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厚锋

(贵州民族大学，贵州 贵阳 550025)

揭开三省坡草苗语言与婚姻神秘面纱的民族志力作
——评《湘黔桂边区的三个族群方言岛:草苗-那溪人-本地人 语言文化调查研究》

谭厚锋

(贵州民族大学，贵州 贵阳 550025)

纵观石林先生40年的研究历程，其研究领域涉及汉语方言、民间隐语、社会语言学、民族名物、民歌韵律等，但其研究自始至终倾注于侗语的调查研究，这也是其用时最多、下力最深的，也是其能成为国内外知名侗语研究专家的原因。作为主持人，石林老师曾经主持过关于侗语研究的多项国家社科课题和国际合作课题。石老师于2015年又成功获得国家社科重点研究项目《侗语方言土语的再调查研究》。石林先生系南开大学邢公畹先生的得意门生，邢先生是国内外著名的侗台语专家，石林先生是邢公畹先生“汉语与民族语—共时与历时—传统理论与现代理论”三结合研究之践行者。石林老师的又一大作《湘黔桂边区的三个族群方言岛:草苗—那溪人—本地人语言文化调查研究》①的出版，可喜可贺！笔者进行了认真拜读，很有感触和收获, 特写此读后感以表祝贺。

该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三省坡草苗的语言与文化”。草苗自称叫miiul nyangs(直译“苗草”)。为什么叫草苗，有几种说法，其中以草苗居住于三省坡的“草莽之地”，以示与其他苗族支系的区别而故得名,此说较合理合情。三省坡地区的苗族最先分为内岗苗(kangh kaox)、中岗苗(kangh dav)、外岗苗(kangh bags)；内岗苗就是后来的草苗，中岗苗就是后来的花苗，外岗苗就是老苗(即苗族)。这种分法可能是草苗分的，是以与草苗的亲疏关系来分的。草苗内分为60苗(miiul liogc xebc)、40苗(miiul siiv xebc，自称jaop, 汉族称其为刁族)和花苗(miiul keenv)。这种分法和称谓别说外人就是草苗的中青年，在本书发表前都是人所未知的。本书在对草苗的分布、由来、人口以及语言、文化、婚姻进行了首次、详尽、全面、可靠的调查记录的同时，对草苗三个支系间语言文化的异同，以及草苗语与侗语的异同也进行了比较研究。从本书中我们得知，草苗分布于贵州省的黎平县、湖南省的通道县、靖州县和广西自治区的三江县，他们大都于明末清初由靖州县的三秋(samp siul, 意为 “三秋”，靖州写为“三锹”与原意不符)迁徙到现居地。草苗的分布、人口书中准确到每个乡村， 纠正了以往对草苗人口众说不一和“黎平是草苗人口最多”的不实说法。经石林先生的实地调查得出草苗有58900余人， 三江有31600余人，是草苗人口最多的县份，黎平县约有19000人，通道县约有6800人，从江县约有1020人，靖州县约有500余人。在三苗中，60苗有49300人，40苗有3620人，花苗有5930人。这些简单的数字及草苗的各种称谓凝聚着笔者的辛勤劳动，也体现了笔者的求实认真精神，这是笔者带领贵州民大本硕学生历经2年深入实地调查得出的结果。以往当地人认为草苗是“说侗话唱汉歌的民族”是不准确的。本书指出，草苗话和侗语的同源词有90%之多，而与南侗的这10%的非同源词，亦是草苗从北侗带来的侗语北部方言底层。如：秀洞、三门塘为北侗，陇城为南侗，其余为草苗。

秀洞锅冲大高坪堂华起凡高宇陇城三门塘土ən33ən33ən33ən33ən33ən33mak31ən23被子ja53ja42ja42ja42ja42ja42tan33ja44日子pən13pən44pən55pən55pən55pən45mɐn55pən13黄牛tu42tu22tu22tu13tu13tu22sən22ljəu23猴ləi13ləi55ləi55ləi55ləi55ləi45mun33ləi13泥鳅son35son45son53son53son53son55wet31tson35鸡胗tap55tɐp55tap55ap55jɐm55tap55桃tau42ti55tau22tau22ti55tau22tau22tau22pa55tau42嘴巴mu55mok55mok55muk55mok55mok55əp55mu55背əm33qəm33kəm33qɐm33kəm33lai22qəm33脚后跟ȶəu31ȶəu31ȶəu31ȶəu31ȶəu31ȶəu31ɕo55ȶəu31鼻涕mu42pje22pje22pje13pje13pje22muk31u31男青年je31je31je31ke22je31je31ki31pan55帽子meu53meu42meu42meu42meu453meu42əm31meu13碗tui31po33tui31kwa33po33tui31tui31kwa33tui31罐thən13thən13thən35thən13thən13pi22thən13桌子tai42tai22tai22tai13tai13tai22ɕo22tai22床toi35toi45toi53toi53toi53toi55ɕa22toi35篮子khi35khi45khi53khi53khi53khi55mu55khi35碓kəm13kɐm45kɐm55kɐm55kəm55kəm44toi53kəm13药məi31məi31məi31əm33əm33əm33əm33sa22话so22so13so13so35li31so13ləi31so13漏kho13qe33kho33ləm31qho33qho33sut33馋a42a42pje43a42a42jak33o42怕kho22kho13kho13kho35kho35kho13jau33kho13解(便)jə55we31we31we31we31we31so53we31找khat13qhet45khit55qhet55qhet55qhet55jəu35qhet55背(动)pe53pe42pe42ɐm53pe42pe42ɐm53pe44剪(布)sin33sin33sin33tɐt55sin33sin33kwən55tsen33跑ȶeu35pjeu45pjeu53pjeu53wi35wi13nə33pjeu35跪ȶhui13ȶhui13ȶhui33ȶhui33ȶhok13ȶhui33ȶok33ȶhui33蒸tuau33sau33sau33sau33sau33sau33məi35tuau33谢谢khai13kai33khai33khai33khai33khai33lje53qhai33直tiu42tiu22tiu22tiu13tiu13tiu22sɐ22tiu22钝a42qa22ka22qa13qa13qa22tap13qa22近ȶhəi35phjəi45phjəi53phjəi53phjəi53phjəi55ȶɐn31phjəi35饿ȶə33pjek33pjek33pjek33pjek33pjek33jak33pje33腻win13win55ȵi53mən53win55win14ȵi53wen13坏he35he45wai42he53wai42he55ja31he35嫩je31je31je31je31je31je31ȵi31聪明qhiu33khiu33qhiu33qhiu33qhiu33kwai33qhiu13个(人)pu13pu55pəu55pu55mu31mu31mu31pəu13还han22hai22hən22hən13hən22hən22nɐ55han22和kun13qhən35khɐn13qap55khɐn35qhən13jən35qon13柱子tsau13sau33to42tu42tu42tu42tu33tsau13山谷ɕə22hau22ȶui33hau35ȶəm42kui33ȶəm33hau2

书中同时指出，单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考量，草苗语应属于侗语，但草苗自己认为，他们是苗族，他们的语言是苗语，不是侗语。所以，我们应遵循语言学人类学的普世原则：名从主人，尊重草苗人的自我选择。本书的另一亮点是对草苗阶层婚的发现，草苗的阶层婚是客观存在的，但他们自己未意识到这一点，未能将其上升到理论高度来认识。如果没有较好的理论功底，以及对草苗语的熟知，是很难发现其阶层婚的。草苗阶层婚之所以弥久未知，就是此原因。草苗的婚姻分上、中、下三个阶层，草苗认为下层亲(senl banc dees)是村寨人畜病害之源，上层亲(senl banc ul)绝对不能同下层亲通婚，否则就祖祖辈辈变为被人歧视的下层亲，亲戚朋友也会和他断绝关系。我国古代存在过不同阶层的社会制度，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傣族、苗族、侗族的部分地区也存在过阶层婚，但那都是二层婚，以后这些民族地区这种落后的婚姻制(有人认为存在就是正确的，在此，我们不同意这种看法)基本消失。草苗的这种三层婚制，在现代社会仍然存在还是罕见的，应值得我们深思与重视。

第二部分为“洞口的那溪人与那溪话”。那溪(loc qil)瑶族自治乡在湖南省洞口县的西南角。那溪人自称叫muc nyiul 称其母语叫ginl。那溪瑶族居住在那溪乡依山傍水的平地中，如那溪、大麻溪、龙关头、翁江井、安顺、铁山、大坪、田坳等村寨。那溪瑶族现有人口5000余人，其一半的人仍能操母语。该部分对那溪话的语音、词法与句法进行了介绍。透过那溪人在族源、族称、姓氏、节日等文化方面的研究，从而发现洞口的那溪人与侗族在这些方面保持着许多的一致性。虽然那溪话离开侗语中心已有600余年，但至今同侗语仍有高达62%的同源词。如：

水河风田日子沟雨山林山侗语nəm4ȵa1ləm2ja5pən1mjen1pjən1ta3ȶin2那溪nən2ȵa1lən2ja5pən1min1mən1tɑ3ȶin2人丈夫外公外婆弟妹儿螅腿脚手侗语kən2sau4ta1te1no4lja3pa1tin1mja2那溪wən2tsaːu4tɑ1taːi1no4lja3pɑ1tjin1mja2眼肩汗脸耳(牛)角虎狗项鸡侗语ta1sa1pən5na3kha1pau1məm4ma1a6那溪tɑ1sɑ1pən5nɑ3chɑ1paːu1mən4mɑ1kan6鼠鸟猪鱼蛇螺虱子鳝鱼蚯蚓侗语nο3a1mu5pa1sui2ləu5tau1ȵo6səu4那溪nəu3ɑ1mu5pjɑ1tsu2ləu5tau1ȵəu6tsən4蛆蚊蝇翅叶子根刺菜藤树侗语nun1mjο4pa5pa5sa1sun1ma1ȶau1məi4那溪no1mjo4pja5pɑ5san1son1mɑ1ȶau1mu4穗草莓笋菌子草猕猴桃稻子竹船侗语mja2təm6ȵa2ka2ȵa3to1kəu4pən1la1那溪mjan2tən6nan2kɑ2ȵɑ3tο1kəu4pəu1lɑ1水枧布鼓柱子梳子粮仓簸箕筷子梯侗语lən2ȶa1ȶο1sau1khe1so4lο3ɕo6kwe3那溪lən2ȶɑ1ȶο1tsaːu1khe1tsəu4lο3tsəu6ke3门席子斗笠甑子刀针酒汤酒曲侗语tο1min3təm1təu5mja4ȶhəm1khau3ke1pin3那溪təu1min3tən1təu5mjɑ4thjin1chau3kən1pin3糠路歌面后中明年夜明天侗语pa6khwən1ka1ma5lən2ta5tsa2ȵəm5mu3那溪pɑ6khin1ka1man5lən2tɑ5tsɑ2ȵən5mu3来放告诉飞过吃烤火煮晒侗语ta1sο5pau5pəu3ta6ȶi1phjau1tο1ɕa5那溪tan1sο5pau5pən3tɑ6ȶi1phjau1tο1sɑ5舔住逃破娶搓关吠喂侗语lja2ȵau6lə6la5au1no2ɕa1khəu5phja1那溪ljɑ2ȵau6lan6lɑ5ȶau1no2tsɑ1chəu5phjɑ1上熄插秧穿衣写起黑肯蓝靛侗语ȶha5ji5ləm1tən3ɕa3ȶən2nəm1ha3ȶin6那溪ȶhɑ5ji5lən1tən3ɕɑ3ȶin2nən1han3tjin6高矮暖早薄厚臭沸脆侗语pha1thəm5tau3səm1ma1na1ȵən1pjau6tau1那溪phan1thən5tau3sən1man1nɑ1ȵin1pjau6tsau1

酸苦轻重醒多久饱弯侗语səm3kəm2ȶha3ȶhən1ljo1ȶο2ȶa1ȶa5ȶο5那溪sən3cən2ȶhɑ3ȶhin1iəu1tso2tjan1tjan5ȶο5短馋咱们他你我你们什么谁侗语thən3a6tau1mən2ȵa2jau2ɕau1ma2nəu2那溪thən3ɑ6tau1mən2ȵɑ2jau2sau1man2nəu2瞎二五只件个条把(刀)别侗语ȶο4ja2o4to2məi4nən1ȶiu2ɕa1pi4那溪ȶəu4jɑ2əu4təu2mo4nən1tjiu2tsan1pu4

二者间的同源词还有非常整齐的语音对应规律，证明了它们之间的同源关系。但是，毕竟那溪话离开侗语区的时间已太久远，它的语音跟侗语差别已较大，不用说，那溪人跟南部方言的侗族用侗语交流已不可能，就是同其最接近的侗语北部方言第三土语的天柱三门塘侗语等地用侗语也无法交流了。因此，笔者认为将那溪话划为侗语北部方言一个新的土语是较为合适的。至于那溪人的族属问题应遵循“名从主人”的普世原则由他们自己去选择。

第三部分为“通道的本地人和本地话”。通道县是个多语多言的县份，侗、汉、苗、瑶都有自己的民族语。通道县汉族的一部分操属西南官话的靖州话，靖州话现在是通道县各民族的族间交际语。侗语为侗族聚居区族间的第二交际语。在该县的銮塘、临口、太平岩、邓口等地还居住着约2万5千人的“本地人”。“本地人”自称叫wn22n22(我们人)，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习俗和服饰，通婚仅限在“本地人”内部。他们称自己的语言为“平话”。侗族称“本地人”为ka31pn33ti33或ka31ti33(本地客、地客)，称其语言为li31ka31ti31(本地话)，称操靖州话的汉族为ka31(客)，称其语言为li31ka31(客话)。瑶族称本地话为lo33ai33。銮塘、临口、太平岩和邓口这四地的平话略有区别，但以銮塘平话的威信最高，四地人之间交流均用銮塘平话，在唱歌和红白喜事的颂词中也均用銮塘平话。当地侗语的款词、歌词中也夹杂有不少的銮塘平话，当然，在銮塘平话中也有不少的侗语词汇。本文记录的也是銮塘平话。

通道的本地语，声调有8个，与其他地方的平话相同，但韵母已简化，塞音韵尾和后鼻音韵尾已消失。如：

(一)声母：22个，包括零声母在内。

P保袍般盘邦旁ph怕坡判喷谱M麻蛮忙民目fh发反方肥费W花禾灰回坏围火t答单谈当堂灯腾th塔滩铁通添土n挪脑能年奴南ȵ粘央入元人鱼1腊兰狼笼里卢ts杂茶斩蚕尖钱tsh岔切村亲初秋S杀生星西事先苏tɕ车祝传吉直针精求tɕh昌出尺春溪轻丘ɕ香常十掀输k家江奸街军官茎kh概看康确客怪快x虾河懈咸复学祸我硬牛牙咬卧j爷秧梨医影誉0鸦安屋扼爱吴雨云

(二)韵母：46个

a阿婆禾火歌多罗ai外大乃赖寨猜au保报袍毛刀脑an安盘帮蛮亡单唐a础o恶竹木出脱月入oi倍培梅灰对退on朋团软双全砖o五棚蓬蒙中东通e扼百麦回域洗十en彭眼横坑生冷əi爱派美台来最菜əu欧偷秀后口某ən恩门灯能人分经i碑皮眉米飞围二儿ia巴甲马花家架八iai揩拜坏街界乖iau教咬巧缴交ian良两秧养羊io岳六绿厥缺ion拳倦绢犬劝io荣容勇用戎ie扁别笔败买越力ieu秒ien班板办骗反欢县iəi蛋梨iəu溜iən兵贫明民林军春iu桥包票小苗条刘in边千变病棉远念I批肥司西子梯体Ie碟笛踢Iu调跳虑椒蕉Iən亭顶 In钉点田定天连垫ɿ磁瓷事u无布堡州都鱼路ua锅过刮窠阔卧 uai怀槐淮uan官关光广贯宽款ue国 uəi规uən捆棍昆困u猛懵y芋费泪朱输水贵yən匀云韵运孕

(三)声调：8个

阴平55多歌沙家猪堆担三帮次阴平35坡花蛆夫猜贪添滩方阳平22罗茄禾茶扯南论皇各鹤阴上33锁假姐府稳扁反广阳上31我马眼枉武答合蜡十八阴去53过左价代富奋放急黑北祝次阴去453破他祸怕派欠喷空阳去42贺大坐社袋淡旺獭

通过比较发现，侗语的老汉语借词大都借自本地话。本书让学界第一次了解了通道平话的音韵面貌和侗语老借词的源头，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白。

另外，该书附录部分刊载了草苗三个支系的842个词汇和几百行的草苗创世史诗，以及那溪话的1500个词汇，填补了这些语言的词汇空白，对于汉藏语的比较研究这是极为宝贵的。但可惜的是由于在编辑中的疏漏，将通道本地话的同音字汇给遗漏了。

湘黔桂毗邻的三省坡地区过去是山高林密、沟壑纵横、交通闭塞、人迹罕至的地区，但这使其语言文化得以传承保留。三省坡地区由于民族众多，民族语言文化资源极富集，有待学者去调查研究。一部分学者也曾对草苗进行过调研，但因不懂草苗的语言，调查也不够深入，所以，就难以发现草苗、那溪人和本地人的语言文化的深层次内涵。总之，本书显示了石先生的理论功底、语言能力、亲民合力，以及敏锐的学术观察力。石林先生虽年已七旬，但身心尚健，思路敏捷，行动自如，在学术研究方面仍笔耕不辍，成果频出。最后我祝石先生健康长寿，愿他的新作能早日付梓出版。

[责任编辑：庄 鹏]

2016-09-22

谭厚锋(1968-) ，男，侗族，湖南怀化市洪江人，贵州民族大学贵州民族科学研究院研究员，民族学专业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侗族语言与文化，贵州基督教与天主教的历史与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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