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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脸狍子

2016-05-14常星儿

延河 2016年7期
关键词:狍子花脸河谷

常星儿

夜色里,沿着冰雪覆盖的北牧河谷,许多多跑着,一蹿一蹿,越跑越快。

在你们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许多多大概已经跑得很远很远了,叫我们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1

当确定小尹叔叔是自己的朋友后,许多多才把花脸狍子介绍给了他。花脸狍子是我的朋友,小尹叔叔也成了我的朋友,所以,他俩就是理所当然的朋友。许多多这样想。

许多多跟爸爸、妈妈来北牧河谷已经一年了。爸爸、妈妈在河谷里养猪、养鸭子、养鹅挣钱;许多多呢,则在河谷里玩儿。因为,许多多才七岁,还不会养猪、养鸭子、养鹅,所以,只能在河谷里玩儿。

刚来的时候,许多多看着空空荡荡的河谷,看着头顶上窄窄的一条天空,不知道跟谁玩儿,也不知道怎么玩儿,这叫许多多很不开心。

总不能一直这样不知道跟谁玩儿、不知道怎么玩儿啊,许多多对自己说。后来,许多多发现,石头和小树也很有趣儿,就跟石头玩儿、与小树玩。河谷里有很多、很多石头和很多、很多小树,是一大群、一大群朋友啊!可惜,它们都没有名字。也许有,可许多多不知道。

都是朋友了,都在一起玩儿了,没有名字怎么行呢?这样,在跟它们游戏的过程中,许多多就一一给它们起了名字。

这个叫满月,那个叫秋成、同来、鸣子……这些都是村里伙伴的名字。顺手牵羊,许多多拿来送给了它们。虽然张冠李戴,可这些石头和小树却也都没说啥,欣然接受了。

许多多摸摸这块儿石头,摸摸那块儿石头;摸摸这棵小树,摸摸那棵小树,亲亲热热,就像摸村里那些伙伴的脸蛋儿一样。一一摸过之后,许多多对它们说:“我跟你们好好玩儿,你们也要一心一意跟我玩儿,别想逃跑啊!”远处要是传来爸爸、妈妈吆喝猪、吆喝鸭子、吆喝鹅的声音,许多多就对那些石头和小树说:“我不会那样吆喝你们的,因为咱们要在一起玩儿,咱们是朋友啊!”

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这些石头和小树有时是许多多的朋友和伙伴;有时,这些石头和小树在许多多的眼里又变成了精灵和魔鬼。许多多对它们喊话,让它们站成队,让它们飞上天空或钻入地下……

石头总是不声不响保持沉默,倒是小树有时会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回应一下许多多。因此,许多多对那些小树心存好感,而对那些石头却耿耿于怀。

然而,就是对那些心存好感的小树,许多多也没有把它们当成真正的朋友,因为它们不能跟自己奔跑。

2

第一次见到花脸狍子时,许多多正在冲那些石头发着脾气。

“你们为什么不吱声?”许多多看着那些石头喊,“看看那些小树,它们又在‘哗啦啦地唱歌了,多好听!”

石头不吱声。

“不吱声,你们动一动也行啊!”许多多又喊。

石头还是不吱声。

“你们又不吱声又不动,真是气人!”许多多接着喊。

石头依然不吱声。

“你们都是榆木疙瘩的脑袋吗?”许多多继续喊。

这些都是妈妈说他的话,只是许多多把“你”改成了“你们”。修改过后,移花接木,许多多用它们来批评这些石头。

许多多的脾气还没有发够,可他却不知道接下来再喊什么了。

就在这时,那只花脸狍子出现了。它努力把脑袋伸出树丛打量着许多多。

“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许多多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对花脸狍子说,“那些石头一声不吱,又一动不动,真是气人!不过,我还是不应该对它们发脾气……”

花脸狍子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说得对,我相信,我相信……”

“告诉你,我对那些小树就从没发过脾气。”许多多接着说,“不过,以后我对那些石头也不再发脾气了。”

花脸狍子又点了点头,似乎还是在说“你说得对,我相信,我相信……”

许多多乐了,往前凑了凑。

花脸狍子十分干净的脸上,好像让谁给抹上了一团墨水,显得滑稽可笑。

开始,许多多以为它是一只找不着家的小狗,就撇下那些叫他生气的石头去追它。花脸狍子并不急于跑开,而是跑跑停停,与许多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边跑,还一边不时地回过头看看。许多多想,这只小狗真好,它在跟我玩儿呢!

后来,许多多才知道,它不是小狗,而是一只狍子。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花脸狍子每天都来这里,似乎知道许多多在等它来玩儿。

渐渐的,与许多多混熟了,花脸狍子就不再把自己藏在树丛里或者石头后面,而是走近许多多,把脸上的那团墨迹毫不隐藏地亮给许多多看。

于是,许多多就把这只狍子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有一个新朋友叫许多多兴奋,可他没有把花脸狍子告诉给爸爸、妈妈。因为,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令他更加兴奋。

更加兴奋的许多多,把爸爸、妈妈喂猪、喂鸭子、喂鹅的豆子与这个新朋友联系在了一起。这样,许多多就拿一把豆子撒在河滩上,当做礼物送给它。

开始,花脸狍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它心存疑虑地站在远处长久观望。这让许多多很不高兴。都是朋友了还不相信我?可是,又仔细一想,许多多就原谅它了。我知道它是我的朋友,可花脸狍子还不知道我是它的朋友,不知道我是它的朋友怎么能接受我的东西呢?只有朋友的东西才能接受啊!这样一想,许多多就更加喜欢它了。

许多多把自己的心里话对它说,把满月、秋成、同来、鸣子等一些伙伴介绍给它,还把从村里带来的歌唱给它听……花脸狍子总是一动不动地竖起耳朵听,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一天,两天,三天……把许多多的心里话和从村里带来的歌听过八天之后,也认识了不少许多多的伙伴,花脸狍子终于开始享用许多多撒给它的豆子。

花脸狍子终于把我当成朋友了!许多多在心里说。

从这以后,吃着豆子的花脸狍子就成了许多多的心里话和歌声的听客。

3

小尹叔叔来河谷给爸爸送了一份合同——镇上的一家饭店要包买爸爸在河谷里所有养殖的东西。

把合同递给爸爸,小尹叔叔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许多多,就说:“一个孩子待在这里,多寂寞呀!”

许多多说:“不寂寞,我有花脸狍子呢!”

“什么花脸狍子?”小尹叔叔问。

许多多当然不能告诉小尹叔叔花脸狍子的事情,因为,他还不是自己的朋友。

爸爸对小尹叔叔说:“这孩子时不时就会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小尹叔叔说:“也许是因为在这空荡荡的河谷里待的。你也别只顾挣钱,该叫孩子上学了。”

“是呀,”爸爸连连点头,“来年开春就叫孩子回村里上学。”

小尹叔叔提起让许多多上学的事,这使许多多认定他是自己的朋友。因为,在所有来这里的人当中,小尹叔叔是唯一一个提出让他上学的人。所以,在小尹叔叔离开河谷的时候,许多多就对他说:“小尹叔叔,再来时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许多多决定把花脸狍子告诉给小尹叔叔。小尹叔叔说:“好啊,再来时我给你也带来朋友——一箩筐的朋友!”

小尹叔叔第二次来河谷的时候,许多多就把花脸狍子介绍给了他,可小尹叔叔却没有把朋友带给许多多。

以后几次来河谷,小尹叔叔都是拍着后脑勺儿对许多多说:“你看我——来时竟忘了去厨房——箩筐放在厨房里,没有箩筐怎么把朋友带给你呢?”

“下次来,一定要背上箩筐啊!”许多多失望地说,“一定要带来那些朋友!”

“一定!”小尹叔叔连连点头,打着保证。

可一次又一次,小尹叔叔都没有给许多多带来朋友。

不过,许多多没有生气。

许多多总是能原谅小尹叔叔,因为是朋友嘛!

4

小尹叔叔很长时间没有来河谷了。

许多多等啊等啊,一直在等小尹叔叔背着箩筐带来朋友。

河谷里的蒿草由绿变黄,又由黄变白变黑;树木褪去了叶子;北牧河也封冻不再流淌。

这个时候,小尹叔叔终于来了。可他依然没有背来装着朋友的箩筐,而是带来一根“宝撸”(“宝撸”是蒙语。它是一根又粗、又短的榆木或者其他硬杂木的棒子,专门用来打猎)。

许多多对小尹叔叔说:“这么长时间没来,我等你背着箩筐带来朋友呢!”

“呵,你看我——又忘了!”小尹叔叔拍着自己的后脑勺儿说,“都是因为这阵子太忙了!”

“忙什么呢?”许多多问。

“忙的事情多了!”小尹叔叔说。

“也忙着养猪、养鸭子、养鹅吗?”许多多问。

“那倒不是。”小尹叔叔说,“反正要忙很多、很多的事情!”

许多多看着小尹叔叔。

“哦,还有这个——”小尹叔叔掂了掂手里的“宝撸”,“我还忙着学甩它呢。”

“我们这里有狼吗?”许多多问。

“狼倒是没有……”小尹叔叔支支吾吾的。

没有狼,学甩“宝撸”干什么呢?许多多不明白。

5

一场大雪过后,北牧河谷全白了。

花脸狍子再来的时候,就有一串清晰的脚印留在河谷上,像是撒在河谷上的花朵。

现在,每次见到花脸狍子,许多多都要对它说小尹叔叔——说小尹叔叔怎样劝说爸爸让他去上学;说小尹叔叔如何如何了不起;说小尹叔叔有一箩筐、一箩筐的朋友;说小尹叔叔如何如何忙;说不论如何忙,小尹叔叔下次来都会把装满朋友的箩筐背进河谷;说小尹叔叔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所以,见到小尹叔叔就一定要对他好……花脸狍子静静地听着,不住地点头,似乎在说“你说得对,我相信,我相信……”

这天,就在许多多对花脸狍子说小尹叔叔如何了不起、花脸狍子在不住地点头似乎在说“你说得对,我相信,我相信……”的时候,许多多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

“嗖——”

随着“嗖”的一声,飞来一根棒子,那是“宝撸”。正在听许多多说小尹叔叔如何了不起、正在不住地点头似乎在说“你说得对,我相信,我相信……”的花脸狍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花脸狍子怎么会倒在地上?许多多一愣。

是啊,花脸狍子也不相信自己会倒在地上。它努力爬起来,向前跑去。摇摇晃晃地跑了一阵,又摇摇摆摆地跑了一阵,最终,花脸狍子还是倒在了雪地上。躺在那里,花脸狍子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花脸狍子被打死了。

许多多晃了晃,险些摔倒。

“是谁甩来的‘宝撸,打死了花脸狍子?”许多多喊。

“是谁甩来的‘宝撸,打死了花脸狍子!”许多多又喊。

许多多喊着,向花脸狍子跑去。可只跑了几步,他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许多多眼前明亮起来的时候,花脸狍子已经被人拿走了,雪地上只有一行血迹。

“是谁甩来的‘宝撸,打死了我的朋友!”许多多接着喊。

空寂的河谷里回响着许多多的喊声。

“为什么要打死我的朋友!”许多多喊着,沿着血迹跑去。

许多多要追回他的朋友。

跑啊,跑啊,许多多绊绊磕磕地向前跑着。跌倒了爬起来,跌倒了爬起来……最后,终于再也不能爬起,许多多便趴在了雪地上。

“为什么要打死我的朋友!”

“宝撸”那嗖嗖的响声,回荡在北牧河谷,许多多的喊声也回荡在北牧河谷。它们像一块块浓重的乌云,久久不肯散去。

许多多趴在地上,哭了。

是谁打死了我的花脸狍子?它是我的朋友,也是小尹叔叔的朋友啊!为什么要打死它?它还没有见过小尹叔叔呢!不过,它是知道小尹叔叔的,我跟它说起过。小尹叔叔是那样的了不起,有一箩筐、一箩筐的朋友;他又是那样忙……所有这些,花脸狍子是知道的。可它还一直没有见过小尹叔叔呢!它是想念小尹叔叔的,我敢保证!可是,它已经死了。我要告诉小尹叔叔,花脸狍子已经死了,已经被人打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它了。小尹叔叔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非常、非常难过,会难过得咧开嘴巴痛哭……小尹叔叔一定会找到那个打死花脸狍子的人,严厉惩罚他!

想到这里,许多多站了起来。他抹去泪水,看着白茫茫的北牧河谷。

6

许多多走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

此时,小尹叔叔正坐在炕上和爸爸喝酒。那根“宝撸”横躺在小尹叔叔的身后。

“小尹叔叔……”许多多走进屋,还没等跟小尹叔叔说花脸狍子的事情,泪水就又流了下来。

“哦,许多多!”小尹叔叔端起酒碗,吃力地站起身,“许多多,我很长时间没来了……夏天,我没给你带来朋友;秋天,我也没给你带来朋友;我说过,我要给你带来朋友的,我说话算数!别以为我没有朋友;跟你说,我的朋友很多、很多,可箩筐在厨房里……而我又不去厨房。但是,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一只狍子……今年冬天冷啊,狍子皮给你当褥子,暖和着呢!”

许多多看见,自己的那只花脸狍子躺在屋地的中央,抹着一团墨迹的脸扭向一边。

“不,小尹叔叔,不是这样……”看着躺在地上的花脸狍子,许多多的脸色煞白,“小尹叔叔,不是这样!”

“今年冬天冷,我送给你一张狍子皮当褥子……”小尹叔叔仰脖喝掉那碗酒,“狍皮褥子暖和着呢!”

“不,小尹叔叔,不是这样……”许多多说着,开始后退,“不是这样……”

“睡在暖和的狍皮褥子上能做好梦呢……”小尹叔叔又倒满一碗酒。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许多多已经退到房门口,“不是这样!”

“睡在暖和的狍皮褥子上能做好梦……”小尹叔叔端着酒碗,摇晃着身子,险些摔倒。

“睡在暖和的狍皮褥子上能做好梦!”爸爸也站了起来,摇晃着身子,跟小尹叔叔这样对许多多说。

“不,不是这样!小尹叔叔,还有爸爸……我跟你俩说,不是这样!”说着,许多多转身跑出了屋。

许多多想甩掉小尹叔叔和爸爸的这些话。

河谷里的风很猛,把他吹了一个跟头。

许多多爬起来,接着跑。他不相信花脸狍子会躺在自己家的屋地上,怎么也不能相信。

“你说得对,我相信,我相信……”许多多忽然听见了花脸狍子的声音。

责任编辑:丁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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