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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小说,诗的电影,诗的音乐

2016-03-22杨杰民

音乐爱好者 2016年3期
关键词:肖斯塔科维奇多夫普希金

杨杰民

近日整理旧书,看到一本封面已经发黄、书角已经有点蜷曲的1949年8月时代书报出版社出版的《普希金文集》(第四版)。这本厚厚的文集是由苏联汉学家弗拉基米尔·罗果夫(Vladimir Rоgоv)主编、我国翻译家戈宝权负责编辑的,也是经过十年动乱后我的“小书库”中劫后余生的寥寥十几本书中的一册。

记得这本书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我在无锡崇安寺公园路上的一家门面很小的旧书店中买到的,当时还是中学生的我和许多爱好阅读的同学一样,是一个俄罗斯和苏联文学作品的粉丝,其中当然包括十九世纪初俄罗斯伟大的诗人和作家亚历山大·普希金的作品,所以能在旧书店里花几毛钱买到这本《普希金文集》自然是喜出望外了。

这本四百页的文集有近一半是普希金的传记和俄罗斯及中国文学家对普希金作品的评述;另一半是普希金的短诗、长诗、叙事诗、戏剧和小说中的一些代表性作品。那时我如饥似渴地读着他的作品,背诵着他的那些著名的诗篇。。

与莎翁的戏剧一样,普希金给人留下的也是一笔永远消费不完的精神财富。在古典音乐领域里占有重要地位的俄罗斯和苏联作曲家以普希金作品为创作题材的实在是太多了。从格林卡的歌剧《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到穆索尔斯基的歌剧《鲍里斯·戈杜诺夫》,从柴科夫斯基的歌剧《叶甫根尼·奥涅金》到格里埃尔(Reinhold Glière)的芭蕾舞剧《青铜骑士》……这个清单可以开列出长长的一串来。因此,对于我这个古典音乐迷来说,几十年来尽管已很少在书本上“亲近”普希金,但普希金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正因为如此,这几天当我情不自禁地重新翻阅这本“久别重逢”的《普希金文集》,并重读了文集中的一篇短篇小说《暴风雪》(The Blizzard)时,我不但很快想起了多年前看的1964年苏联根据普希金这篇小说拍摄的同名电影,同时耳边也响起了我非常喜欢的苏俄作曲家格奥尔基·斯维里多夫(Georgy Sviridov)为这部电影写的配乐和1975年根据这部电影配乐而创作的由九段音乐组成的管弦乐组曲《暴风雪》(Snow Storm)。

1830年,普希金在波尔金诺(Borodino)度过了一个他所称的“金色的秋天”,在九月这短短一个月里,他创作了《射击》《暴风雪》《棺材商人》《乡村小姐》和《驿站长》等五部短篇小说。10月20日,他又以当时的笔名“伊凡·彼得罗维奇·别尔金”出版了收入这五篇短篇小说的《别尔金小说集》。在这些小说中,有的充满了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讴歌纯真的爱情和对幸福的追求;有的以现实主义的笔触,揭露了社会底层人物的悲惨境遇和对不公正社会制度的批判;有的自然朴实,有的则荒诞幽默。普希金塑造了一系列典型形象:贵族、军官、村姑、小职员、城市手艺人等等,深刻地刻画了他们丰富的内心世界,向人们展示了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俄罗斯城乡生活的真实画面。《别尔金小说集》是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散文式短篇小说的第一部作品集,在俄罗斯文学的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对普希金同时代及后来的作家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暴风雪》的故事虽很简单,却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氛围:贵族小姐玛利亚与贫穷无名的小军官弗拉基米尔真心相恋,这对恋人不顾玛利亚家人的反对,在一个暴风雪的夜晚私奔,但一场暴风雪阴错阳差地拆散了他们。弗拉基米尔在误会中离开了她,不久战死沙场。三年后,为了爱而守身如玉的玛利亚意外地和从战场上归来的另一位曾在那个暴风雪之夜与她邂逅的贵族军官布尔明产生了真爱,在真相大白后,最终两人喜结连理。

重读了这篇数千字的小说后,我又上网看了一遍苏俄导演弗拉基米尔·巴索夫(Vladimir Basov)导演的电影《暴风雪》。这部由莫斯科电影制片厂出品、长八十分钟的艺术电影完整地再现了小说所叙述的并不复杂的故事。尽管在与我同一年龄段的人们看过的众多无法让人释怀的苏联优秀艺术电影中,这部影片算不上经典,主要演员的表演也绝非上乘。然而影片中那么多精彩的瞬间:暴风雪中的三驾雪橇、鲜花绽放的夏日庭园、覆盖着皑皑白雪古老的乡野教堂、漂浮着轻纱薄雾般的宁静湖面,其色彩的明艳、构图的精致再加上几分俄罗斯式的忧郁和几处梦幻般的场景处理,可以说是把普希金小说中的诗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影片表现出来强烈的诗和散文的色彩,折射着苏联艺术电影中所追求的俄罗斯文化优秀的传统,即从内容到形式上都处处闪现俄罗斯浑厚而深沉的文学艺术底蕴和独特的抒情中略带忧郁的鲜明而又充满诗意的风格。所以这也是一部典型的可被称为以俄罗斯美学思想为基础的“诗的电影”或“散文电影”。至于影片中一幅幅如诗般的画面则出自电影摄影师谢尔盖·弗隆斯基(Sergei Vronsky)之手,这些画面美得足以让人魂牵梦绕。

不过,这部电影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不仅仅是上面说的那些,更多的是电影的配乐。

这部电影配乐的作曲者是苏联作曲大师肖斯塔科维奇最得意的门生——格奥尔基·斯维里多夫(Georgy Sviridov)。这位作曲家最初给我好印象的是我在六十年代初观看的由他配乐的苏联电影《复活》(Resurrection)中。电影一开始,当玛丝洛娃被狱警带出昏暗的监狱时,阳光照射在她身上那瞬间时的配乐给予我心灵上难以言状的震撼,是半个世纪后的今天都不能忘怀的。

与肖斯塔科维奇、普罗科菲耶夫、哈恰图良、格里埃尔等大牌作曲家相比,斯维里多夫这个名字在我国广大爱乐者中的知名度不算高。斯维里多夫1915年出生在现俄罗斯库尔斯克州(Kursk)的一个小镇菲特兹(Fatezh)。“十月革命”后,其父因同情布尔什维克而在内战中被杀害,随后全家搬到库尔斯克市,斯维里多夫在那里接受了教育。小学时他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弹奏巴拉莱卡(Balalaika,一种琴身为三角形的俄罗斯民间三弦拨奏乐器),很快就被吸收入当地的俄罗斯民族管弦乐团,十四岁时进入一所音乐学校学习。1932年,在老师的建议下,他考入了列宁格勒中央音乐学院主修钢琴,并于1936年毕业。1936年至1941年,他在列宁格勒音乐学院随彼得·里阿查诺夫和肖斯塔科维奇继续深造,1941年参军后进入乌法军事学院,因健康原因,不久离开了军队,此后就一直从事音乐创作。

1935年,斯维里多夫第一次用普希金的诗创作了一组抒情的浪漫曲。在列宁格勒音乐学院就读期间,他在肖斯塔科维奇的指导下尝试创作了不同风格和不同类型的音乐作品,完成了《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一交响曲》和《室内交响曲》等一批作品,受到了苏联乐界的一致好评。后来斯维里多夫转而在俄罗斯丰富的文化艺术遗产和民歌中寻找创作的灵感,他能出色地感知民族深藏的根基,然后用自己独特的音乐语言去表达这个民族的悲痛和欢乐,希望和期盼。

尽管斯维里多夫创作了不少器乐作品(包括几部电影配乐),也写过一部歌剧《满天星光》,但是在他的创作中,用亚历山大·普希金、哈伊依尔·莱蒙托夫(Mikhail Lermontov)、尼古拉·涅克拉索夫(Nikolay Nekrasov)、亚历山大·勃洛克(Alexander Blok)、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Boris Pasternak)、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Vladimir Mayakovsky)、谢尔盖·叶赛宁(Sergei Yesenin)以及英国的威廉·莎士比亚、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等大诗人的诗歌谱写的艺术歌曲、合唱歌曲和清唱剧等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在这些声乐作品中,他把俄罗斯古代仪式歌曲、宗教歌曲和现代革命歌曲、群众歌曲、街头小曲等融于一体,形成了特有的声乐作品风格。

综观斯维里多夫的作品,他不仅继承了俄罗斯古典音乐和俄罗斯民间音乐的优良传统,创造性地运用现代作曲技法,使其作品既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又富于独特的个性,而且他音乐中的抒情性、史诗性和画面性是那一代苏联作曲家中比较少见的,因此,他的作品在苏联国内获得了极高的赞誉。他的老师肖斯塔科维奇称他为“天才,俄罗斯音乐的骄傲”,他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间多次获得了国家最高奖项和各种荣誉称号。俄罗斯天文学家柳德米拉·卡拉奇吉娜(Lyudmila Karachkina)1982年10月4日发现的一颗4075号小行星,就被命名为“斯维里多夫星”(Asteroids,4075 Sviridov)。1998年1月6日,斯维里多夫因心脏病发作在莫斯科逝世。

现在回过头来说说他的电影配乐《暴风雪》。斯维里多夫在六十年代后曾为电影《复活》《暴风雪》《时间,向前!》(Time,Forward!)和《红钟》(Red Bell)等写过配乐。正是这些为数并不多的电影配乐(顺便说一下,他的老师肖斯塔科维奇创作了三十六部电影配乐),不仅使斯维里多夫在苏联获得了巨大的声誉,而且也让他的名字从此步入国际乐坛。他的电影配乐《时间,向前!》中的一段被选为苏联国家电视台栏目标题为“时间”(Time)的新闻节目的开始曲。由于音乐所描绘的画面与影片的情节和场景十分吻合,他为电影《暴风雪》而作的配乐一问世就受到广泛的欢迎。1973年,斯维里多夫决定把《暴风雪》的配乐改编成组曲。1975年,由九段音乐组成的管弦乐组曲《暴风雪》面世,组曲中每段都有标题,听起来十分容易理解。

第一段标题叫“三套车”(Troika)。一开始,乐队强奏出的引子预示着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即将来临。紧接着,木管乐器吹奏出一段具有浓郁俄罗斯民族风味的旋律。在弦乐急促的节奏中,人们仿佛看到了一架三套雪橇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疾驶。随之而来的是乐队时强时弱的音响,如同三套雪橇在与暴风雪的搏斗中时隐时现,最终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中。

第二段标题为“圆舞曲”(Waltz)。这是一幅展示盛大舞会场景的音乐画面,弦乐器和木管乐器交替演奏了一首欢快的圆舞曲,乐队的全奏将舞会的情绪逐渐推向了高潮。

第三段叫“春与秋”(Spring and Autumn)。这是两幅小型的音画,抒情动人的旋律将人们带入了鸟语花香的春天的花园,紧接着那优美清新的音乐又让人联想到俄罗斯秋日阳光下撒满金黄色的白桦树林。

第四段是“浪漫曲”(Romance)。这是整部组曲中最感人的一段:小提琴、大提琴、双簧管、小号声部在钢琴和其他乐器的对位衬托下先后奏出了简单明晰、甜美而又略带忧郁的主旋律,这是一首典型的具有俄罗斯抒情风格的爱情浪漫曲。

第五段标题为“田园曲”(Pastorale)。双簧管和大管用那特殊的音色演释了一段抒情而又气息悠长的旋律,营造出俄罗斯田园牧歌式梦幻般的氛围。

第六段是“进行曲”(Military March)。这是与抒情如歌的前两段音乐在配器和力度上形成鲜明对比的一首乐曲,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英武的骠骑兵列队入城,在节庆欢乐的气氛中接受人们的欢呼和致敬。

第七段标题为“婚礼”(Wedding Ceremony)。弦乐颤动的音响似乎就是那教堂中一支支蜡烛的火焰在风中摇曳,小提琴声部充满深情的旋律、弦乐模拟教堂合唱的歌声以及铜管乐庄严而深沉的音色呼应成趣,编织出一幅典型的俄罗斯婚礼画面。

第八段叫“圆舞曲的回声”(Echo of Waltz)。这是第二段“圆舞曲”的“回放”,似乎是昔日盛大的舞会在睡梦中依稀重现。

第九段标题是“冬天的路”(Winter Road)。这是整首组曲的终曲。此时,依旧是一架三套雪橇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疾驶,但不同的是,暴风雪已经平息,在冬日熙和温暖阳光的照耀下,一条宽阔的大道伸向远方……

这首以形象鲜明、感情真挚、音乐语言清晰而引人入胜的优秀作品问世后很快就受到国际乐坛的热评,其中的第四段“浪漫曲”倾倒了无数爱乐者,成为一首脍炙人口的名曲。它和肖斯塔科维奇的电影配乐《牛虻》中的“浪漫曲”以及哈恰图良的芭蕾舞剧《斯巴达克》中的“斯巴达克和弗雷吉雅的柔版”可并列为三首苏俄作曲家最优秀的爱情浪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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