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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做的传奇

2016-06-12简清枝

闽南风 2016年1期
关键词:华佗

简清枝

湘桥是水做的。

湘桥的一边是蜿蜒的九龙江,九十九湾内河绕村而过,称为湘江,旧时有一桥供学童通往隔岸上私塾,故名湘桥。我们是黄昏时抵达湘桥的,夕阳下的湘桥安谧而美丽,火红的斜阳映照着波光粼粼的大江,苍茫的暮色正逐渐将湘桥村拥抱在怀里。

站在晚风中,可以听闻孩子们喧闹的声动,似乎从很久远的地方传来。有水的湘桥千百年来演绎多少故事,最终大多都沉入流水了,凝固下来的是湘桥气派的老房子。“大夫第”、“翰林第”、“贡元第”、“进士第”等10余座历经数百年的古建筑赫然如沉默的巨兽,横亘眼前。这些古厝大多建于清朝至民国初期,均坐东北朝西南,每座之间留有2米多宽的通道,一字形排开,规制相似,座座相连,不可一世。

房子最能体现主人的地位与财富,今天犹是。“大夫第”是这些古厝中最壮观气派的五进大宅,占地近五亩,是典型的清代官宅建筑。府邸采用砖石土木结构,古香古色,气宇轩昂。宅院大门额顶悬挂“大夫第”匾,一对雕有喜鹊、寿鹤、麒麟等吉兽祥鸟的石鼓,历经几百年风雨依然蹲守在大门旁。

资料显示,古宅是康熙年间进士黄金钟家族的故居,黄金钟历任杭州同知、清奉政大夫,其子黄天瑞是清雍正刑部主事,其孙黄兰枝曾任清乾隆翰林院检讨。府邸也是在这三代人手上建起来的。从远处看,“大夫第”与平常明清老宅没什么两样,可细细观看,处处可见其匠心所在。在首进,设计者注重其宏伟气派,青石鼓雕刻精美,正门庄严肃穆,屋檐雕梁画栋。在第二进,其大厅有一长石条格外引人注目,这个石条高约20厘米,宽约60厘米,长约12米,重达5吨。二进与三进之间隔着一条露天通道,令人有“庭院深深”“曲径通幽”的感觉,三进的围墙镶嵌着两个醒目的石刻镂空螭虎窗,凝重又浑厚,据说为辟邪所用。每进均设屏风,屏风上各有雕刻精细的镂空花鸟及象形图案。每进之间为天井,供通风采光,养花种草之用,晴时能晒日,雨时能排涝,花架、花坛倚墙而设,淡雅清幽。整个府邸院内朱廊画壁,长廊曲回,形成了与各进之间既能相通又相对独立的居住空间,既可减少各房之间的矛盾,又可防盗防火。大户人家为了维护家族的安全、和谐和尊严,可谓用心良苦。

四进的为后花园甚是特别,曾建有一座两层石楼,墙厚达1米,外墙为条石,中间用泥石夯成,坚固无比。宅里的老者说,这个石楼专为存银而建,其墙、门、窗全部加厚,就连屋顶的构造也分为砚、藤、板、砖、瓦五层,冬不冷,夏不热,既防潮,也防火。可惜的是,1960年,黄氏村民为响应国家“四献”的号召而将此楼拆除,运往十多里外的郭坑支持所谓国家建设。拆迁时,有位村民为核实其工程量,用杆秤称了几块砖,结果惊奇地发现,每块砖的重量均30斤,一厘也不少。古人建筑水平之精确之严谨不得不令人叹服,更可见在农耕时代,人心是淡定的水,不急不缓,欲望清淡,不急不戾,所以可以把一座楼,一个村庄乃至一幅画“经营”到极致,也就有了我们今日可感可见的那些华丽与绝美。这种“智慧”其实不会过时,无论人类社会如何辉煌堂皇,保有一颗从容、敏感而细腻的心,服膺自然,有所敬畏,当是温润的脉搏和气息。

“大夫第”工程浩大,共有大小房间56间。据说,石料全部经水路由数百里外的泉州运至,石匠也是专门从擅长石雕的惠安聘请而来的。更为特别的是其屋顶建造,不仅各进均采用闽南传统的歇山式燕尾翘脊,就连护厝的屋顶也采用了这种建筑风格。这样主次屋顶浑然一体,更显其古朴端严及主人之多金与尊贵,亦可见清朝官员光宗耀祖之风极盛。

“大夫第”面临九十九湾,门前为石埕,石埕是在湘江河道上垒砌而成,因怕日久坍塌,设计者便在石埕下打下木桩,千年不腐。府邸的墙体底部均用1米多高的花岗岩石砌成。旧时,若洪水到来,屋主人只要把下水道出口及门下小洞堵上,老宅便安然无恙。石埕内设旗座,立旗杆。旗杆有凿孔,依官阶大小分为圆、方、六角等形状,旗座四面雕有飞禽走兽,栩栩如生。可惜年深日久,石旗杆已荡然无存,昔日的荣光变得更加久远而模糊。

这个村中最为奇特的是一座供奉着的三国名医华佗的古庙,全省唯一,十分稀罕。古庙始建于明末清初,历经几代重修,当地人称它为“仙祖庙”。古庙属土木结构,面向九十九湾,占地约一亩。主殿祀奉神医华佗,左右墙上分别写着“忠孝”、“廉节”行书大字,每字约两米,用笔苍劲有力,结构严谨,系漳州人、明末抗清英雄、大书法家黄道周所书。

相传在明末的时候,湘桥村的一些老百姓得了一种怪病,怎么治也不见好转,有人认为来了瘟疫,一时引起许多人的恐慌。有一天,神灵托梦给老百姓,说只要从村里江边的那棵榕树上摘一些叶子,用村里的甘泉熬成汤,喝了就会好。一些老百姓照着那样做,果然把怪病给治好了。有人说那神灵就是名医华佗。因此,村民们集资在村里榕树的旁边建一座庙宇,也就是现在的华佗庙。此后,湘桥村的村民把每年农历十月十七作为“仙祖生日”以示纪念,这个“节日”是湘桥村最隆重的民俗活动。农耕时代,人们借各种“节日”欢聚一堂,或饮酒美食,或唱戏寻欢,若逢端午,江上龙舟飞渡,你追我赶,岸上呐喊声声,彩旗飘飘,整个村庄都浸满欢乐,奔放畅快,实在是可爱动人,社会得以交流融洽,就不会如死水一潭;公序良俗也得以传承,民风自然稳定厚道。今日科技发达,来往便捷,大家反倒陌生了。

在华佗庙的前殿还挂着一块“仙方妙著”的牌匾。这个牌匾是清朝闽浙水师提督王得禄亲笔题字,并亲自从厦门护送到湘桥华佗庙。据传,清嘉庆年间,清朝水师名将王得禄的兄嫂得一腹胀怪病,百般医治未见效。因王得禄年幼父母双亡,由兄嫂一手带大,王得禄视兄嫂如母,面对兄嫂的病情,他十分焦虑。当时有部下告诉王得禄,在龙溪(漳州古称)湘桥有座华佗庙的药签非常灵验。于是,王得禄派亲信到华佗庙求神问药,在得到华佗庙的药签后,王得禄按照药签的要求抓药治病,其嫂果然药到病除。为了感谢华佗庙,王得禄亲自由厦门乘船沿九龙江畔寻华佗庙答谢,亲题“仙方妙著”。

传说归传说,悠转在湘桥村的村道小巷,抚摸着随处可见的粗大的砖石,雕刻精美的花岗岩石,令人浮想起古村昔日的繁华及黄氏家族之荣光。在湘桥,不能不提起现代著名的国画家、美术教育家黄稷堂先生。先生原名则唐,字尧民,号湘道人,晚号稷翁。生于1903年的黄稷堂自幼秉承家学,且聪明好学,过目能诵,对美术工艺更独具慧心。无奈先生年少时,家弱人贫,奔波谋生,22岁时方考进上海美专深造,受业于刘海粟、潘天寿、诸闻韵等名家大师,颇得诸师器重、赞誉。经年,先生以优异成绩毕业后即回归漳州执教,亦带回了大上海新的美学思想授徒课业,遍植桃李,学生中有台湾十大名画家之一的沈耀初、香港中文大学著名学者郑子瑜教授、著名画家沈柔坚和领导人彭冲等。

“寥寥几笔好传神,莫把繁枝扰性灵”。黄稷堂先生酷爱八大、石涛、青藤、白石等名家艺术,数十载寒窗铁砚,潜心研习,朝夕揣摩,熔诸家于一炉。其画作笔墨凝炼、形神生动,尤以花鸟画为最。一代高僧弘一法师与先生交往颇深,抗战期间,法师隐居于漳州七宝寺时常与先生商榷书法艺术,亦曾托先生治印,并对先生的篆刻题词赞曰:“仁者篆刻甚精。”20世纪50年代,先生的人生和艺术创作进入黄金时期,无奈时运不济,先生被蒙不白之冤,精神和肉体饱受摧残,特别是“文革”时期,不少文化人难逃被批斗羞辱之厄运。先生沉寂画坛足足30年!先生历来为人刚正不阿宽厚随和,待人温暖,性情豁达从容,继而在多次冲击中得以活命。晚年的黄稷堂创办并出任漳州画院院长,时美髯飘飘,笑若顽童,独立不羁,风骨如仙。先生惯用左手作画,右手写字,且能双管齐书,画艺极为纯青神妙、隽永超逸,为吾闽艺坛奇翁。他的画作多钤印落款为“湘桥”、“湘江黄氏”、“湘桥二郎”、“九十九湾头渔父”等,以托故园之思。

2013年是黄稷堂先生110周年之华诞,走遍芗城龙文,似未闻有纪念活动,当地至今亦未有先生的纪念馆、艺术馆之类的建筑,倒是不少酒吧会所,十分奇怪。是的,一切都在变化,在流转,不远处高楼林立,城市的步伐日益逼近,似可闻“隆隆”的机器声。湘桥人历来敢拼敢闯,富有拼劲,许多人经商办厂发家致富,经济能人迭出,不少人搬离了古老的村子,成为“市民”,千年湘桥的生态已经变化并因此而显得寂寞迷茫。但我依然期待着,“造城运动”能更理性些,能不粗暴地割裂一个村庄一个小镇的文脉,能留住乡愁守护传统;唯愿湘桥也能运势好转,不会蹈中国许多古村落被拆毁被遗弃被“城市化”之悲剧,依然能以它线装的历史册页般的气质,遗世独立,超凡脱俗。

“日现不蔽前山色,夜来常闻流水声。”行走湘桥,流水潺潺,两岸绿榕如盖,凤凰飞花,古老民居倒映水中,恍惚间河上龙舟穿梭如箭,鼓乐喧天;或可闻浣衣归女的轻语朗笑,水中桨声欸乃,汇入大江。回望那古旧的华佗庙,那棵须发如缕的老榕至今依然枝繁叶茂,静看世事变幻,沧海桑田。陪伴在古榕下的那只天然的石龟始终朝夕相守,不离不弃,或可见证一个家族、一座村庄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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