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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接受媒体采访时两个对立观点的文本解读*

2016-04-11孙峰

实事求是 2016年3期
关键词:工人阶级马克思

孙峰

(南京政治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03)



马克思接受媒体采访时两个对立观点的文本解读*

孙峰

(南京政治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3)

摘要:马克思晚年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出的观点看似对立,实则统一,其在不利舆论下应对媒体质疑的策略性回答,是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批判理论关照工人现实境遇、揭露资本主义民主政治虚伪性的结果。马克思的真实意图在于,指明政治行动与暴力革命对立统一中的工人阶级解放道路,即既不能放弃政治行动,也不能依附于资产阶级进行单一的和平斗争,更不能在条件不成熟时采取任何形式的暴力行动,要根据社会经济发展的一定历史条件,把工人阶级自己的政治行动作为革命的阶段性任务,为最终使用暴力这一终极“加速”手段打下扎实的思想、组织和群众基础。

关键词:马克思 工人阶级 革命策略 政治行动 暴力革命

1871年7月,马克思在接受美国纽约《世界报》驻伦敦记者R·兰多尔采访时指出:“在英国,显示自己政治力量的途径对英国工人阶级是敞开的。在和平的宣传鼓动能更快更可靠地”“赢得政权”,那么,“举行起义就是发疯。”[1](P611)然而,当记者最后对英国工人阶级单凭和平方式就能赢得政权的途径表示乐观时,马克思又提出了截然相反的看法,认为英国资产阶级只要还“垄断着表决权,总是表现得很愿意接受多数做出的决定”,但是,当它在“生死攸关的问题上遭到多数否决时”,就会对工人阶级发动“新的奴隶主的战争”。[1](P617)单从字面理解,马克思晚年似乎提出了两个完全对立的观点。究竟该如何解释其行为?或言,在英国工人阶级斗争方式的问题上,马克思究竟持何种观点?对此,笔者拟通过整体性解读采访全文及相关文本,解开上述看似对立的观点,并还原马克思晚年在英国工人阶级斗争方式上所持的立场观点。

一、国际不利舆论下应对资产阶级媒体质疑的策略性回答

要解开上述谜团,必须首先还原马克思前一句话的真实语境。当时欧洲大陆流传一种谣言,认为第一国际(以下简称“国际”)暗中操控了工人运动,甚至资助了巴黎公社革命,“有着两副面孔,一副是工人和善憨厚的微笑,另一副是阴谋家狰狞可怕的凶相”。[1](P609)记者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这一尖锐话题,并步步逼问,希望马克思予以解释。面对记者的质疑,马克思认为这是对国际性质的误解,反驳指出“与其说国际是指挥力量,不如说它是联合的纽带”,目的是“通过赢得政权来达到工人阶级的经济解放”,[1](P611)进而“改造社会”。[1](P612)但是,采取什么方式,都是英法等国工人阶级自身的选择,国际决不会对其下达什么命令,甚至无法提出建议。“巴黎的起义是由巴黎工人发动的”,虽然其组织领导者“往往又是国际协会的会员”,但“协会本身决不能对他们的活动负责”。[1](P610)不过,由于工人阶级“面对日益增长的财富仍然贫穷不堪,面对日益奢侈的世界仍然处境悲惨”,“肉体和精神都受到摧残”,因而国际对所有工人运动“寄予同情,并在自己章程所规定的范围内给以援助”。[1](PP611~612)例如,对于罢工,通常不需要什么援助,并且资金都是来源于工人“自己或与他们有更直接联系的团体”,国际只是把罢工消息告诉会员,使会员“知道罢工斗争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必须是禁区”,除非工人的“处境非常困难而且罢工是协会所赞同的”,[1](P609)国际才从公积金中拨款接济。

可见,马克思意在表明:所谓“阴谋论”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国际并不是那种为少数人谋利益的非法的集权政府。因为,第一,“协会是一个公开的组织”,其“活动的最详细的报告都是公开发表的”;[1](P611)第二,国际充分尊重各国工人阶级自身对斗争方式的选择,“并不规定政治运动的形式”,只要求“朝向一个目标”[1](P612)——工人阶级起来掌握自身的命运;第三,国际的工作不是操纵工人运动,何况也不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倒是容易受到损失”;[1](P612)相反,只是围绕工人阶级共同的奋斗目标而在不同工人组织之间“建立充分的团结”。[1](P612)

可见,从全文相关支撑语境来看,马克思的第一句话并非其革命策略观,而是针对当时不利于国际的舆论,面对媒体的质疑,从维护国际的声誉出发,阐明国际性质时所举的例证。正由于此,为了避免答记者问的内容因公开发表而误导工人阶级,马克思最后指出,英国工人阶级指望完全依靠和平斗争方式——“利用讲坛和报刊进行宣传鼓动”,[1](P617)以便在国会中获得多数选票支持来赢得政权,实际上是根本。然而,必须追问的是:对于当时议会民主制最发达的英国,为什么工人阶级通过和平斗争方式诉求自身权益会遭遇“新的奴隶主战争”?马克思否定记者的乐观看法,根本原因何在?或言,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马克思作出了如此坚定的判断?

二、生产方式视阈下资本主义民主政治虚伪性的深刻洞察

事实上,马克思的上述判定是源于其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批判理论关照工人的现实境遇,进而揭露资本主义民主政治虚伪性的结果。

早在19世纪50~60年代,马克思就以英国为蓝本,在剖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演化逻辑与外化表现过程中,对资产阶级反人民的本质有了清醒的认识。在马克思看来,伴随劳动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资产阶级在无止境追逐剩余价值的贪欲驱动下,逐步建立起其特有的经济强制力占统治地位的生产方式,[2]即首先把商品等价交换原则运用于“人”本身——使劳动力成为商品,以确立资本对无酬劳动形式上的支配权;进而通过技术革新创立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方式并使之主导社会生产,以迫使劳动实质隶属于资本,为货币转化为资本奠定永固性基础;最后通过“商品化”手段拓展资本对无酬劳动的控制权,构建起“文明、隐蔽”的剩余价值分割体系。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这种特质决定其社会形态具有鲜明的“奴役性”,即“资本”取代“人”成了“现代社会”的主体,工人则彻底丧失了生产的主体性,沦为人格化资本增殖的“役畜”和工具。所谓“提高劳动生产力的劳动组织”,如“工场手工业分工”“工人终生固定从事某种局部操作”“局部工人绝对服从资本”等,[3](P412)特别是“发达的、同资本主义基础上的机器生产相适应的劳动组织”[4](P400)即工厂制度,本质上是为资产阶级的特权——无酬劳动支配权——服务的。正由于“现代统治阶级的特权以及对工人阶级的奴役,都同样是以现行的劳动组织为基础的,现代统治阶级当然要用它拥有的全部工具(其中之一就是现代国家机器)来维护和支持现行的劳动组织”。[5](P126)进一步而言,为了维系“现代工商业的利益和以现代工商业为基础的社会关系”,资产阶级可以不惜放弃“社会生产力组织在其始初阶段只赋予唯一的一个阶级的特权”,[6](P47)即让渡一部分无酬劳动支配权给旧势力,以达到与之联合镇压工人运动的目的。如19世纪30~40年代,英国工人掀起的宪章运动由于触及资产阶级权益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宪章派领袖被政府当局关进监狱,其组织被强行解散,“工人阶级到处被排除在法律保护之外,被革出教门,受到‘嫌疑犯处治法'的迫害”,工厂主不仅公开“反对十小时工作日法令,而且反对1833年以来力图对劳动力的‘自由'榨取稍加限制的一切立法。这是一次缩小型的‘维护奴隶制的叛乱',这次叛乱蛮横无耻,疯狂已极,持续了两年多,而这样做是十分便宜的,因为叛乱的资本家只是用自己工人的生命进行冒险”。[3](P329)

正是源于对资产阶级本性的深刻判定,马克思晚年敏锐地洞察到,尽管在19世纪60~70年代的英国,工人阶级获得了普选权,以普选制为基础的代议制得以普遍推行,但英国民主政治这种较之早期的“进步”,只是为了缓和阶级矛盾,消解再度高涨的工人运动,维系和巩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从而决定其民主形式带有鲜明的虚伪性。具体而言,为了“防止工人阶级拥有自己的议会代表”,[7](P697)进而在议会中占有多数席位而赢得政权,英国资产阶级“顽固地拒绝付给议员们薪金”,从而使工人进入议会实际上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因为工人只能靠“自己劳动赚来的生活资料”[7](P697)生存。可见,普选权不过是“被当做议会批准神圣国家政权的工具,或者被当做统治阶级手中的玩物,只是让人民每隔几年行使一次,来选举议会制下的阶级统治的工具”。[1](P196)正因如此,马克思才断然否定了记者的乐观看法,认为如果工人阶级只通过宣传鼓动来争取多数议会代表的支持,那么,早在“一边倒”情况出现之前,资产阶级就会对其发动“新的奴隶主战争”,重演与旧势力联合镇压工人阶级的历史暴行。

三、政治行动与暴力革命对立统一中的工人阶级解放道路

通过上述分析不难看出,马克思晚年是反对英国工人阶级完全依靠和平斗争方式来夺取政权的。不过,马克思并不认为英国工人阶级应立即起来开展暴力革命,因为早在1950年他就已经指出:“在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力正以在整个资产阶级关系范围内所能达到的速度蓬勃发展的时候,也就谈不到什么真正的革命。只有在现代生产力和资产阶级生产方式这两个要素互相矛盾的时候,这种革命才有可能。”[8](P176)显然,由于第二次科技革命所带来的生产力的巨大进步,70年代的英国正迎来一个新的经济繁荣期,进入了稳定上升的发展阶段,因而对于英国工人阶级而言,开展暴力革命的时机并不成熟。既如此,英国工人阶级究竟应采取何种革命策略才能最终夺取政权?对此,马克思究竟是怎么看的?如若不对此加以发掘,则意味着马克思通过其创立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批判理论而导引出的暴力革命思想并不具有历史逻辑的合理性,从而前文所提及的马克思的两个对立观点仍然无法得到根本性解决。

马克思的革命策略观集中体现在《卡·马克思关于工联的发言记录》《卡·马克思关于工人阶级的政治行动的发言记录》《马克思致弗·波尔特》《伦敦代表会议决议》《马克思致弗·阿·左尔格》《纪念国际成立七周年》《政治冷淡主义》以及《巴枯宁“国家制度和无政府状态”一书摘要》等文本中。这些文本反映出马克思晚年意在号召英国工人阶级开展自己的政治运动,为暴力革命积蓄力量、创造条件。因为,当时的英国工人阶级不仅奉行改良主义,而且在政治行动问题上存在分歧,一部分人认为进入议会“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7](P697)特别是工联领袖在资产阶级的收买培植下,颁布章程明令禁止“工联干预政治”,[7](P695)致使工联成了资产阶级控制工人运动的工具。尽管工联“在国际的影响下才采取了政治行动”,[7](P695)但仅限于“调和”范围内的经济和法律斗争;另一部分人则正好相反,但由于政治上不成熟,成了“统治阶级手中的玩物”。[5](P369)

马克思认为,英国工人要实现自身的彻底解放,首先必须作为一个阶级来行动,建立与“一切旧政党不同的、对立的政党”。[1](P228)这是保证革命胜利和建立没有阶级的社会的必要条件。并且,只有工人阶级政党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组织,才足以对在工人阶级面前联合起来的资产阶级及一切旧势力“进行决定性攻击”。[5](P369)为此,英国工人阶级政党,一是要“从现代社会中索取”[1](P341)包括经济斗争和法律斗争在内的一切现实的斗争手段,使这些手段发展成为一种“具有普遍的社会强制力量的形式”;[5](P369)二是要善于开展议会斗争,选出自己的代表进入议会,利用“在议会讲坛上讲话的机会”,[7](P697)“不断地进行反对统治阶级政策的鼓动(并对这种政策采取敌视态度),从而使自己在这方面受到训练”,[5](P697)从而在工人阶级中“建立巨大的威信”;[7](P697)三是要“善于变通,直接为农民做很多事情”,[1](P404)为夺取政权打下坚实的群众基础。简言之,在马克思看来,英国工人阶级政党既不能忽视政治行动的重要作用而重蹈空想社会主义者的历史覆辙,也不能盲目相信普选权的作用,而像德国工人阶级领袖那样患上“议会迷病症”,[9](P391)指望借此赢得政权。相反,要将政治行动作为推动工人阶级政党在思想和组织上不断成熟、赢得人民群众广泛支持的阶段性革命任务。因为在马克思看来,“彻底的社会革命是同经济发展的一定历史条件联系着的,这些条件是社会革命的前提”。[1](P404)也就是说,一方面,“只有在工业无产阶级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在人民群众中至少占有重要地位的地方,社会革命才有可能”。[1](P404)另一方面,政治行动是“同旧社会相适应的”、“在旧社会的基础上进行”[1](P408)的,以至于包括资产阶级在内的旧阶级、旧社会组织,以及“作为阶级斗争和阶级存在的基础的经济条件”[1](P403)并没有消失,工人阶级也远没有建立起包括新的劳动组织在内的一切组织,从而单靠和平的政治行动并不能彻底敲响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因此,当“由资本形成的一般的社会权力和资本家个人对这些社会生产条件拥有的私人权力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地发展起来”,[10](P294)从而使“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3](P874)即革命时机到来时,工人阶级政党就必须发动群众“使用一些在它获得解放以后将会放弃的手段”[1](P408)——“在战场上争得自身解放的权利”,[1](P619)并在夺取政权后“用暴力来消灭或改造”旧经济条件,并且“必须用暴力来加速”“改造的过程”。[1](P403)

可见,单凭经典文本中的某一句话是不能判定马克思的革命立场观点的。在英国工人阶级革命道路问题上,马克思晚年运用辩证思维逻辑与客观历史逻辑相统一的方法论,阐明了政治行动与暴力革命的对立统一性。具体而言,马克思认为,资产阶级在其自身历史发展进程中所表现出的极强控制力以及反人民的本性,决定工人阶级要把“以社会的生产经营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所有制转化为社会所有制”必然是“一个长久得多、艰苦得多、困难得多的过程”,[3](P874)何况“英国是资产阶级世界的缔造者”,[8](P175)因此,工人阶级必须立足这一历史现实,把政治行动——建立独立的政党、开展经济斗争和法律斗争特别是议会斗争作为革命的阶段性任务,为最终使用暴力这一终极“加速”手段打下扎实的思想基础、组织基础和群众基础。总之,马克思晚年认为,那种割裂政治行动与暴力革命内在联系的做法——要么放弃政治行动,要么完全依赖和平斗争方式如议会斗争、宣传鼓动等,要么在条件不成熟时采取任何形式的暴力行动——都必将以失败而告终。

总之,马克思晚年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出的观点看似对立,实则统一,其在不利舆论下应对媒体质疑的策略性回答,是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批判理论关照工人现实境遇、揭露资本主义民主政治虚伪性的结果。马克思的真实意图在于,指明政治行动与暴力革命对立统一中的工人阶级解放道路,即既不能放弃政治行动,也不能依附于资产阶级进行单一的和平斗争,更不能在条件不成熟时采取任何形式的暴力行动,要根据社会经济发展的一定历史条件,把工人阶级自己的政治行动作为革命的阶段性任务,为最终使用暴力这一终极“加速”手段打下扎实的思想、组织和群众基础。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孙峰.社会历史整体视角下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04).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

[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曹李海

中图分类号:A811.3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3-4641.2016.03.02

*本文得到国家社科基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逻辑与历史逻辑研究”(14BKS021)子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科学社会主义本质”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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