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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异化与自由关系的再理解
——对《马克思与异化》黑格尔视角的思考

2016-04-04凌加英

关键词:黑格尔异化马克思

凌加英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劳动、异化与自由关系的再理解
——对《马克思与异化》黑格尔视角的思考

凌加英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在《马克思与异化》一书中,赛耶斯突出了马克思异化思想中的黑格尔主题,既肯定了黑格尔思想在马克思异化理论中的在场性,也强调了马克思对其思想的全面超越。赛耶斯首先重新界定了异化概念所蕴含的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关系问题以及具有的客观性、历史性和批判性的特征;其次,结合传统理论观点对劳动和异化劳动内容进行了新的阐述,指出其内在的历史意义;最后,赛耶斯从劳动角度解答了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关系问题,通过对自由程度性的理解肯定了自由实现的历史必然性。

劳动;异化;自由;黑格尔

《马克思与异化》是当代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肖恩·赛耶斯(Sean Sayers)于2011年出版的关于马克思异化思想研究的论文集。在这本著作中,赛耶斯系统地分析了马克思异化理论中的黑格尔因素,并结合劳动和自由等概念系统呈现了马克思对黑格尔异化思想的继承和超越。赛耶斯以黑格尔理论视角切入马克思的异化思想,对异化概念及其特征、劳动及异化劳动、劳动及自由问题展开了全新的剖析和解读,为我们系统把握和深入理解马克思的异化思想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参考和启示。

一、异化概念及其特征的再解读

(一)异化与黑格尔思想的关系

一方面,正确看待马克思异化概念与黑格尔的关系问题。赛耶斯指出,在对待马克思异化概念的理论地位上,当前学界有两种“去黑格尔化”的错误倾向:一是分析的马克思主义,无视马克思思想中的黑格尔成分,试图重塑一个不受黑格尔影响的马克思理论体系;二是以阿尔都塞为代表的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认为在马克思思想中存在一个“认识论的断裂”,形成了早期黑格尔主义与成熟期科学形态的截然对立,也同样试图抹去马克思哲学中的黑格尔因素。赛耶斯指出,黑格尔主题是马克思思想中的关键内容和基本要素,对其采取无视或否定态度都是错误的。尽管在马克思的后期著作中较少用到“异化”一词,但异化概念的内涵始终渗透在马克思的思想中并继续为他理解资本主义和自由市场提供重要的基础。换言之,在界定马克思前后期思想关系上,赛耶斯坚持了普遍观点,认为并不存在所谓的认识论断裂,异化问题“仍旧在马克思的后期思想中占有核心地位,虽然是以一种转变了的形态存在”[1]35,但异化“所带有的‘哲学的’或‘伦理学’的内涵并没有被抛弃”[2]144。

在赛耶斯看来,马克思作为一个彻底的现代主义者,肯定了资本主义的积极性及其所带来的经济发展。但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并未深入地批判资本主义及其影响,事实上,异化概念就是批判资本主义的关键所在。马克思的异化概念并不是在简单的道德意义上被理解地,相反,异化的作用在于用来理解资本主义及其历史发展,而不仅仅在于进行道德谴责。

另一方面,客观看待马克思异化概念对黑格尔思想的继承和超越。赛耶斯认为,马克思从黑格尔处继承来的主要营养是辩证法思想,鉴于此,异化概念才能被理解。在黑格尔理论中,异化是绝对精神实现自身的一个过程,在自我意识发展中所经历的异化环节中呈现了意识与自我意识的不同形态[3]30。但同时,黑格尔的异化理论也具有历史现实维度。黑格尔认为,人类社会也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从最初的直接的共同体形式开始,随着城邦制度的瓦解,人类进入了长时间的分裂和异化中。最后,通过法国大革命,在现代国家中,有着自由和自我意识的个人实现了与自然、社会的融合。对黑格尔而言,异化的两个维度——精神与社会,是紧密结合的。

马克思对异化的看法显然借鉴于黑格尔,但他同时否定了黑格尔对历史所作的唯心主义理解。马克思赞同黑格尔将自我视为社会与历史的产物,但他反对将历史视为精神实现自身完满的过程,以及异化已经在现存社会被克服的观点。虽然黑格尔并不回避对现代自由社会中继续存在着的社会分化问题的关注,并清晰地描述了这些问题。但赛耶斯认为,黑格尔仅仅视这些为库恩所说的“异象”(“anomalies”),并不以此驳倒对现存社会所描绘的理想化进程。而马克思坚定地认为,宣称现代社会已经克服了异化、理性获得了实现是荒谬的。异化是现存的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特征,这有着经济和社会的基础,只有当这一根基被变革,异化才能够被克服。因而,异化是一个指向对现存秩序进行物质性变革的批判性概念。

(二)异化在马克思思想中的多重特征

马克思对黑格尔纯粹从哲学范畴定义和探讨异化概念表达了不满,并基于费尔巴哈宗教异化思想的启示,“将其应用于意识形态、政治、经济等领域,赋予其全新的内容”[4]39-70,从唯物主义维度重塑了异化的内涵。

首先,异化具有客观维度。黑格尔的异化理论涉及的是主观性及其选择在精神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强调主体性维度。而在马克思的语境中,个体的自我实现在于自身必须有能力去表达自己、实现意志并客观化自身。客观条件的存在,成为促成这种表达的现实载体。由此而言,异化有着一个客观维度,异化的克服需要特定客观社会条件的存在[5]8。基于对原子式个人的反对,马克思强调的是与外部环境相关联的异化问题,这个意义上的异化“只能从客观维度进行定义,它关涉的是外部环境与个体生存状态的关系问题”[6]273-282。正因为个体并不是原子式的存在,“人类生产活动在本质上是社会性的”,对马克思而言,就“不能纯粹抽象地将人性视为一种历史的自然来进行探讨,而应该置于合作的共同体中进行,在这种环境中,人类的可能性被定义——不仅仅基础其生理属性,更在于人类生活所处的各种制度环境和实践活动之中”[7]1-16。因而,赛耶斯认为,“在马克思看来,原子个体论的产生并不是简单的哲学意义上的‘错误’,而是根植于自由市场所产生的社会异化的一种产物和表现”[8]84-102。在现实环境中,社会或经济生活条件被客观地异化着,许多社会角色和关系也系统地要求着非本真的状态——这构成了异化及问题的客观层面。

其次,异化具有历史维度。黑格尔认为,在前现代共同体中,个体是由他的社会地位定义的,个人身份是由社会角色决定的。相反,现代社会中的个人并不具有固定和既定的社会位置。社会身份或地位不再是社会性的既定,相反,个人从自身的社会角色中获得了强大的独立性。个人必须自己选择社会角色并通过这一选择创造自己的身份。通过这一过程,自我实现和本真状态得以实现。只有如此,个人才能通过自己的活动反思自身是否实现了自身并过上了真实的生活。马克思追随了黑格尔的这一立场并进行了改造:一方面,反思、意愿、选择的能力并不是人类的自然天赋。这种自我意识的能力和理性力量的获得只能是社会性的,并且历史地发展着。另一方面,个体是作为社会和历史创造物的存在,才能体现异化和非本真的状态并寻求对这种状态的克服。异化和非本真是历史状态,实际上,他们是现代社会的特殊现象。因而,马克思“用唯物主义意义上的异化概念替代了黑格尔哲学唯心主义意义上的异化概念,并进而深入到了异化劳动这一具体历史内涵的概念”[9],异化是一个历史性现象。

再次,异化具有批判维度。黑格尔明确拒绝将自己的理论目的视为社会批判,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所处时代社会问题熟视无睹。事实上,他并非一个纯粹的辩护者,对这些问题表现出了相当的敏感,尤其意识到贫困和社会排斥问题的长期存在,认为这是一种并无明确解决措施的结构性问题[5]11。尽管如此,黑格尔最终并不因此而否认将现时代视为一个和谐的时代。马克思拒绝黑格尔对现代社会非批判性的描绘,而视异化为现代社会的特有症状,将自己的批判建立在此基础之上。马克思描绘了现代社会关系的不断庞大,将其视为资本扩张所带来的内在效果。但同时,他认为,这种由资本主义带来所有发展趋势对人类生活带来的影响并不是纯粹否定、消极和毁灭性的[5]13。虽然这种发展破坏了区域共同体并带来了人的碎片化和异化,但同时也创造了新的更广阔的人际联系和社会关系,冲破了精英阶层的限制,提供了更多的个人发展机会。

因而,赛耶斯认为,马克思并不将充斥着异化和不和谐的现代社会视为纯粹的否定状态,相反,这是自我发展和自我实现应经历的必要阶段——人类发展必然要经历并通过这一阶段。尽管迄今为止,这些趋势更多表现为异己和消极的影响,类似于失控了的自然力量。但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类共同地能够最终理解、把握并实现对其的理性控制。

二、劳动与异化劳动内容的再阐述

马克思主要是从异化劳动的角度来阐释异化理论的,作为特殊形式的劳动,异化劳动是生产关系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主要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赛耶斯分析道,在马克思早期著作中,劳动是一个客观化过程,在此过程中,劳动被具化并获得物质形态,在后期则强调劳动是一项活动,人们在这活动中赋予物质以具体形态并实现自身。

(一)劳动的创造性本质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将完满的人类生活视为一种理性生活,要求从劳动中解脱出来,在他们看来,劳动是一种满足低级需要的低级活动。康德也持这一立场,认为人的物质性本性是低级而纯粹动物性的一面。这一观点将人类在本质上界定为消费者而不是生产者,因为劳动仅仅沦为满足自身自然需求的手段。但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关涉着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在人类生命中有着特殊的位置—我们在本质上是活跃而创造性的存在,通过创造性活动发展和充实自身。

马克思的这一立场承袭了黑格尔。黑格尔认为,劳动是特殊的人类(精神)活动。通过劳动,人类以一种本质上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方式满足了自身需要。非人类的动物是纯粹的自然创造物,他们被自身的原始欲望所驱使,满足其需求的方式在于对周围环境中的食物进行直接的占有和吞食。这一过程伴随着原始欲望不断被重复。自然肉体存活着,但没有任何发展和进步。相反,人类劳动创造了自然欲望与周围环境之间的一种调解关系。劳动并不是被直接的本能所驱动。在劳动过程中我们并不是简单地消灭和否定行为客体。相反,当我们的劳动创造出供消费的产品时,其带来的满足感是被延迟的。通过劳动,我们更多的对客体进行了塑造和刻画,并赋予其以一种人类的模式。因而,我们在劳动中“复制”了自身。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建立了与自然界的联系,建立了与自身自然欲望的联系。我们在产品中客观化了自身,并从而意识到了自身的力量并在现实中将力量具象化。我们作为有反思性的、有自我意识的存在物,并得到发展。

同时,黑格尔也强调,与他人的关系是促进这一发展的必要条件。劳动并不是纯粹为了满足个人需要的工具性活动,它总是并且必然是社会性活动,他包含并不断强化与他人的关系。这些观点被马克思继承并发展,他们不仅适用于工业或手工劳动,也适用于任何形式的工作中。

(二)异化劳动的双重性作用

凭借异化劳动的概念,马克思“不仅拓宽了异化问题的理论视角,从哲学、宗教或政治维度延伸到了物质生产的经济学维度,而且表明了异化的经济维度是理解和克服其他维度异化的前提和基础”[10]79-101,可以说,异化劳动不仅是理解马克思异化思想的主要环节,更构成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的根基。

劳动,既生产了产品,也生产出了社会关系。作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产物,异化劳动便具有了双重性:一方面,异化劳动(处于资本主义生产链条之中)表明劳动产品并不是在于满足生产者的个人需求,而是在交换的基础上成为共同的消费产品。在这一点上,将资本主义社会中孤立的个人联系了起来,成为社会化的生产。具体来看,异化劳动尽管形成了劳动与产品、劳动与劳动者、劳动产品与劳动者以及劳动者与自身的异化与对立,但隐藏在这些对立关系背后的是更为庞大交错的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在这一体系中,生产者不再成为孤立的个体,其劳动环节成为整个生产流水线的构成部分,其劳动成果成为最终生产成品的构成部分,其个人的生产活动成为社会化大生产的构成部分。此外,基于劳动异化而形成的社会关系网络塑造了交换与消费的社会环境,作为个体的生产者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到这种环境之中,强化了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社会的联系。

但另一方面,异化劳动直接揭示了产生这一劳动形态的社会关系是畸形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个人仅仅成为生产过程中的组成部分,而不是一个活跃的、创造性、社会性的存在”[11]26-34。人的才智、技能和天赋都被在追求私利的过程中被权衡或使用,物质利益称为评断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正因为劳动力成为市场中出售的商品,劳动不再是基于个体自身发展的主观需求,而成为谋求生存条件的被迫选择。因而,尽管劳动存在异化的可能性,但催生这种异化的土壤是资本主义生产环境,是劳动力的商品化。一旦个人将自己作为劳动力出售,劳动力(及其劳动产品)不仅成为买主的私有财产,并且从属于买主的意愿而不再受个人所主导。而一旦将劳动能力与人类自身身上剥离出去,一旦这种能力被作为商品出售,“人就沦为一种失去了主体性的物品,从属于劳动工具所有者的意愿之下”[12]273-282。在这一状态下,“工人的生活取决于需求,而需求取决于富人和资本家的兴致”[13]8,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劳动生产了美,但却把人变成了畸形,劳动生产了智慧,却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13]54。

三、劳动与自由关系的再理解

在通向自由王国的过程中,异化劳动的克服是必然的,但同时,赛耶斯也分析了对马克思所论及的必要劳动概念的普遍误解,指出必要劳动并不同异化劳动一样是一个历史的范畴,而是作为分配关系的组成部分,是一个非历史的范畴。同时,对自由的理解也需要结合对必要劳动的正确理解。如果说异化是理解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及其剥削本质的钥匙,那么,在赛耶斯这里,必要劳动成为理解从必然王国通往自由王国的钥匙。

(一)劳动中的自由因素

赛耶斯认为,在马克思的理论视域中存有一个基本的观点:经济性必要劳动可以是自由的和愉悦的,这一观点贯穿于马克思的整个思想中,却并没有得到足够关注。在他的早期著作中,劳动是人的“类活动”,是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本质性活动”,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他把劳动视为潜在的“自由”活动,在哥达纲领批判中设想为“生命活动”的首要需求。这些观点的来源同样是黑格尔。黑格尔认为,动物和自然有着单纯直接的关系,他们被自身的本能和欲望所驱使,对所欲求的客体进行直接消费。相反,人类作为有自我意识的存在物,能通过意识进行反思并通过实践行为控制本能。劳动就是这样一种自为的实践。通过劳动,我们将自身从自然界中抽离出来并在劳动产品中客观化自身,逐渐认识到自己作为真实而客观的存在物的力量,进而发展出自我意识,从而开始克服与自然界相割裂的状态。对马克思而言也是如此,通过劳动,我们克服了与自然的异化并意识到自身的特殊力量。

因而,劳动并不仅仅是满足物质需求的手段,更是自我发展和实现的活动。赛耶斯认为,一种特殊的自由观点就与此相联系:自由不是一种非此即彼的概念(all-or-nothing affair),它内在地呈现出一种程度性。对主体而言,不同的实践活动包含了不同程度的自由。在本能欲望驱使下的动物性消费不是自由的,它被欲望所决定。这类直接消费同样也被其行为客体所决定,即被饥饿所驱使的行动者实则是被他所处环境中的食物所主导的。换言之,在这种消费中,客体只是简单地被吞食和消灭。而通过作用于客体的劳动和延迟了的满足感,人们从欲望中脱离出来,并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这种自由的程度性表现在:从充斥在本能和纯粹动物性活动的不自由状态,历经不同形式的劳动和或多或少直接被需要决定的活动,最终达到了以艺术创作为特征的真正的自由活动。因而,满足生理需求的必要劳动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自由,这种自由体现在对与物质财富的支配与控制之上,因为随着生产过程中异化的克服,必要劳动回归其本来状态,相联系的生产者能够理性地管理他们与自然界的交换行为,将其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而不是被自然界的盲目力量所统治。这种自由不仅意味着摆脱束缚,更意味着理性的自我决定的积极一面。

但另一方面,马克思同样坚持,投入到必要劳动中的时间必须要减少,从而属于自由实践、自由王国的可支配时间不断增加。那么这里是否存在着矛盾:如果诚如马克思所言,在必然王国中的必要劳动可以是自由的,那么为什么应该被减少?赛耶斯分析指出,马克思并未对这一质疑作出直接的回答,而是认为经济劳动可以是自由而自我满足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活动应该是人类所追求的最终的劳动形态。结合现实来看,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工业时代,劳动时间被最大限度延长,主导着绝大多数工人的生活,而只留出了极少的闲余时间。马克思希望劳动时间被缩短到他所认为的“正常限度”,并不是因为他认为在理想状态中必要劳动应该被全部消除,而是因为在这一限度内工人能够利用劳动以外的时间和精力去从事其他活动,通过多种渠道发展自身。

(二)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

诸多相关理论都认为,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成为敌对的两面:自由,意味着不用劳动或工作,反之亦然。于是,为物质需要提供产品的劳动被视为低级的活动形式,而智力活动或理性追求则被视为高尚的活动、更有价值。但同时,诸多理论家又意识到人类是生物性的存在,我们的生理需求是本质的。我们的快乐并不来源于对生理性存在的否定,而是寻求生理与精神的和谐共存。马克思追随了后一思想路径,设想在未来社会中能够超越这一对立。因而,限制劳动时间并不是减少或消解在“必然王国”的劳动,而是克服劳动与自由之间有史以来一直存在的对立关系,创造能够克服异化的条件,在那里,必要劳动成为一种自由实践,而自由的创造性活动本身则成为人类的普遍需要。这是马克思始终的信念。

在马克思看来,“必然王国”意味着必要劳动,这些劳动是为了满足物质性的需求[5](P66)。但这里存在着一个普遍的误解,即认为必然王国就是一个不自由的王国。这个推论的基础在于将必要劳动等同于必然的不自由。但是,赛耶斯认为并没有证据表明马克思作了这样的设定。相反,马克思明确地在必然王国谈论自由问题:“事实上,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这个领域内的自由只能是: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14]928。必然王国的存在是基于人的自然需求,存在于所有社会形式中。而随着必要劳动的时间不断被缩短,存在于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的对立必然会被超越:一方面,是必要劳动时间的绝对缩短,这一点要基于技术的进步与生产效率的提高。另一方面,在于人类的需要是不断发展和历史性地变化的,“这个自然必然性的王国会随着人的发展而壮大,因为需要会扩大”[14]928,因而劳动的必要性也是在历史地变化的,必要劳动不再仅仅满足必要需求而是成为一种自愿选择的活动。

就前者而言,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化劳动为实现技术的完全发展提供了条件,技术的发展能够有效地提高生产效率,从而缩短生产的必要劳动时间。随着对异化的克服,技术能够不断“服从于在整个人类社会的控制之下,以一种完备的、非异化的模式发展”[15]86,技术发展所带来的对人类生活条件改善也能够推动“去异化”的整个历史过程,因为“这种完备的技术的发展方案能够有效规避异化与无序状态”[15]86。就后者而言,例如,衣服在必然王国中是满足人的生理需要,而在自由王国中则具有了审美的一面,具有了创造性和自由的维度。食物、住房和其他基本的需求也是如此,它们的内涵不断扩展并逐渐具备审美的维度。随着需要的发展,创造性活动本身成为一种新的需求。需求的扩展逐渐将人自我发展、自我实现的要求囊括了进来、将自我实现视为内在的必然需求[5]73。随着人类发展,基本的必要需求被审美化了,自我表达称为一种必要和必然。满足基本需求的劳动成为自由活动,而自由活动成为一种新的需求。因而,必然与自由之间的对立,甚至两者之间的区别也将最终被克服。

因而,马克思既承认两者的对立存在于任何阶级社会,又强调这种区别和对立终将被克服。这一观点是否内在矛盾?答案是否定的,在于马克思并没有在自由与非自由之间划出明显界限,并不认为两者的对立是完全异质和冲突的。问题的关键在于马克思对必要劳动的理解,他并不认为必要劳动永远排斥自由,因为,动态地历史地看,必要劳动逐渐摆脱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赋予的强制性和被迫性,劳动者作为生产资料的所有者自愿、自觉地从必要劳动中获得自身的再生产,实现对自身存在和价值的肯定,因而必要劳动可以成为自由活动——蕴藏在必要劳动中的自由因素的不断增长,就是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不断前进。

[1]Christopher Ruth:Marx,Heidegger and the Question of Alienation,Doctoral dissertation of Villanova University,2012.

[2]E.Kamenka,The Ethical Foundations of Marxism,Routledge& Kegan Paul,1962.

[3][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4]Wang Ruoshui,On the concept of“alienation”:From Hegel to Marx,Chinese Studies Philosophy,1985(3).

[5]Sean Sayers,Marx and Alienation,Palgrave Macmillan,2011.

[6]Isidor Wallimann,Alienation—In Marx and Modern Empirical Sociology,Zeitschrift für Soziologie,1975(4).

[7]Schacht,Richard,Hegel,Marx,Nietzsche,and the Future of Self-Alienation,The InternationalJournalofSociology and Social Policy,1991(8).

[8]Sean Sayers,Individualand Society in Marx and Hegel:Beyond the Communitarian Critique of Liberalism,Science& Society 2007(2).

[9]Kang Chi-won,Alienation in Hegel and Marx,Pro Quest Dissertations and Theses of University of Toronto,1969.

[10]Marcello Musto,Revisiting Marx’sConceptofAlienation,Socialism and democracy,2010(3).

[11]T.R.Young,KarlMarx and Alienation:theContributionsof Karl Marx to Social Psychology,Humboldt Journal of Social Relations,1975(2).

[12]Isidor Wallimann,Alienation:In Marx and Modern Empirical Sociology,Zeitschrift für Soziologie,Vol.4,No.3(1975).

[1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14]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15]Axelos Kostas,Alienation Praxis,and Techne in the Thought of Karl Marx,the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76.

(责任编辑:赵旭国)

Rethinking on Relation among Labor,Alienation and Freedom:From the Hegelian Prospective in Marx and Alienation

LING Jia-ying
(School of Marxism,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Sayers highlights Hegelian theme in Marx's thought on alienation in his new book Marx aic Alienation. He not only affirms the presence of Hegel's idea in Marx's theory of alienation but also stresses the breakthrough Marx made to surmount the limitation of Hegel's thought.Sayers first redefin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rx and Hegel's thought based on the inherent concept of alienation,revealing the objective,historic and critical feature in Marx's thought.Secondly,Sayers explains the new concept of labor and alienated labor combined with traditional theoretical perspectives,pointing out its intrinsic historical significance.Finally,Sayers gives answer to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realm of necessity and the realm of freedo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bor,stressing the historical inevitability of freedom's achievement by understanding of the degree of freedom.

labor;alienation;freedom;Hegel

B025

A

1671-0304(2016)06-0001-06

2016-08-05

时间]2016-08-31 8:10

凌加英,女,浙江嘉兴人,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13级博士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社会发展理论研究。

URI:http://www.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60218.1254.03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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