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

里约奥运会进行的时期，恰逢南美国家巴西进入冬季，可虽说是冬季，但昼夜温差还是让人难以接受。白天日光暴晒之下，即便是当地人也叫苦连天，而等到下午六点多太阳落山之后，气温则会从三十度骤降至十来度，赶上阴雨天，更是冷得要命。

在记者出发之前，曾有中国男篮队员在抵达圣保罗亲身体验了巴西的昼夜温差之后，拜托记者从国内给他们多带几件厚衣服，以避免大赛期间因为气温原因导致感冒的事情发生，进而影响到奥运会的参赛。带过去的衣服的确让队员避免了感冒，但遗憾的是，在五场奥运会小组赛之后，中国男篮并没有结束四年前在伦敦赛场上尴尬的状况，五战皆墨之后，中国男篮在奥运会赛场上的连败纪录尴尬地被刷新到了十二场。

看成绩或者说看场面，这一届中国男篮的确有些尴尬，在球场上，渴望胜利的易建联几乎每一场都会因为队友的低级失误，郁闷地将球狠狠砸在地上。而他身边的队友，也会因为失误深深自责，带着歉意的面孔上填充着无奈。

四年一届的奥运会下来，五场比赛之后，带给球员们的数字是难堪的：

五场得分总计318分，场均只有63.6分，两项数据仅比同组的委内瑞拉高，排名十二支球队中的倒数第二；场均失分五场累计466分，场均失分93.2分，每场输给对手29.6分，三项数据均为本次奥运会第12位。而在部分小数据方面，篮板球总计抢下125个，场均25个，排名第12位；助攻累计73次，场均14.6个，排名第12位；失误累计90次，场均18次，排名12支球队之首，犯规数累计133次，场均26.6次，同样排名12支球队之首……

多项倒数第一，很难让你不为中国男篮的现状痛心疾首，而看到眼前这些数字，再联想中国男篮的未来，担忧恐怕是多数人第一时间的念头。

在地球的另一头，在中国男篮每打完一场比赛，尤其是输给委内瑞拉之后，在网络世界上骂声一片……

直到离开里约奥运赛场，离开运动员村准备回国的那一天，中国男篮主帅宫鲁鸣依旧对输给委内瑞拉那场比赛，念念不忘。

听得出来，宫指导多么渴望他所带领的这支男篮能够在奥运赛场上取得一场胜利。是的，这场胜利不见得就能让中国男篮晋级前八，更不见得能让国内铺天盖地的谩骂声减弱多少，但一场胜利对于从亚锦赛上转战奥运会的男篮队员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可惜，一度逆转12分分差的中国男篮并没有处理好比赛的细节，欠缺比赛经验以及临场判断不足，让他们极其遗憾地输掉了比赛。

“那场比赛的确很可惜，每一名队员都很拼，都渴望能够取得突破，但是我们这支队伍还是年轻，到了关键时刻，对临场判断还是出现了失误，”宫指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最后的时候我们其实出现了机会，你比如说翟晓川在底角的那个三分球，如果他在虚晃一下之后选择向内线突破，去冲击对方已经四次犯规的球员，而不是在防守人还在身体一侧位置干扰他的情况下投三分，可能会好一些，另外，郭艾伦如果在拿到二次进攻机会的时候合理分配给我们的强点，而不是强行进攻被吹撞人，也可能出现转机。”

宫指导说这番话的时候，语速很慢，语气满是惋惜而不是责备。以他睿智沉稳的性格，怎么可能去责怪队员？他只是打心里希望，这些队员的成长速度能够快一些，再快一些。

爱之深责之切，在诸多队员眼中，宫指导就像父亲一样。但即便如此，宫指导也很少去批评队员，从他接受男篮帅位的近两年来，印象中宫指导只在2015年亚锦赛前的一次集中训练中，批评过队员态度不够好过于懒散，其余时间，宫指导从来没有训过队员。

“作为教练员也要承担压力，我可以站在场边骂人，很容易，但是越是容易的事情往往效果越差，没有什么意义，最重要的是运动员自己能够意识到错误。”宫指导说。

不过，有一个现象多少能说明问题。在中国男篮打第五场比赛，也就是对阵毫无悬念根本没有获胜机会的塞尔维亚时，宫指导出山两年来，罕见地着急了。

当中国男篮在进攻中连续两次出现直接将球传出场外的现象时，本来还在场边慢慢踱步的宫指导，突然间跺起了脚，那一幕出现时，本来还蜷坐在椅子上助理教练，希腊人雅尼斯明显被惊到了，瞬间坐直了身子；而没过多久，很少在大赛中抱怨裁判吹罚尺度的宫指导，居然在丁彦雨航进攻被犯规却无视的情况下，追着西班牙籍主裁判加西亚·胡安·卡洛斯，不停地挥动着手臂表示抗议。

宫指导的急切心情，可想而知，他太希望看到这些孩子们能够在场上有所长进，不求赢球，但求能够在场上，结合比赛的节奏，自身的创造力，很好地执行战术，把个人能力充分发挥出来。只可惜，五场下来，他并没有看到。

在如今这个资讯发达，信息传播速度几乎没有任何滞后的时代里，中国男篮的十二名球员，总能看到对他们的各种指摘。他们也想打好，毕竟胜利是每一名参赛运动员最想做到的事情，可如今的这支中国篮球承载了太多本不该他们承担的压力。

如果在2012年甚至北京奥运会之后，中国篮协能够及时对中国男篮的大名单作出调整，完成换血，避免严重断代导致的成绩压力，如今我们看到的一切，恐怕都会好很多。

遗憾的是，在现实世界里，是没有如果的。十二人中，除了易建联、周鹏、郭艾伦有过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经历，其余九人都是奥运会菜鸟。即便是主帅宫鲁鸣，也是他时隔二十年之后，重新带队踏进奥运会赛场。大赛经验匮乏，抗压性不够，临场创造力欠缺，诸多因素让里约奥运会上的这支中国男篮，只能被动地接受眼下的局面。

未来会是什么样？无人得知。1996年那支创造了奥运历史上前八战绩的男篮，也经历过1994年世锦赛上的惨败，但在那之后，锋线上的黄金一代，包括随后涌现出的王治郅、巴特尔、姚明，让中国篮球看上去很美。

历史很难复制，但中国篮球的未来一定不会比现在还差，当这支球队的成员，包括那些渴望成为中国男篮一员的年轻人发奋努力时，前进，哪怕只是一小步，都是令人欣慰的。

对未来，无论眼下经历多少困难和低谷，信心绝对不能缺少。

不忘初心

在经历了选秀顺位的落差和奥运连败后，这个惯于隐忍的少年将如何面对未来？

奔赴洛杉矶的前一天，周琦一个人呆在国家体育总局运动员公寓的房间内。那一天白天，男篮所在的第四层除了队医之外，基本没什么人。

球队难得放一天假，大伙儿都出去了，有办事的，也有散心的，更多的则是约着朋友出去吃点东西，打打牙祭，不然，接下来的一个月，真是想吃什么都吃不到。我问周琦，你怎么不出去？窝在床上拿着iPad消磨时间的大个子摇了摇头：“出去干啥呀？屋里静一静。”

这其实是周琦大部分生活时间里所呈现出的状态，即便是在他第一次参加的奥运会，周琦除了和熟识的朋友，偶尔在奥运村内聊聊天之外，也还是选择在房间里呆着——这当中有球队纪律的因素，但更多时候，他甚至不像其他队友那样，喜欢在奥运村内走走看看。

周琦的性格并不是外放型的，有什么事情，他更喜欢放在心里，自己消化自己排解。

带着这个特质，周琦来到了洛杉矶，转道圣保罗之后抵达里约。一路上，周琦跟着中国男篮一共打了1 1场比赛，但也输了1 1场比赛。对这个从小到大一直都很顺的年轻人来说，他从来没有哪一次输得这么彻底。尽管对手很强大，强大到用高压的防守让他窒息，强大到用犀利的进攻将他撕碎，但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长的连败，从来没有输得这么彻底。

8月15日凌晨十二点多，中国男篮结束了里约奥运会上的最后一场比赛，站在对面的塞尔维亚轻松取胜，简直不能更容易。

不过，在那一场比赛中，尤其是临近结束的时段里，看得出，周琦竭力想要用行动说明点什么。隔着塞尔维亚的高大队员，他的第一次扣篮，被对方挡了下来，可接下来一个回合，他卷土重来，硬生生将球在对方头顶上砸了进去，2+1，这是他奥运会上的最后三分。

走出球场的周琦，一脸落寞，看到记者时，大个子那张脸涨得通红，身体往护栏上一弯，还没等提问，自己就在叹气。“打得……哎……”只这一句，声音开始颤抖，眼泪一下子涌到了眼眶。

打得不好，周琦心里很清楚，但因为什么，他从来不说。性格使然，他喜欢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几乎很少向外表达。不过，在周琦口中如父亲一般存在的男篮主帅宫鲁鸣却很清楚。“心理压力太大，自从选秀结束之后，心理状态就没有调整过来，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打好的，”宫指导有些痛心地说，“他在过去的成长道路上没有经过什么挫折，都很顺利，而现在遇到了问题，遇到了麻烦，他要学会很好地处理。未来的道路还很长，绝不能因为眼前的问题，影响了自己未来的发展。”

回到出发的那一天，看见他在屋里准备收拾零七八碎的随身物品时，我还问他，怎么这次去里约不带电脑了。大个子突然停了下来，白了我一眼：“还能有空玩电脑？后面的热身赛，尤其是奥运会，谁能有心思玩电脑？”

周琦说，这样的比赛机会非常难得，自己又是第一次跟着国家队亮相奥运会，实在是有太多想学想看的东西。可对他来说，这个惯于隐忍的少年，并没有从之前选秀顺位出现的落差中，真正走出来。

对一直生活在运动队相对简单环境下的周琦来说，他远没法像外界所说的那样，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彻底放下自己从未遇到过的窘迫甚至是尴尬，在人们不断的嘲讽中找到迷失的自我。

如今这个浮躁的社会中，人们急功近利，都渴望在一夜之间能够功成名就，耐心、宽容正在离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不过，当被问到眼下的窘迫是否会让他后悔当初自己对篮球的选择，已经回到北京的周琦，很快就回复了微信，七个字简单却又不简单：“初心未改，不后悔。”

剩下的，就看这个大个子怎么在属于自己的未来里，用心去描绘了。

赤色极速

“艾伦坐”火了，球场上唯快不破的郭艾伦也火了。

郭艾伦一直很自信，这种自信来自对自己技术不停的打磨。熟悉他的朋友都能讲出关于郭艾伦对篮球如何痴迷的故事，在奥运前夕郭艾伦赴美特训时，记者也感受到了郭艾伦球痴的一面。

那时候在达拉斯，郭艾伦每天在训练师泰勒的指导下都会练上两个小时的持球技术，而每一次，郭艾伦都会提前至少一个小时到球场，进到场地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之后，拿着球就跑到空场地进行三分投篮。他一边投，老爸一边给他捡球，到后来，老爸捡不动了，郭艾伦就自己投，自己投累了就开始练罚球。问他为什么不休息一会，郭艾伦用极其浓重的东北口音说：“比赛的时候，罚球都是强对抗之后立刻进行，而且，体力充沛练罚球有什么意义呀，一看你就打得太少了。”

郭艾伦喜欢持球打，有时候对中国男篮来说是非常好的帮助，但有时候在主教练宫鲁鸣看来，其实并不好。比如，在里约奥运会对阵委内瑞拉的第三场，在最后时刻，当需要郭艾伦慢下来的时候，习惯了快打旋风的他，在机会出现的时候却用一次个人进攻犯规，让中国男篮在里约奥运会上取胜的梦想，真正成了梦。

郭艾伦也很自责，直到离开运动员村的那天，他的情绪都还很低落，平时爱闹爱笑的性格，在那段时间里，根本看不出来。而且，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郭艾伦的右手手臂在首战美国时就撞伤了，手臂平举之后抬到45度的位置，肩膀就开始疼。这件事情，要不是记者进到公寓里面，恐怕外界根本不会知道。

值得一提的是，已经有NBA球队与郭艾伦接触，或许大侄子的NBA梦即将实现。

求知海绵

李根贪婪地吸收着奥运周遭的一切，他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

还没等到运动员村开往里约奥运会主会场马拉卡纳体育场的班车开动，李根激动的心情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在运动员村的公寓内，李根仔仔细细地收拾着白衬衫，衣服的下摆有没有规整地别在白色的裤子里，皮带扣的位置是否在正中，脖子上的领带有没有打好，脚上那双白色的皮鞋是否够干净。一切都检查停当，红色的外套往身上一披，心情都好了很多。

和大多数队友有些不同的是，李根对里约奥运会的珍惜程度很高。不需要找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细节足以反映出来。

在离开北京准备踏上行程的那天，李根在屋里收拾行李，仔细地生怕落下什么东西，一切都收拾完了。我问了李根一个问题：“你看上去，对这次奥运会格外珍惜呀？”

坐在床边的李根抬头看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这是一定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当一个以前你连想都不敢想的梦，真实发生了，你会感觉一切都特别不真实。”

“我当初差点都进不了CBA联赛，所以能到今天，能代表祖国打比赛，该怎么说呢，有点诚惶诚恐吧，”李根说，“说实际一点的东西就是，我现在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奥运会打完就是28岁了，在现在是有竞争力，但在四年之后，恐怕就会有新的变化了。运动员普遍都会存在过了三十岁之后，开始出现下滑，只是速度因人而异有所不同。而且，现在我们整个联赛内的年轻球员都有很强的实力，等到了2020年，肯定会有新人涌现。所以，怎么说呢、我是把这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当做最后一次奥运会来打的，不用任何动员，就会拼尽全力。”

看懂了这些，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李根会在准备开幕式甚至出发前收拾东西的时候，那么的仔细、认真。

关于奥运，李根贪婪地吸收着周遭的一切，场上也好场下也罢，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海绵一样，充分接受所有关于奥运的信息。开幕式那天，李根拿着手机不停地拍，静态的，动态的。在奥运村里，李根则拿着出发前，中国代表团发给每个人的纪念徽章，和来自世界各国的运动员们交换。等到奥运结束的时候，他的运动员证件挂绳上，已经是丁零当啷的一大堆了。

“算是留个纪念，等到自己老了以后，也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奥运记忆。”李根说。

当然，球场上的一切对李根来说更重要。

“出来了，才会看到自身与世界高水平之间的差距，打过，才知道我们一直在说的高对抗强度下完成技术动作，实际上做得并不够好。”李根说。

在CBA联赛内，李根的身体力量无人能敌，可到了奥运赛场上，李根自己也坦言，欧美球队重视力量对抗，无论是一号位还是五号位的运动员，每个位置上都有很强的对抗。在打完与美国队的第一场之后，李根感叹尤其深。

他说，电视上看汤普森就是个投手，到了临场比赛的时候，才感受到对方的核心力量有多么好，“动作很干净，而且不会在发生身体接触的时候变形，抗干扰能力很强。”李根说。

未来会怎么样？李根说，自己暂时不会去多想，四年之后自己已经32岁，的确很难说自己能不能再打一次奥运会。但是李根很明确的是，在经历了这次奥运会之后，他会在接下来的联赛任务、包括国家队征战期间，更好地提高自己，缩小中国男篮与对手之间的差距。

“还是要把目光对准世界，不能只是在那会亚锦赛冠军之后，就感到满足，”李根说，“我们得时刻保持那种饥渴感。”

倔强

把保罗·乔治晃得踉跄倒地这一幕可不是赵继伟唯一闪光的地方。

宫指导当然清楚郭艾伦的特点以及缺点，为了补充，特意招进了赵继伟，连续两年大赛都重点培养这名在联赛里因伤错过多场比赛的年轻后卫。

赵继伟的能力很突出，控球技术好，大局观强，传球意识强，是不可多得的一号位人才。在美国打热身赛的时候，赵继伟就曾经引起了美国人的关注，而到了奥运会上，他更是在首战美国时，用一个急停晃得保罗·乔治趔趄之后摔坐在了地板上。

不过，赵继伟也有一些问题，宫鲁鸣就说：“赵继伟的传球意识，能力要更好一些，大局观很强，但是个人创造进攻的能力不强，这在场上会给自己带来限制。”

赵继伟也很拼，想用自己的努力为中国男篮创造出更多的机会，但是年轻的后卫还需要更多的历练。而稍显遗憾的是，在与澳大利亚的比赛中，赵继伟的右腿大腿根在一次冲撞中，被顶得肿起来一大片。

“我下一场是不是打不了了？”就这一句话，赵继伟追着队医问了半天。直到后来队医带着他去医院看了看，才闭上了嘴巴。可惜的是，在赵继伟的第一次奥运之旅，他还是错过了与塞尔维亚的最后一场比赛。

“现在的发挥肯定不能满意，但我们一定会打回来，会给球迷们一个交代。”赵继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