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戎

尼姆尔·巴齐尔·尼米尔，1959年生，沙特阿拉伯著名什叶派教士，2012年被沙特政府逮捕，2016年1月2日被处死。

“沙特与伊朗断交，中东战火一触即发！”2016年新年伊始，沙特阿拉伯著名什叶派教士尼姆尔·巴齐尔·尼米尔被沙特处死，伊朗的抗议者将燃烧瓶投入沙特驻德黑兰大使馆，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宣称沙特将因此事而遭“天谴”。沙特和伊朗之间的这场外交危机，成为近日国际社会和媒体关注的焦点。

石油大省的宗教领袖

让伊朗为之打抱不平的尼米尔，并非伊朗人，而是地道的沙特人。在沙特2800万人口中，15%是什叶派穆斯林。尼米尔是什叶派家喻户晓、享有崇高威望的教士，也被某些西方媒体称为沙特什叶派教士中的“马丁·路德·金”。

尼米尔出生在沙特阿拉伯的东方省，也就是沙特紧靠波斯湾的省，那里盛产石油和天然气，又是沙特什叶派的聚集区。尼米尔虽是沙特人，但其宗教信仰属于什叶派，与沙特王室所推崇并在法律上确立地位的逊尼派瓦哈比教派格格不入。

沙特王国是1933年建立的，由内志王国与汉志王国合并而成。汉志王国位于现在靠近红海的地区，拥有宗教圣地麦加和麦地那，是瓦哈比教派的主要发源地，内志王国则是沙特家族控制的东方省及其附近地区，有丰富的油气田，在财富上占了上风。沙特王国成立时，实际是内志王国兼并汉志王国，同时沙特家族又借用汉志王国的宗教势力，成立了现代的沙特政权。

在沙特，什叶派教士受到歧视，什叶派宗教学校寥寥无几，不论在就业、从政、经商，什叶派在沙特都处于从属地位。虽然什叶派聚集的东方省是沙特石油储量最多的地方，也是沙特石油工业的主要分布地，可当地的什叶派穆斯林却很少能从沙特王室的巨额石油出口收入中分得好处。

尼米尔也被人尊称为谢赫·尼米尔。在穆斯林社会中，得到“谢赫”尊称的人，在教民中享有崇高的宗教和社会地位。伊朗伊斯兰革命后，尼米尔曾到伊朗首都德黑兰苦读什叶派宗教教义10年，又在叙利亚的什叶派宗教高校任教和学习。他起初师从伊朗大阿亚图拉（什叶派教士的最高级别）穆罕默德·侯赛因·设拉子，后来又跟随大阿亚图拉穆罕默德·塔奇·马得利斯学习。

尼米尔宣扬宗教自由，被奉为沙特什叶派事实上的最高领袖。早在2004年和2006年，尼米尔就两次身陷囹圄，并在狱中经受多次酷刑。被释放后，他多次通过舆论，抨击沙特王室。2008年，他在沙特什叶派穆斯林中领导了两个激进组织，一为真主党组织，一为设拉子组织（意为“甜蜜”组织，表达其非暴力原则）。

尼米尔被沙特王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因为王室需要什叶派聚集地的东方省丰厚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以维系“世界逊尼派穆斯林大钱庄”的地位。如果允许什叶派在东方省争取自治甚至独立，会大大动摇沙特王室的财政基础，进而会动摇沙特王室在整个王国的统治基础。

“阿拉伯之春”引发矛盾

中东地区“阿拉伯之春”发生后，当时的沙特国王阿卜杜拉与还是王储的弟弟萨勒曼一样，十分惊恐。他们坚决反对美国支持“阿拉伯之春”，也坚决反对推倒埃及总统穆巴拉克、突尼斯总统本·阿里的群众运动。除了什叶派执政的叙利亚，沙特国王反对一切自下而上的群众运动。他非常讨厌埃及的穆兄会领导人穆尔西上台，并极力在财政上支持埃及军事强人塞西。同样，沙特国王也十分痛恨伊朗的伊斯兰革命，认为什叶派“不是真正的穆斯林”。

“阿拉伯之春”也蔓延到了沙特。尼米尔在伊朗的支持下，开始了大规模的抗议行动。2012年，沙特王室开始通缉他，但他仍拒绝停止在公开场合抨击沙特王室，而是继续组织沙特什叶派民众用非暴力手段抗争，他的原则是：“我们要抗争，但不要流血。”他主张维护沙特什叶派穆斯林的权益，甚至要求在沙特的什叶派与瓦哈比派应处于平等地位，并主张在沙特举行大规模民主选举。他的名言是：“我们的尊严不能被典当，如果我们得不到尊严，我们就要求分离，对我们什叶派来说，维护尊严比尊重国家统一更重要。”他甚至公开称沙特王室为“反动政府”。

尼米尔一直主张非暴力斗争，从未组织过任何反抗沙特王室的什叶派武装暴动，也不支持这样的暴动。尽管如此，尼米尔的上述言论被沙特王室视为大逆不道，是分离主义和分裂国家的言论。沙特王室和占沙特人口85%的逊尼派穆斯林都不能接受，逊尼派的极端派别瓦哈比派教士对其更是深恶痛绝。因此，抓捕尼米尔在沙特有相当的舆论基础。

从被捕到被处决

2012年7月8日，尼米尔在逃脱追捕的过程中，因其同伙向警方开枪而遭警方回击，他的腿部被击中，之后被逮捕。在狱中，他再次遭受虐待和酷刑。他以绝食来进行最后的抗争，身体越发虚弱。当时，他的妻子穆娜在纽约一家医院去世，但他不能到美国为妻子送葬。绝食45天后，国际人权组织爱沙尔克分支对他表达关切。沙特当局告诉他，不要绝食了，他有可能被无罪释放。

不过，在沙特法庭随后对其的审判中，又再次以对抗国王、煽动种族仇恨、领导和参与反政府游行来起诉他。2014年10月15日，他被判处死刑。虽然辩护律师为他进行无罪辩护，并提起上诉，但沙特法院还是拒绝将其赦免。

2016年1月2日，56岁的尼米尔和46名与“基地”组织有关的真正恐怖嫌犯一起，以勾结恐怖势力、叛国等罪名被处以绞刑。

尼米尔被处死后，伊朗震动最大，伊朗大阿亚图拉哈塔米主持对尼米尔的祭奠活动，在伊朗、巴基斯坦、土耳其、巴林、黎巴嫩、叙利亚、伊拉克以及沙特本国，有很多什叶派穆斯林到街头抗议。伊朗示威者冲击沙特驻伊大使馆，打砸使馆门窗并纵火焚烧使馆部分楼体。1月3日晚，沙特宣布与伊朗断交，并从德黑兰撤回外交官。沙特外交部长朱拜尔说，伊朗外交官必须在48小时内离开沙特。

沙特王室这样做，目的很明确，除了针对伊朗外，面对国内的深层用意是，任何什叶派穆斯林在沙特的领土上，只要有任何“反叛”行为，不论是和平抗议还是暴力抗争，尼米尔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沙伊危机走向何处

随着沙特宣布与伊朗断交，一些与沙特关系密切的国家如巴林、苏丹、吉布提也纷纷与伊朗断交。舆论担心，沙伊间有可能爆发军事冲突。不过，从几天来的局势发展看，情况可能还不会那么严重。

首先，沙伊之间直接开战的可能性不大。沙特与伊朗同为中东举足轻重的地区大国。就武器装备而言，沙特拥有的美式战机、火炮、导弹无疑是最先进的，但就军事实力来说，沙特又是很弱的，虽拥有20万军队，但其在也门的战绩令人不敢恭维。而伊朗不仅拥有60万武装部队，还有12万能打善战、在伊拉克和叙利亚战场上屡建奇功的革命卫队。从作战能力、经验、士气而言，沙特与伊朗都不在同一个数量级。沙特敢与伊朗叫板，是因为沙特是美国的铁杆盟国。但此次沙特与伊朗断交，却是没有事先与美国沟通好的“鲁莽”行动，从危机爆发后美国和其西方盟国的立场看，他们都希望危机尽快过去，息事宁人，而不是火上浇油。伊朗虽不惧怕与沙特作战，但的确犯不着与其交火，因为伊核协议尚未最后实施，如果此时两国发生军事冲突，伊核协议的成果就将付诸东流，伊朗将重新回到受制裁的老路。

其次，沙特也很难成功组织针对伊朗的伊斯兰国家联盟。虽然巴林和苏丹等国先后与伊朗断交，但这对于伊朗在外交上损失并不大。海合会的阿曼已明确表示，不与伊朗断交；与伊朗有密切经贸关系的阿联酋只是降低外交关系的规格，科威特只是召回了驻德黑兰的大使；一向与沙特争夺海合会领导权的卡塔尔则只是泛泛地发表谴责火烧沙特使馆的行为，在外交上没有任何支持沙特的“实际行动”。而其他一些伊斯兰大国都没有非常明确的表态。

但沙伊外交危机仍有外溢效应。在黎巴嫩，伊朗支持的黎巴嫩真主党与沙特支持的逊尼派政党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而沙伊断交将会导致这场冲突升级。在叙利亚，本来其和平进程在美、俄妥协之下已有了眉目，但由于沙伊对立，叙反对派与叙政府达成停火协议并加以维护的难度也陡增。也门是沙特与伊朗之间长期进行代理人战争的主战场。随着沙伊危机的发酵，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武装与沙特支持的也门总统哈迪势力之间的停火协议也将危在旦夕。2016年1月7日，伊朗声称其驻也门使馆遭沙特战机攻击受损，两国关系更加紧张。

人们真正担心的是，沙伊外交危机造成中东逊尼派与什叶派之间的教派冲突表面化，给处于颓势的“伊斯兰国”极端组织以喘息之机。因为中东各个反恐国家之间的关系越是紧张，“伊斯兰国”的生存与发展空间就越大。

〔本刊责任编辑 吴 俊〕

〔原载《环球人物》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