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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树
——论刘亮程《在新疆》的“月光”与“树”的艺术建构

2016-04-04袁向东张佳丽

关键词:刘亮程刘亮榆树

袁向东,张佳丽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

月光下的树
——论刘亮程《在新疆》的“月光”与“树”的艺术建构

袁向东,张佳丽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

在散文集《在新疆》中,刘亮程始终保持着他对孤独体验的清醒认知。月光代表神秘,向往高寒,却无法自由飞升,只能永远孤独地悬挂高空。树扎根大地,却挣脱不了人类的束缚,遭遇着被砍伐、被利用,或孤独老去的命运。它们的孤独与寂寞就是新疆人民的写照:具有安于天命的隐忍的性情,却也背负穷困孤寂的烦恼;拥有古老、恬静的心灵,却无法逃脱现代化入侵时的不平衡。在新疆时间的束缚下,寂寞并非一种短暂的情绪或感受,而是个体生命的存在方式,必定长久地贯穿每个人的一生。

月光;树;新疆时间;孤独;神秘

柄谷行人在论述日本“风景的发现”理论时提出:“风景是和孤独的内心状态紧密连接在一起的。这个人物对无所谓的他人感到了‘无我无他’的一体感,但也可以说他对眼前的他者表示的是冷淡。换言之,只有在对周围外部的东西没有关心的‘内在的人’那里,风景才得以发现。风景乃是被无视‘外部’的人发现的。”[1]13这里的“内在的人”指的是内心、内在的自我、个人的心理等,即关注于自己内心的人能真正将外部风景进化为自己的心灵风景。美学家宗白华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将亚弥尔的名言“每一片风景都是一颗心灵”翻译为“一片自然风景是一个心灵境界”[2]61,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更是直接译为“风景即心境”[3]169。刘亮程的散文集《在新疆》所体现的正是这种“风景的心灵化”,同时,他的笔端始终弥漫着“齐物论”色彩,“不管落笔何处,似乎都无意把人作为审视的唯一重心,而是把人/物,或者说所有存在于大地上的一切一视同仁,没有孰轻孰重孰尊孰卑。”[4]102作品延续了“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何一只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5]29的万物一体的生命体验,以恬淡闲适的口吻,慢慢挖掘出“月光”和“树”的内在意蕴——讲述了刘亮程与新疆再相遇时自我囚禁和自我放逐的孤独的心灵之旅。

一、悬挂高空的孤独月光

作为宇宙天体的客观自然物,“月光”在不少文学艺术中被拟人化、情感化,蕴含着人们丰富的情思。诗经“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月出》)将皎洁的月亮和妩媚的美人两相映衬;唐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瞑》)山中月光一如王维的风雅情趣;宋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水调歌头》)借月抒发苏东坡阔达的心境,这些诗词因“月光”这一意象的缘故多了几分意蕴与情感。刘亮程的《在新疆》传承了这样的审美意识,月光日复一日悬挂高空,早已洞悉了新疆的秘密:那个时候万物的身体虽在沉睡,灵魂却是清醒的。但它与卞之琳《断章》中能和人们互相装饰的明月不同,它从不传达人类的秘密,人类也总是忽略它的存在,所以月光生来神秘且孤独。

作品中的月光总在悄无声息的夜晚时隐时现,就像一个神秘的看客,置身其外却又投射其中。它的神秘性时常鼓动着贼娃子们行神秘之事——偷窃,“月亮让贼睡不着。贼睡觉时手都放在被窝儿。贼的手一见月光就醒来,不由自主地动,整个身体跟着醒来。贼睡不着时,不会像其他人老老实实躺着,手不愿意,痒的很,身体被手牵着走进月光里。”[6]156阿布旦村的艾布也会在月光下失眠,“只要窗口有月光照进来,他的眼睛就闭不住,清醒地躺着,等身旁的妻子睡熟,隔壁房间的孩子睡熟,然后穿衣出门。”[6]155在悄然无息的月光下,贼娃子艾布小心翼翼地留下神秘的踪迹:他在偷狗前像钓鱼一样先用食物将狗嘴钩住,在天亮前头遍鸡叫和二遍鸡叫之间人睡得最死的时候去偷鸡,在木匠买买提睡着时偷走他女儿的心,并且结婚不到半年就生了孩子。事后为了不留下脚印,艾布或是踩着驴印走,或是单脚跳着走,或是躺倒驴打滚一样滚着走,又或是故意将脚印留在别人家门口。

月光作为看客,用“光”将贼娃子狡黠的行为尽收眼底。此外,它在时光的流逝中也做了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并自得其乐。比如当看见艾布和阿依村的吐鲁浑成为了“晚上的朋友”,两人坐在星星下边喝酒边谈论偷鸡摸狗的事时,月光仿佛羡慕他俩的友情似的,知道贼娃子绝不能让人看见脸的秘密,曾故意调皮地“一会儿出来一会儿钻进云里”[6]163捣乱。月光明白,若即若离一如它与这个世界的距离,神秘中带着不可言喻的落寞,它注定孤独。

《在新疆》中,狗也被月光的神秘性吸引,它们喜欢对着遥远的月光吠,声音悠远漂浮,想把狗吠传上去与月光作伴,“月亮成了狗的会议桌,一声声的狗吠汇在月亮的圆桌上,似乎那里有一个倾听者。”[6]183“那些吠叫悠长地传往天上,月光像狗毛一样绒绒地覆盖村子”[6]183,月光照射下来,像在抚摸每一条狗,又像在一声声嘶吼着自己向往高寒,却永远无法自由飞升的痛苦。

隐忍且憋屈地为人而活的狗和孤立无援的月光太像了,它们似乎天生就该臣服于人类,否则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阿布旦村的大黑狗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它的尾巴被玉素甫的摩托车轧伤后,便开始整天追着玉素甫的摩托车咬,黑暗的一生却也因此开始:大黑狗先被主人棒打一顿,再被玉素甫转卖给了巴扎上一个收破烂的人。后来,它在月光的陪伴下挣断铁链逃跑,孤独地走在龟兹县城,往日主人带它赶巴扎、听老相好花母狗讲故事、带村里的狗进县城觅食的回忆历历在目,辛酸且讽刺。

月光不能言语,只有狗吠能表达它的孤寂以及苦痛,“每当月圆之夜,大黑狗站在高高的沙包上,舔净脸、爪子,脖子扬起,腰挺起,嘴对月亮,汪汪地叫,它的叫声不再为一口狗食、一个人、一点动静。它吠叫的时候,远处村子里,好多狗汪汪地跟着叫,嘴对着荒野,大黑狗站立的沙包方向,月亮悬在沙包上面,狗的吠叫在月亮上面,汇成汪汪的银白海洋”[6]196。然而人们从不理解狗吠声背后的心酸,正如他们无法体谅月光悬挂高空的神秘的孤独与孤独的神秘。

二、月光下的树

树立足厚土,头顶苍天,饱经风霜雨雪而富有生命力,在文人骚客笔下,或是一个风景,或是一种比兴,向来拥有独特的美感功能。刘亮程在散文集《在新疆》中也塑造了许多树的形象,书写着作为“树”的种种无奈。可以说,月光虽然孤独,却起码还有狗吠声与它作伴,月光下的“树”因是与人类的生存和利益息息相关的生命体,早已被剥夺了所有的自由。它们或是被砍伐,或是被利用,或是孤独地慢慢老去。树从来不想死和活的事,树长多高,根伸多长。然而,它越往下扎根,便越逃离不了人类的束缚。

《在新疆》中,绝大部分树都生而不自由,遭遇着被砍伐的无奈。它们在这个世界茕茕孑立,似乎生来就为倒在人类的斧头下。在家里,为了生活,人们亲手种下一些树,以备当盖新房的材料,或等树老了后砍倒当柴烧,“父亲在儿子出生后,给他栽一些树,长到二十几岁结婚时,刚好做檩子,盖新房,娶媳妇。父亲栽的树儿子不会全用完,留下一两棵,长到孙子长大。一棵树要长到足够大,就一直长下去,长到老死。死了也一样长着,给鸟落脚、筑窝。砍倒只能当烧柴”[6]177;出了家门,为了生存,人们开荒种地,粮食被呵护着,代替树木短暂地留存在这个世界。刘亮程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回忆自己年少时在沙漠拉梭梭柴的经历,“那时沙漠的植被还没有完全毁坏,原始梭梭林长满沙沟沙梁,车都过不去。我们进沙漠主要拉梭梭柴,红柳都看不上眼。半路经过一个红柳沟,原始红柳层层叠叠把沙包覆盖住,看不见沙子。还经过一条胡杨沟,沟里胡杨死树活树纵横交错,各种草木丛生其间,早些拉柴的人用火烧开一条路,车才过去。”[6]141然而现在,早年树木葱郁的河岸平原,已变成了棉花田,曾经被梭梭、红柳、胡杨、碱蒿和骆驼刺覆盖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也将以裸露的方式,永远地铭记人类的恶意开垦,“人们收获完土地上的棉花麦子,必将接受它的满天沙尘。”[6]144

树能否存活往往决定于它是否服从人类的意志生长,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常年的西北风把飞碟状的适合顺风飞行的榆树种子播撒到天山北坡,“那时是榆树的世界”[6]148。但是,因榆树“每个枝都乱长,每个叉都胡伸。即使人把它栽成行,过一两年它仍会长得歪歪扭扭,就像没被人栽过一样”[6]148,不能体现人类的意志,榆树遭到了毁灭性的砍伐,新疆种起了整齐笔直仿佛饱含正气的,积极向上的杨树。等人类知道老榆树的价值后,榆树早已所剩不多。然而,人类确定会总结教训,“树以稀为贵”吗?答案是否定的。它们尽管身上挂了牌子,四周用铁栏杆圈住,表面上像被人们保护得很好,实际上却大多生长在恶劣的环境,身边整天蔓延着噪音、污浊空气和无能为力的孤独。榆树还得担心自己是否长错了位置,否则会为此付出生命:乌苏县三棵树乡的三棵大榆树早已被砍倒,以腾出空间来作建筑用地;南湖公园的设计者想让长在农民的菜地边的老榆树成为园中一景,将它的根挖掉、熟土取走转移到一个陌生混凝土围子里,导致老榆树不适应而死;最为讽刺的是,长在伊犁去特克斯的公路中间的一棵长年供有灾有病的当地人祈祷的大榆树,虽在修公路时逃过了被砍的一劫,最后还是因一场交通事故而丧命,“一辆车晚上撞到树上。树撞死人了。”[6]150在人类的兴趣、意志和利益面前,所有树的生命都变得一文不值。

正如《树的命运》所言:“树的命运——被砍的命运,不能自由生长的命运?”如果说被砍伐的树的悲哀在于生命的不自由,那些存活下来的树的悲哀则在于生存的不自由,它们因被人们需要得以存活,却也因此被裹狭于人类的束缚中,只剩下早已被消解掉灵魂的躯壳。如再乃甫家的那些五百多岁的杏树,它们天生背负着结杏子的使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吸取日月精华,像是互相告诫必须努力结果,以彰显它们活着的价值。人们却早已习惯它们的存在,甚至不曾花心思照料,“这些老杏树,从几百年前结杏子开始,就没管过,不用浇水、施肥,不用修枝,啥都不用管,就是杏子熟了,动手摘。不想摘没功夫摘就不摘,让它熟落了,蹲在地上拾。”[6]119倘若哪天这些老杏树老得结不动果子,也许很快就会被砍倒当烧柴。还有克孜尕哈千佛洞的两棵榆树,守窟人为了排遣寂寞在寸草不生的干沟里栽下了它们,想等它们长大以供乘凉。虽然“山沟里没有一滴水,人喝的水和浇树的水,都要到七八里外的村子去拉”[6]80但几任守窟人都没让小榆树旱死。然而,两棵榆树越大越依赖人,“早些年用毛驴车拉水,三四天拉一趟,那时树小,喝水也不多。后来家里有了小四轮拖拉机,树也长大了,一周拉一次,二百八十公斤的大桶,装三桶水,勉强够人和树用一周。”[6]80拉水、施肥、杀虫、挖井,两棵榆树全靠本就贫困的阿木提一家的无偿承担,耗尽了他们的精力,“我们现在害怕这两棵树了,阿木提说,它要再长大,我们就养活不起了。”[6]80被植在不适合生长的干土中,两棵榆树生不如死,一直在缺水、被虫咬和对阿木提一家深深的愧疚中苦苦挣扎,苟且地活下去或是被决绝地抛弃,都是痛苦的。

最令人感叹的是长在阿布旦村的大杨树,它长成檩子粗时,生命因树下人家的主人被人叫了大杨树买买提而有幸延续下来,一直到五十岁,树心朽了也没被砍掉,“那不仅是一棵树,它和一个人的名字连在一起。只要杨树买买提活着,这棵树就不能动。”[6]174直到杨树买买提去世,它已经一百多岁了。人们砍它时还动用了村里平时不轻易拿出来的三个厉害东西:库半家的钢板斧、老乌普家的绳子、会计家的大锅。表面上像是享受了很高的荣誉,死而无憾。然而,带着空洞的躯壳苦苦支撑的滋味谁能懂?无法拥有求死意愿又何尝不是种悲哀?树不像人,不想活了走到河边、井边跳下去,或是走到公路上让车碰死,树不会走,它扎根大地,不知道哪一天才会倒在尘土里。

三、天地人共存的寂寞

林贤治在《五十年:散文与自由的一种观察》中提到,在刘亮程那里,“始终有一种‘命'的纠缠,这种纠缠便构成了哲学,决定着他的散文内容,甚至写法。”[7]67确实,《在新疆》中,所有细微的事物,从刘亮程娴熟的笔力中跳跃到纸上,都能简单明了地与生命本体有关的复杂、重大的命题紧紧相连。月光神秘,象征地域偏远,犹如蒙上神秘面纱的新疆,其日落而升,日出而息的属性正如新疆人民日复一日规律的作息生活,树从发芽、生根最后长成参天古木,终将面临死亡也正像人不断成长的一生,它们的孤独与不自由就是新疆人民的写照:具有安于天命的隐忍的性情,却也背负穷困孤寂的烦恼;拥有古老、恬静的心灵,却无法逃脱现代化入侵时的不平衡。他们都挣脱不了新疆时间的束缚,这就是天地人共存的寂寞。

在刘亮程的哲学里,月光和树的寂寞是一种生命体验。它们忍受着离群索居的寂寞:夜空中的月光即使有星星的陪伴,却也只是“月明星稀”,依旧形单影只;树是喜好丛生的植物,“生长在丛林中,也许就是一棵树的梦。”[6]149然而却大多要离开森林生存,“活得不像树”。如果说月光主要体现为一种神秘体验,那么树则主要体现为一种孤独或寂寞体验。树不仅寂寞,还有着想寂寞却难以尝愿的寂寞。熠熠发光的月光固然寂寞,其寂寞的光芒却逐渐被城里路灯掩盖;树甘愿寂寞,但是它们或本想躲在深山沟里,寂寞而又独立,但是却难逃被砍伐的命运,连甘于寂寞的机会都被剥夺;或被移植于吵闹的城市,过于喧嚣,甚至死亡,同样不能固守寂寞。它们都想顽强地生存,又都过于寂寞地生存。此外,它们拥有无边无际的寂寞,其绵延不绝的属性正是一种时间象征。月光向往高寒,却从古至今日月经天孤独地悬挂高空,挣脱不了大地的束缚;树扎根大地,却时时刻刻需要体现人的意志,逃离不了人类的束缚。寂寞就像不舍昼夜、不断流逝的时间,与生俱来且生生不息,于是寂寞遂从生命体验变成了一种时间体验,用寂寞去叩响时间,而又归于时间。

通过对月光和树的寂寞的书写,刘亮程以此刻画了在新疆时间浸染下的人们同样寂寞的生命状态。他曾集中地谈过比北京时间晚两小时的新疆时间:“新疆时间是一种慢时间,旧时间。你们天亮劳作了我们还在做梦。一种跟在内地时间后面的时间。”[8]3在新疆,时间往往以混沌的农民时间的面目出现,日子对于人们,只有模糊化的上午下午,白天黑夜,是可以用来挥霍的。在这种古老的农业文明时间的熏陶下,人们的生活节奏异常缓慢,沉滞,性情也变得安命且隐忍,就像树一样承受着被砍伐与移植的命运,安命隐忍地挣扎求生。龟兹古渡西边的买买提为了上大学,花光母亲一生的积蓄,还欠下不少钱,毕业后却找不到工作,只能做着不挣钱的剃头生意;失明的尕依提已经95岁了,为了谋生却依然戴着厚黑墨镜摸黑给顾客的毛驴订掌;还有一些一辈子扛着锹种植粮食,收成却一直不好,以及有灾病没钱求医只能到麻扎上去祈祷的安于天命的人们,他们已经知道了人生是怎样的结局,却安然地在新疆时间的流逝中经受着生命的种种苦痛。

随之而来的是越发封闭和木然的人心,作品中,人与人之间并无过多的交流,而是独自承受寂寞孤独,各怀秘密,精神有着巨大的隔阂。无论是《月光里的贼》还是《眼睛》,作者要写的就是阿布旦村的人们,不管男女老少,都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底,他们和神秘的月光一样孤独,也已经习惯了孤独。但阿布旦村的秘密是不能被打破的,不然他们会失去相应的自由。在这里,不乏刘亮程对人与人之间亲密关系的反思与嘲讽,同时也彰显了他无法摆脱孤独感的清醒认知,正如他坦言,“《在新疆》依旧是一个人的新疆”[8]1。

在《在新疆》的第一篇散文《先父》中,刘亮程提到8岁丧父、成长过程中缺乏父爱引领的经历使他在生活中常常有着失落感和迷茫,“你死后我所有的童年之梦全破灭了。只剩下生存。”[6]5这种对时间的恐惧和对人生的迷茫与不满足感,也体现在刘亮程对新疆传统文化、手艺等在面对现代化逐渐入侵时,该如何安身的探讨中,这样传统与现代碰撞,安命与欲望冲突的寂寞与痛苦,就像月光被明亮的街灯所忽略,树被人类的利器与利器一样的欲望所砍伐与移植一样。在墩麻扎,人们宁愿住土房子也不肯享用政府拨款盖的新砖房、宁愿吃水磨磨的面也不愿尝试机器磨的又白又细的面,“我们村的旧东西,谁都不动。”[6]117他们仍然坚守着割礼、托包克游戏、把别人的祖先当作神灵进行供奉的传统,并研习着打铁、理发、擦鞋、制陶、打馕等传统技艺。然而生活却经受不起人们的等待,现如今,打铁、制陶、钉驴掌、做驴拥子、做皮活的各种手艺和木卡姆艺术濒临消失;库车出土的古钱已慢慢在全国倒卖起来;遇到打狗运动,狗或是死于枪下,或是逃到沙漠荒野游荡,极少生还;挂满壁画的佛窟也早已遭受了时间和人为的严重损害,几乎没有一副壁画是完整的……城市的快速发展所导致的连带影响已不可避免。然而“人的心灵却总是怀想那些渐渐远去的、已经消失的事物。”[9]67刘亮程也曾向往离开新疆,但当他真正来到城市,才发现都市文明固然能为人的生活提供诸多便利,却“并没有建立起一个完备的精神文化体系。而乡村则不同,因为那有祖坟、宗祠和祖先灵位,能妥帖地安顿人的灵魂,让人活在生命古往今来的秩序中”①刘亮程.城市讨好身体,乡村安顿心灵[EB/OL].http://cul.qq.com/a/20150916/055798.htm。所以,《在新疆》中,不乏“回归乡土”的现象,人们总能在乡土事物得到心灵的满足。

刘亮程发现,人的身体可以在时间的流逝中不由自主地进入现代,但始终与东部时间的“快”有着不平衡的精神和心灵,却拥有它自己的栖居年代,它注定逃脱不了缓慢且沉滞的新疆时间的束缚。所以,寂寞并非一种短暂的情绪或感受,而是个体生命的存在方式,必定长久地贯穿每个人的一生。

[1]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

[2]宗白华.美从何处寻[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

[3]钱钟书.谈艺录上卷[M],北京:三联书店,2001.

[4]张国龙.关于村庄的非诗情画意的“诗意”写作姿态及其他——刘亮程散文论[J],当代评论,2007,(4).

[5]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

[6]刘亮程.在新疆[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12.

[7]林贤治.五十年:散文与自由的一种观察[J].书屋,2000,(3).

[8]张滢滢.刘亮程:作家的心灵应该更慢[N].文学报,2013-05-16(5).

[9]李晓华.原始思维·诗意地栖居·现代焦虑[J].当代文坛,2004,(3).

(责任编辑:任屹立)

The Tree under the Moonlight:the Artistic Construction of“Moonlight”and“Tree”in Liu Liang-cheng’s In Xinjiang

YUAN Xiang-dong,ZHANG Jia-l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Guangdong Polytechnic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 510665,China)

In the essay collection In Xinjiang,Liu Liang-cheng always keeps awake to the lonely experience. Moonlight is the symbol of the mysterious,longing for the high and cold,but it could not soar freely,lonely hanging in the sky forever.Tree is rooted in the earth,but it could not break the shackles of humanity,encountering the fate of being cut down,of being used,or of dying alone.Their loneliness and isolation is the portrayal of Xinjiang people:they are content with destiny but also they bear poverty and loneliness;they own the ancient,quiet mind,but they can not escape the imbalance caused by invasion of modernization.Under the restraint of Xinjiang time,loneliness is not a fleeting emotion or feeling,but an existence of individual life,which runs through every person's life for a long time.

moonlight;tree;Xingjiang time;loneliness;mystery

I207.67

A

1671-0304(2016)06-0001-05

2016-09-10

时间]2015-08-31 8:10

袁向东,男,蒙古族,内蒙古库伦人,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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