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沿

年近花甲和小自己18岁的理财经理，从素不相识到结为“协议父子”，一年后，因为近百万的投资，法庭上再相见时却反目成仇。究竟是“因情而生”，还是“为利而往”？一场官司，两个男人，情归何处？！

2014年春节刚过，55岁的花国祥参加一家保险公司的产品推销酒会。得知花国祥在别的公司买了40多万元保险，保险经纪人张骏推心置腹地分析花国祥的保险后指出：“你买的保险利息低，划不来。”

花国祥和90高龄的老母住在上海闵行区不到40平方米的老房子里。1997年，父亲离世，老母2004年底也突发脑梗瘫痪在床，花国祥一直照顾母亲的起居。多年来，除了排行老六的花国祥，其他孩子各自成家一个个离开了这里。花国祥年轻时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但未生育子女，离婚后再也没找到合适对象。

他过去干装卸工，业余做点小本生意，几十年下来积攒下了不少钱。后来左手受伤，落下轻度残疾，50岁那年就提前退休了，现在每月拿着3000多元退休金，但总感觉还是不踏实。花国祥和现在很多中老年一样，就关注上了理财。几年下来，他从多年的积蓄里掏出40多万元，买了七八份保险。

那天在花家，张骏仔细阅看花国祥的保险合同，很快以专业人的独特视角指出其中猫腻：“保险业务员声称的投保人的权利，与保单记载的内容不对等……”望着有些沮丧和着急的花国祥，张骏安慰说：“我愿免费帮你投诉，争取退掉这些保险。”张骏承诺帮助花国祥退掉那些“忽悠人的保单”后，还推荐了自己公司的一款保险产品。从这天开始，张骏带着花国祥一趟趟跑保险公司，不久就成功地退掉一笔保险。张骏还隔三岔五地拎着水果到弄堂看望花国祥母子，见花母脚上的袜子破了，还主动买来新的换上。每次看望，张骏都要请花国祥下馆子吃饭。

到2014年3月，花国祥40万元的保险已退回不少，转而往张骏推荐的保险里投了21万元。2014年4月下旬，张骏出钱安排他参加了“港澳五日游”。

转眼到了2014年5月初，这两个大男人相识已两个多月了。这期间，张骏离开了保险公司，到一家投资理财公司做业务员。这时，他迫切需要一份抢眼的业绩奠定自己在新单位的地位，遂向花国祥推荐了一款理财产品，只要投资50万元以上，花国祥一年就可拿到14.6%的收益。花国祥二话没说表示愿意买，但话一出口，又支吾着表示为难，说手头一时拿不出钱。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10多天后，张骏终于帮花国祥将40多万元的保险全部退掉。随即，张骏就为他办手续，购买他所推荐的理财产品。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花国祥对张骏已完全信任了。他不仅拿出了退回的40多万保险款，而且又追加了30多万元，合计72万元，全部投入到张骏推荐的理财产品中。

正是这笔72万元的大单，让张骏在短短4个月，从普通业务员做到了运营总监。张骏于是带花国祥玩了一趟山东。在这次旅途中，一个多年的愿望再次涌上花国祥的心头。他膝下无儿无女，忧心将来年迈体衰后无依无靠。他虽有7个兄妹，侄子侄女也不少，但都不在身边，他一直想找一个为自己养老送终的人。

近距离相处的几个月里，张骏感同身受体会到了花国祥的辛苦和孝顺。张父是2012年因患糖尿病去世的，花国祥也患有糖尿病，张骏一看到花国祥就想起自己的父亲。2014年6月初的一个晚上，两人在一个饭馆里喝酒聊天，推杯换盏间，一老一少突然间决定结为“义父子”。2014年7月18日，张骏在酒店开了包间，与花国祥办理了认亲仪式，并拍下了视频。

30多年的积蓄有了好的投资去处，身边还多了个体贴照顾自己的义子，花国祥感到日子越过越充实。2014年9月，三姐来娘家看母亲，从弟弟手机短信中不经意地发现，弟弟连续多月都有数千元进账，遂问：“这是什么钱？”花国祥说：“买保险的收益。”姐姐诧异：“我们也买保险，怎么没有这么高的收益。”三姐与其他兄弟姐妹一合计，觉得“不对劲”，花国祥不得不实言相告：“这是自己花72万元买理财产品的收益。”闻听花国祥居然有这么多钱，兄妹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质疑：“侬50岁就退休了，哪有这么多钞票？”并咬定花国祥“肯定是动用了姆妈的老本”。

原来，花父在世时经营修理铺，几十年下来小有积蓄。花父去世后，只有花国祥陪伴老母，因此父母的“老本”自然由花国祥代为保管。兄妹们继续盘问，又气又惊地发现，花国祥不仅投资了72万元的理财产品，还买有21万保险。七嘴八舌指责花国祥的同时，兄妹们担心投资收益这么高的产品，会不会上当受骗。他们去那家理财公司一了解，骇然发现，花国祥居然还有更要紧的事没向兄妹交底。原来，早在3个月前，花国祥就把理财产品提前退出了，理财公司也如数退还了72万元本金。兄妹们赶紧查银行流水，吃惊地发现，花国祥把72万元全部转给了张骏。

原来，花国祥收回72万元后，将这笔钱打给了张骏，由他代为打理。花国祥怎么就不明不白将这么一大笔钱拱手送给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呢？

在一片责骂中，花国祥拿出一份《遗赠抚养协议》，为自己辩解。这份2014年6月12日签订的协议约定：张骏在他百年后为老人举办葬礼；而花国祥百年后将全部财产传给张骏，生前将财产信托给张骏管理。在协议签订的当天，张骏让花国祥退掉了先前72万元的理财产品，钱交由张骏另买了一款产品，收益每月打给花国祥。兄妹们觉得，除了一纸《遗赠抚养协议》，花国祥并无任何理财权利凭据来保障72万元不受损。更让他们气愤的是，花国祥的全部财产，包括72万的理财、21万元保险，在他去世后将全部落入张骏口袋。“明眼人都看得出，张骏是要圈走花国祥的全部财产呀！”

经几个兄妹这么“轮番轰炸”，花国祥也慌了神。2014年9月中旬，花家兄妹找到张骏讨要72万元。张骏不同意还钱，更不接受他们指责自己是骗子。他强调自己与花国祥白纸黑字签了《遗赠抚养协议》，代为打理72万元也是按《协议》办事，花国祥对此不仅知情，而且同意，况且连续3个月按时给付了理财收益……几番交涉无果，花家兄妹便以花国祥的名义，将张骏告上了上海市闵行区人民法院，请求解除张骏与花国祥的《遗赠抚养协议》，判令张骏归还72万元。

2015年8月4日，此案在闵行区法院开庭审理。法庭问及是谁主动提出签订遗赠抚养协议时，花国祥回答，张骏动员他买保险或理财产品期间，说同情他孤老无依，愿作其义子照顾他，他恐口说无凭，张骏便提议签订《遗赠抚养协议》。他经询问律师，得知若张骏不履行抚养义务，则要承担法律后果。花国祥遂同意签协议。对此说法，张骏要求对方出示证据的同时反问：“世界上这么多孤老，我为什么偏偏选中您呢？偏偏您就愿意呢？”随后，他出示了认亲视频，以证明花国祥是自愿签订协议的，原告不存在哄骗。

花国祥向法庭诉说：“张骏当时对我说，这72万元让你兄弟姐妹知道，肯定要跟你吵，你全交给我，由我给你打理吧……张骏拿到钱后，把我和母亲往崇明养老院一塞，就什么都不管了，没给我做过饭，更没给我洗过衣服……”

张骏却认为，义父欲求不满，故意找茬。他在法庭上称，自己已尽了义子的责任，比如经常去看望花国祥，还为原告及其母亲办理了入住养老院的会员疗养卡，并安排他母子去山东旅游；还经常请他吃饭，为他房子装修。如果解除协议，对方必须退还他为花国祥家装修款18000元和为他购买的入住养老院会员卡5000元，以及已经购买理财产品的收益23068元。

主审法官薛美芳当庭指出，原被告双方都有私心，也各有差错。在法官几番努力下，双方最终达成调解协议：解除遗赠抚养协议；2015年10月31日前，张骏返还花国祥678932元；

张骏为了还这笔钱卖掉自家住房，并因此和妻子离了婚。如今，他独自住进一家旅馆，后悔不迭：“我不该为了一点业绩，一时冲动，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犯下错误。”事后有街坊议论：“张骏真够奇葩，为做业绩居然认父，搞得妻离子散，得不偿失！”

武汉社科院张军教授认为，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养老理财有巨大市场潜力，但老年人防范意识薄弱，容易感情用事。本案老人收义子，“看上去很美”，但以感情作为成本是充满变数的，为避免不必要的风险，最好的养老方式是进养老院。而本案被告张骏，作为理财业务员，动机并不纯粹，带有强烈的功利色彩。也许三年后他打理的理财产品并无损失，但因此妻离子散，与原告老人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都是咎由自取。

编辑/谢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