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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鬼笔轶事

2016-05-14李桥江

新疆人文地理 2016年5期
关键词:竹荪肉球菌类

李桥江

奇怪的“羊肚菌”

我钟情于户外运动,喜欢了解动、植物,尤其对辨识各种野蘑菇兴致极高。见得多了,也察觉到一些问题:现有资料对新疆野生菌类记载存在明显空白。

2010年,我请教了新疆农科院教授、著有《新疆菌类志》的新疆菌类权威赵震宇先生。当时赵先生说,新疆南北疆、平原、山区等物候差异极大,菌类田野调查受各种原因限制,肯定存在遗漏。赵先生同时嘱咐我方便的时候多拍菌类图片,为今后重修《新疆菌类志》做准备。当年,我即发现一种分布于北疆混交林产量较大的蘑菇,经过赵先生鉴定确认,此菌名为卷边网褶菌,新疆现有资料未记载。随后,我又在伊吾县、巴克图口岸等地找到蒙古口蘑,此前资料记载,蒙古口蘑仅分布于巴音布鲁克草原局部。

2012年深秋,在一个连日阴雨的下午,我走进塔城市城东林区采侧耳(即市场上多见的平菇)。林地上厚厚的落叶隐藏了蘑菇的踪影,不得已,我走到林子西头,这里树林相对稀疏,地面落叶斑斑驳驳,有些地方还分布着低矮、耐旱的禾本科绿草。我自忖,此地人迹罕至,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发现体量较大的侧耳。

想法虽好,现实却很残酷,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我一无所获。心灰意冷之际,脚底下一滑,似乎踩上了一个黏滑的物体,随即我嗅到一股奇特浓郁的香味。抬脚,俯身查看,脚下的东西已经被我踩得稀烂,踩踏处隐约可见一些暗红色类似皮质的碎片。捏起一点碎片,碎片一侧呈白色,附有黏滑的液体,另一侧呈暗红色,可能是表皮,嗅闻其气味,浓郁的香气即来自这个物体。

观察四周,湿漉漉的地上还有几个暗红色的、最大的与乒乓球相仿的物体。我第一印象这就是个“肉球”。触摸其中一个“肉球”,软乎乎的表皮内显然裹着某种液体,内核则是一较硬的圆形物体。一时间,我竟不知此物究竟属于动物抑或是植物了。轻轻提起“肉球”,“肉球”与土壤接触部位竟然有根须,难道真是一种莫名植物?席地而坐,解剖一个圆球,暗红色表皮内的确包裹着一层无色黏液,黏液中则生着一个椭圆形白色球体。

我遍搜自己掌握的植物及菌类知识,理不出一点头绪,只好扩大搜寻范围,很快就有了新收获。距离肉球数米开外,有一株残破的“羊肚菌”。经过粗略观察,这珠羊肚菌就来自“肉球”,也就是说,“肉球”属于“羊肚菌”的幼体。这片林地的确分布着羊肚菌,不过,由于被“肉球”带来的新奇冲昏了头脑,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片林区的羊肚菌一般萌生于春天,而现在是深秋。

竹荪之误

由于多年对野生动植物的爱好,我自认为对羊肚菌还是比较熟悉的。回到家,慢慢观察这珠残破的“羊肚菌”标本。其菌伞与羊肚菌相仿,不过,此“羊肚菌”菌伞上黏附一层灰褐色液体,而且菌伞与菌柱很容易分离,再者,菌柱下部为偏圆锥形。尽管观察到与以往采集的羊肚菌有不同之处,但仍然没有引起我的怀疑,何况这株标本本来就残破不全。

我打电话请教自治区农科院一位菌类专家,并拍了几张图片,专家称标本不太好,看不清楚,大致可以判断为羊肚菌。隔了几天,“羊肚菌”标本晾干了,我注意到一个奇怪之处:菌柱竟然为网状,干透的菌柱如同一根海绵柱。由此,我断定这不是羊肚菌。遍查资料,此标本与竹荪极其相似,不过与竹荪也有不同。竹荪有裙子状菌环,采集这株标本时我似乎没有发现菌环,或许是这珠标本太老,我发现时菌环已经脱落?

我再次打电话请教专家,称我可能在新疆发现了竹荪。专家回答不可能,因为竹荪的生境离不开竹子,新疆没有野生竹荪。

专家的回答并没有打消我的疑惑,从此这株标本成了我的一块心病。2013年春天,我分别在阿勒泰、塔城、木垒等地寻找、拍摄,期望发现与这株标本相似的羊肚菌。调查结果进一步坚定了我的看法———羊肚菌有多种,这株标本不属于任何羊肚菌,而是一种新的菌类。

2013年、2014年连续两年,从中秋开始一直持续到初冬,我始终关注着发现这株标本的林地。大自然似乎在考验着我的耐心,这片林地静悄悄的,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以一种无声的缄默层累着我的失望。我只好在心里自我安慰,这或许就是羊肚菌,其怪异之处很可能是生于深秋,抑或生境不同,差异不过是季节和生境使然。

异香袭人

2015年,我一直关注着塔城市的这片林地。春天,羊肚菌准时萌发;秋天,卷边网褶菌、侧耳、黄伞、锈口蘑、白杵蘑菇、棕灰口蘑等食用菌也萌发了。中秋之后,野生金针菇露头了,林子里唯独不见我望眼欲穿的“肉球”。

一段时间,我甚至对再次找到这种奇怪的“羊肚菌”失去了信心。眼看季节进入中秋,林子里的树叶落光了,一天早晨我按捺不住地走进了这片林区。林子里静悄悄的,满地黄叶,以一种暖意融融的静进入某种永恒状态。伴随着脚踏在落叶上发出的“哗哗”响声,一阵阵落叶的香味在凉爽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那是一种类似绿茶或乌龙茶的香味,是这个季节干爽的杨树落叶特有的香味。我贪婪地捕捉着凉丝丝的空气中树叶、草木的香味,身心随着荡漾的香味飘飘然飞了起来。

我已经忘了蘑菇。漫步林间,脚踩着黄叶,追逐着香味四处游走。受温度影响,林间的芳香浓淡有别。阳光直射的区域香气浓郁,阴凉之处,地面落叶虽然铺了厚厚一层,香味却淡了许多。有时候我不得不俯身,捡一片落叶,置于鼻息间才能嗅闻到树叶散发的怡人香气。大自然真是魔幻大师,它赋予了叶子温暖祥和的黄色,以暖融融的黄色驱散了秋林的肃杀落寞之气,使其在生命陨落之际用一种芬芳诠释生命华丽的落幕。泰戈尔老人真是一个觉悟者: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我沉醉于落叶带来的震颤心灵的遐想之中,鼻息间突然飘来一股丝丝缕缕的异香,向前走几步,异香愈来愈清晰。这是一种久违的、刻骨铭心的香味。“肉球”蘑菇的特殊香气,使我从梦幻状态回到现实。

踏破铁鞋无觅处,我找到了魂牵梦绕数年的蘑菇。这次发现的蘑菇不仅有大小不等的“肉球”,还有冲破“肉球”、菌柱直挺挺撑着菌伞的子实体。其中最大的一株菌柱长20厘米,菌柱底部有菌托,菌柱就像一根插入菌托的笔。褶皱如羊肚菌的菌伞表层黏附一层灰褐色液体,如果不是仔细观察,给人一种菌伞已经腐烂之感。

为了进一步观察“肉球”生长的全过程,我依照大小不等小心翼翼采了十几枚“肉球”,回到家将肉球尽量按照其原生状态栽进花盆。随后,我把图片及相关特征文字发给了自治区农科院研究员魏鹏。魏鹏先生是继赵震宇之后,目前新疆最权威的菌类专家之一。他第二天回话:他也没见过这种奇怪的菌类,暂时无法确定此菌的科属名称。

柳暗花明

魏鹏的回话让我喜忧参半。喜是因为运气好的话我可能发现了一种蘑菇新种,或者新变种。忧则因我性子急,巴不得立即找到答案,了却心事。再次翻越《新疆菌类志》《塔城地方志》《阿勒泰地区志》等工具书,均没有此菌或类似菌类记载。

专家一时无法确认,资料上又找不到答案,我只好在等待中另想办法。仔细想想,此菌幼子实体包裹在一层红褐色膜内,那么它会不会属于担子菌类呢?我翻开数年前赵震宇先生送给我的一本60年代编撰的手绘插图菌类书籍,按图索骥,仔细对比,发现担子菌类当中果然有类似此菌的蘑菇———鬼笔菌。

我以为接下来问题将迎刃而解。不料,鬼笔菌不愧为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作,鬼笔菌科蘑菇除了大名鼎鼎的竹荪,还有红鬼笔、白鬼笔等多种。对比能够查到的图片,我找到的鬼笔菌与其他任何鬼笔菌都不像。经过多次甄别,最终我将这种蘑菇锁定为白鬼笔,尽管已有图片白鬼笔菌伞及菌摺上附着的液体色泽有较大差别。

我把自己推断的答案再次发给了魏鹏,大约过了一周,终于有了回复消息,此菌就是食药兼用的白鬼笔。

了却了一件心事,回忆自己这几年跟踪白鬼笔的经历,我曾经在白鬼笔生长期分别考察塔城、阿勒泰、博乐等多个生境类似的林地,最终还是在第一次发现白鬼笔的塔城市城东林区,一片面积约200平方米的区域内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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