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毛（湖北）



慢至消失（组章）

阿毛（湖北）

窗　外

右边：青竹、樟树、迎春藤、小叶米兰；中间：木棉、梅树、樱桃树、大叶杨树；正对它的是，两幢楼房之间的一条小路，停着白色、黑色、红色、粉蓝色的轿车。起动时，冒着一种颜色的尾气。

我的目光常常在低于树木车辆的书页间，或高于它们的天空中。耳边是鸽群或麻雀的叫声，最动听的不是对楼的钢琴声，而是忽左忽右的布谷鸟歌声。

速　度

词的速度，句子的速度，上窜的火苗和下流的河床。火焰成为火灾，事情成为事件！

玫瑰笑过之后，苹果落地，女孩不经意就成了女人。花儿不冒险都成为花瓣，果实不冒险都成为落体，我不可避免地成为你，成为女人，成为幸福的灾难！

时间不冒险也成为老年，灵魂不冒险也成为纪念。

没有办法阻止这速度，文字也不能，它只能控制节奏。

可　能

无限的可能，无限的模糊，把曳地的长裙看成想象的翅膀。半夜从床上起来的，是鬼魂还是诗人，他(她)在梦游还是写作？

谁说天空的花不是云朵，不是冒险的灵魂。在同一规则里，也蕴藏无限的可能。

衰老这个词，它在时间里是加速度，在永远的文字里是无声的叹息或无形的抗拒。

美好的意义在于，无限的暧昧成为无限的可能。诗歌的可能就是要你在一瞬间领悟所有的含义。

出　走

在我后面的阳光中，是一片无声无息的田野、一对老去的父兄。

我的愁肠无法抚慰：一种无垠的广袤，一种固执的血液。

时间多么安静啊！我小时候挂在表哥家的那串玉米，默默无言地灿烂了一生。

我前面的雾气中，是一座郁葱的高山、一片歌吟的海洋。

我的文字想要进入：一种仰止的居所，无数浩瀚的迷宫。

梦境多么奇妙啊！我现在挂在鱼尾上的那串珍珠，从小时候开始就是文字的眼泪。

归　来

你用伤口喂养花朵，让涌出的血喂养芬芳。我就这样长大。长成精灵，盲目的精灵，在人生的迷宫中，四处逃逸。

母亲，我在他乡也还是你的好女儿，在与你不一样的天空中，长成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庞和眼神。

只是你手中的线，成了我飞翔的翅膀。

为了抚慰你的白发安慰你守望的心，我愿意把我的翅膀取下，放回你的手中；把我的黑夜拿出，放入你的白昼。

疼　痛

我灵魂里的故乡胜于你唇齿间的故乡，我眼睛里的日月胜于大地之躯、内心之思、烟酒之欲。

所以，我不谈论爱恨情仇，不谈论生老病死。唯谈论这人间让人如此疼痛！

短　梦

我回家只是为了坐在老屋的门槛上，向童年的自己发问——在人生这场短梦里，唱一首长歌，抖开歌里的每一个褶皱。

天空这张蔚蓝色的流毯，变幻树叶间的光斑，罩着起点或终点。

我的人生余音绕梁——因为神要我爱弃世者，要我的手臂高过他的头顶，躬下身来爱自己。

旧日子

今天也将是旧日子。

你看见的这些字，一定也恍如隔世：这些优雅，这些高贵；这些钉子，和锲入它们的墙；这些眼睛，和镶嵌它们的面庞；这些遗落在远处的针叶林和松果……

在静谧的阴影中，移动它们的气息。

这一片薄雾飘走，又一片薄雾飘来……

山　行

必然要遇到花。风吹来。那些花扑过来作了胸饰。这多余的细节，多余的繁华，在一张闪烁的脸前，微笑，拖延，至一个妇人的病体。仿佛一剂良药，渐渐使忧戚舒展。

尽管头上风云变幻，但身边繁花簇拥。

植物不吃，我们吃

首先，植物吃得少，唯有空气、水和阳光，我们远不止这些。还有，植物不吃我们，我们吃，吃动物、微生物，当然，吃得不少的还有植物。

植物吃与不吃、吃和被吃，她不笑、不哭，也不叫，不像我们大惊小怪！

最后，植物不死，我们死。因为我们比植物多了一套动作，植物比我们多了一份沉默。

告别与替换

蚂蚁一出生就这么忙碌，如今它的美德不再被大多数物质者传颂。蛐蛐的鸣唱也比爱者的呼喊多了一份动人的亲切。

什么时候开始？年轻的、年老的纷纷告别勤劳与抒情，向变质的生活妥协。

竹的尸体，在一点点质朴的希望中顽强地活下来，活在纸上，活在风口，活在物质的过道上，像一节节艺术的手指活在孤独的琴弦上。

在装饰奢华的休闲场所，富绰替换贫穷，成熟替换天真，青春的眷念替换暮年的伤感，放松的肉体替换疲惫的精神。最终，连告别都来不及，就被断电前的时间一键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