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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猎人

2016-05-26曾秀华

雪莲 2016年5期
关键词:架子车河谷镰刀

曾秀华

青尧的父亲从不用镰刀割草。他穿着藏青色的裤子,套着一件洗薄了的白衬衫,将袖子绾得老高,然后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握住钐镰,两腿斜分开,站好,腰一拧,臂一挥,一镰下去,草们就整齐地躺倒一片。他的爱好是割野苜蓿、狼尾巴草,特别是狼尾巴草,他一看见就特别高兴,草们也等着被他割下。那样一来,种子们就可以更均匀地撒下。几乎每个星期,这个建筑班的老班长都在新桥附近的河谷打草。他能一直这样干下去,直到黄昏。到那时,他会将上周割下的,已经干透的的马草装满架子车,然后带着儿子回家。

如果发现晒干的大粒野草莓,他会摘下来,放进嘴里抿着,更愉快地一钐镰一钐镰前进。他要将河谷这一片无人区的草割尽,直到纽根林斯黑山附近,黑山再往前是白山,也就是天山。他时不时抬起眼睛,并把有些茫然的眼光转向身后的山谷,喊道:“青尧!青尧!”

青尧整个下午都呆在哈萨坟附近。他们两个一起来到新桥河谷,随后父亲就把他丢在那里,赶紧去跟随狼尾巴草、多花黑麦草,一钐镰一钐镰地往前走了,就像是怕别人会发现他占据了这无人区最好的一块草地。可是狼尾巴草是如此密集,不可能吸引青尧的注意力。吸引他的先是贝母,然后是天门冬,再有马蹄金,接着是蜘蛛兰,以及数不清的各种蘑菇。入夏以来,他和父亲的寻草之旅越来越有意思了。而他只想收集足够多的草籽,撒在自家房前屋后,还有附近空旷处,这样一来,父亲就不用每周跑这么远了。

他们每次出门“猎草”,声势就像玩杂耍的。父亲在前,他背对着父亲居中,后面是架子车,把三者连在一起的是父亲的解放牌自行车。父亲坐好,左脚踩住脚蹬,右脚支在地上,他爬上车后座,背靠父亲坐好,两腿踩住脚踏,一手抓稳自行车,一手拉住把架子车固定在自行车上的绳子,喊一声,走吧,就上路了。青尧开始还有些害怕,到后面就不怕了,他一面倒着看风景流过来,一面牵着木车兽,感觉自己像逆水而行的大船,这让他非常快乐。现在跟他一般大、拿着镰刀跟父亲一起出门割草的孩子,是一个也没有。他身体纤弱、目光腼腆,放在平时,他那样跟在父亲后面,看起来就是个会喂喂小鸡、逗逗小兔子,需要大人说一声才会端起碗吃饭的孩子,可一到野外,他比谁都要活泛,用小镰刀割草的兴头大极了。对父亲来说,并不在乎他能割几斤草,只要在回家路上,上坡的时候,他能搭把手从后面推推车就可以了,再说,自行车也得有人骑回来。

那一天,青尧照例背了腾空的书包,装草籽的同时,还想带点蘑菇和鸟蛋回去给母亲。

这是一片新的草场,位于两片庄稼地之间的河谷,完全是洼下去的沟谷地带,在这里打草几乎不会被人注意到,而这一带的草又非常肥美。青尧对所有嘱咐都说:“好的,爸爸。”然后就朝被公路上的新桥栏开的上游走去了。他背着书包,里面装着吃的喝的,还有一本掉了许多页码的植物百科全书,脑袋上扣着遮阳帽,脖子上挂着口哨,手里握着磨得铮亮的镰刀,就像一个小猎人。

他先是看见农人扔在河畔的农药瓶子,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他知道那是危险物品,怕小鸟和狗獾不知道,于是走过去,用镰刀在旁边挖了个坑,将瓶子埋掉。这时,他听见了水流声,跟着水流,他发现河岸边长着一种开着浅红色花朵的水蒿,每一株都长得直溜溜的,那花朵细小如黄豆,用手一碰,尽都掉进水里,流向下一个河湾。他也走向那个水湾。这个水湾像一个打开的怀抱,水铺开来,洗刷着一池石头,那些石头上盘踞着大大小小的水生植物,像是有鱼儿在那里面逡巡。他走过去,蹲在岸边的石头上,惊讶地张大嘴,看着里面指肚大小的鱼儿。有一只红尾巴小鱼像是在打量细沙子上的阴影,那是他帽沿的一部分,遮没了红尾鱼目力所能达到的边界。在水底的沙子上,能辨认出流水因流动产生的纤细波纹。太阳的光芒一直抵达那儿,看上去就像一大块透亮的琥珀。成群的小鱼从旁边疾行,又一齐来个直角转弯,惊扰到了红尾鱼,它一摆尾,匆匆离开了。

青尧在这个河湾里发现了一株五味子,他小心摘了几粒,用一片大蓟草包好,放进书包。

接着,他开始割草,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割,先是割了一整片野芒草和花翼蒲草,接着是银纹沿鹿草,他感到很高兴,因为收集到了不少种子。在花翼蒲草旁边,他发现了一窝鸟蛋,他拿了两枚,将其余三枚留在窝里,然后去了别处割草,他可不想小鸟诞生在光秃秃的地上。这时,他看见一只狗獾正立直着身子,向这边张望,它清亮的眼睛简直就像婴儿,但门牙有点黄,应该是只老獾,它大概不知道人一旦捉住它,会将它的脂肪炼成治烫伤的药膏,它傻愣愣地龇着牙望着青尧,湿漉漉的鼻子朝天嗅着。青尧学了声狗叫,狗獾立刻不见了,但很快又在坡顶露出头来,发出哟哟哟的叫声,青尧这才发现它身后跟着至少三只小獾。原来狗獾妈妈在向他借道呢。他想。接着,他继续向前,离父亲也越来越远。

穿过一道狭长的河谷,青尧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收获,他想干脆一直朝前,走到不想走了,再往回走,这样至少是在往回走。太阳变得温和起来,河湾陡直的两壁包围着这片水域,水变得又深又急,那种开着浅红小花的水蒿在这里只有零零落落的几株,更多的是野芝麻和顶花板凳果,显示在这附近曾经有人居住过。他爬上河岸,果真见到一处淹没在荒草中的土坯房,也不知道什么人在里面住,耕地几乎就是齐挨着这家的墙犁过去,长着整齐的小麦。附近看不见一个人。风呼呼地吹着这家屋顶茂密的野草,那中间似乎有结着红果和豆荚的植物。

他来到土坯房旁边,先是站在墙边听了一阵,除了风声和近处追逐着的鸟发出的鸣叫,听不见任何人声。他灵敏地爬上屋顶,屋檐下住着的一只大花鸟忽地飞出来,吓得他差点掉下屋顶,这动静也吵醒了屋顶上的一只晒太阳的猫,它警觉地跳起,用深黑的眼睛审视了它一眼,然后平伸着尾巴,沿屋脊走到檐边,跳下一段被雨水摧毁的矮墙,溜进了杂草丛生的后院,青尧听见从那儿传来几声小猫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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