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崇文

摘 要：雨果和莫言在文学创作中都强调文学作品的美学思想。雨果提出文学创作中的美丑对照原则，这一思想在其戏剧作品中得以贯彻，认为文学的真实性依托于现实生活的真实性；而在审美观上，莫言对丑的范畴给予了最大的重视，他不是一般的“化丑为美”，而是把丑本身当作具有主体性的对象，当作具有巨大表现力的题材，抽丝剥茧般地剥露丑人的人性，赋予丑以真正的尊严。

关键词：莫言 雨果 美丑对照 女性形象

美丑对照是19世纪法国作家雨果美学思想的核心，他在小说中也大量采用了这一原则，最经典的是其戏剧作品《巴黎圣母院》。最早在《克伦威尔序言》中提出来的美丑对照原则即崇高与滑稽、优美与丑怪的对立统一。其目的在于把美丑之间的距离扩大，使美的更美，丑的更丑，达到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美丑对照原则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表现手法，而是体现着美学思想的创作原则，同时也是美学思想的核心。在文学创作上，莫言毫不避讳地说，他受到了西方文艺思想的影响，但这只是“拿来主义”，在中国传统文化浸润和西方文化介入的背景下，莫言在创作上对这一原则实现了突破，形成了自己的文艺思想。在审美观上，莫言对丑的范畴给予了最大的重视，他不是一般的“化丑为美”，而是把丑本身当作具有主体性的对象，当作具有巨大表现力的题材，抽丝剥茧般地剥露丑人的人性，赋予丑以真正的尊严。其作品中关于女性“母亲”形象的塑造与解构，实现了文学是审丑的文学，通过他的创作，美丑的区分被相对化，并显示出其浅薄和狭隘，于是，越出美丑区分的真正有力量的美崭露出了它尚不为人知的容颜。

一、女性自身的“美—丑”二元性

雨果打破了善与恶、美与丑的机械组合，雨果指出，外在的形象和内在的品质并不完全一致，所以在描写人的双重性和冲突时才能真实地反映出来，真实地把人物的性格表达出来。对照原则在《巴黎圣母院》中表现得极为突出和集中，主要是围绕着人物的对比、人与自身的对比来展开。

莫言在其作品中采用左拉创立的以生理学、解剖学和病理学为主要特征的自然主义方法对现实生活中的美丑进行详细的描摹。如在作品《欢乐》中对于齐文栋母亲的描述：“跳蚤在母亲的紫色的肚皮上爬，爬！在母亲积满污垢的肚脐眼里爬，爬！在母亲泄了气的破气球一样的乳房上爬，爬！在母亲的弓一样的肋条上爬，爬！在母亲的瘦脖子上爬，爬！……娘从屋里跌出来，灰发飘拂，面如锅底，满嘴里只剩下一个孤独的牙，随着说话时的气流灵活地运动。”{1}不仅如此，年迈的母亲还耳聋。母亲为了凑足儿子齐文栋第五次参加补习班所需的费用120块钱，拄着棍子进了县城，开始沿家挨户地乞讨。身残体弱的老母亲的外表看起来是“丑”的，但是她隐忍、无私、奉献的内心精神是美的。身体的衰落与母亲深广不息的爱相互对比，相互映衬，母爱也就显得愈加深重与伟大。

《丰乳肥臀》中的主人公上官鲁氏一出场就以“丰乳肥臀”的姿态进入读者的视线，对于其乳房的描写，莫言更是不厌其烦，就像小说中的“恋乳痴狂者”上官金童对乳房的痴迷一样。“母亲的身体起伏着，那两个丰满的宝葫芦在她胸前跳跃，它们召唤我，与我交流着神秘的信息。有时它们把两颗红枣般的头颅凑在一起，既像接吻又像窃窃私语，更多的时刻里它们是在上下跳跃，一边跳跃一边咕咕咕咕地鸣叫着，好像两只欢快的白鸽。”这里“母亲”拥有高大的身材、丰满的乳房和结实的臀部，是很美的。上官鲁氏，遭遇国家危难、时代变迁、家庭变故、封建传统和恶势力的蹂躏等种种苦难，是表现莫式母亲坚忍的生存力及其强大的母性力量的集中代表，更是集多种苦难于一身的母亲形象的代表，从内在精神来看，也是美的。

莫言把女性形象用“美丑原则”进行剖析，《欢乐》中的“母亲”外表是丑的，内心却是美的；《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内外皆美。在建构的“母亲”形象中，莫言是把丑本身当作具有主体性的对象，当作具有巨大表现力的题材，抽丝剥茧般地剥露丑人的人性，赋予丑以真正的尊严，这相对于雨果的“美丑对照”原则来说，主题更显沉重深刻。

二、人与人之间的对比

在《巴黎圣母院》中，雨果通过爱斯梅拉达与加西莫多、克洛德、弗比斯、甘果瓦的对比，表现了各个人物对爱斯梅拉达的不同感情和态度，衬托出什么是真善美，同时也把假恶丑摆在了读者的面前，雨果用心灵绘制了一幅“真善美”与“假恶丑”鲜明对照的壮丽图景。在莫言的作品中，若把女性形象用“美丑对照”原则进行观照，则相对于《巴黎圣母院》来说，放到其整个小说体系和社会背景中去考量更为合理，这在其作品《欢乐》和《丰乳肥臀》中得到了较为全面的呈现，体现出作者对20世纪初至21世纪初的女性命运的关注，他用独特的视角描写了那个时代中国女性的理想、生活，及其与各自命运的抗争、挣扎。

在《欢乐》中，因为母亲的“丑”所显示出生命形式的萎缩后，嫂子便理所当然地可以冲着她大喊大叫。小儿子齐文栋高考屡试不中，母亲不得不忍受大儿媳的冷嘲热讽。这里母亲是个普通的农民，穷困潦倒了一辈子，一方面要看大儿媳妇的脸色，一方面又不得不进城行乞为小儿子继续补习凑足学费。生活穷困、儿子无能使年迈的母亲无法享受晚年，而到处遭人白眼。但是为了儿子，母亲对之忽略不计。这些使得母亲的衰老和软弱让人产生同情和怜悯，母亲所受到的待遇也令人感到愤愤不平。

在《丰乳肥臀》中，上官鲁氏的个人成长过程充满苦难，即婚前的成长受难和婚后的生殖，但是她所遭遇的苦难远不止于此。上官鲁氏所生活的时代正经历着动荡的社会变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地改革、三年困难时期、“文革”，直至改革开放。时代所给予的不幸与磨难是任何和平年代都无法比拟的，附加在母亲身上的苦难也因此更加沉重了，母亲命运的悲剧性也就增加了某种必然成分。可以说上官鲁氏的一生不仅见证了20世纪中国的血色历史，更为中华式的母亲谱写了一曲壮丽的悲歌。其社会是“丑”的，母亲不畏苦难坚强奋斗的一生却是美的。

《欢乐》和《丰乳肥臀》中“丑”的部分除外表外，无非是她们的信念中还掺杂着的一些封建思想的残余，这些思想是几千年来的封建文化、封建制度所传承下来的，很难因为某个人而彻底改变，也很难因时代的发展而彻底消除，比如“养儿防老”“传宗接代”。用当代人的审美眼光看，母亲的坚持有时让人觉得愚昧，但坚忍的母亲对其似乎无以为意。人们在阅读的过程中往往也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批判母亲身上所残留的封建思想上，一开始就会被鲜艳夺目的母亲形象所吸引，到最后，母亲悲苦的人生、高尚的人格魅力更是揪人心魄。

在莫言的笔下，母亲圣洁的光环不再把其真实给遮蔽起来，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女人，真实的母亲——是活灵活现的，是血与肉紧密相连的，是丰乳肥臀般的母亲。虽然莫言在创作中有时会对一些龌龊的事物或人体器官反复咀嚼，重复描述，这种做法不免令人反感，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都是世界中存在的真实的一部分，人们无法回避。呈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是一个鲜活的母亲，一个具有人性美、悲剧美、人格美和母性美的母亲，是一个灵与肉的完美结合体。母亲形象是莫言小说中着力塑造的人物形象，他通过对母亲形象所表现出来的坚毅、热情、无私、朴素等独特精神特征的挖掘，不仅歌颂了所有作为母亲的女性的伟大与坚忍，更寄托了自己对于母亲的深深依恋。

总的看来，用美丑对照原则对莫言小说中的母亲形象及其精神内涵进行分析，一方面，正如莫言自己所承认的，在小说创作中，他深受西方社会以及文艺思潮的影响，西方现代派文学作品中有大量对女性性行为以及性生理的描写，莫言对这种女性表现模式进行了模仿；另一方面，莫言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也源于他对民间品性的理解。剖析小说中刻画的母亲体貌以及表现出来的母亲宽大、无私、坚毅、智勇的精神形象，揭示母亲必然会经历的宿命式的悲剧以及母亲所表现出来的坚强无畏，探究母亲角色在莫言创作中占据的主体地位，从而得出莫言对于母亲形象塑造的独特创作心理和对雨果美丑对照原则的突破，建构起了独特的创作观和文艺思想观。莫言的文艺思想是对西方文化的“拿来主义”和自身文学创作的反思、评判与阐释。从现实的中国出发，展示本土的文化力量，更真切地书写中国叙事，这是莫言的言说方式，也是当代中国文学的言说方式。

{1} 莫言：《欢乐》，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

参考文献：

[1] [法]维克多·雨果.巴黎圣母院[M].徐真华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4.

[2] 莫言.欢乐[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

[3] 莫言.丰乳肥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4] 王金城.从审美到审丑：莫言小说的美学走向[J].北方论丛，2000（1）.

[5] 王美春.莫言小说中的女性世界[D].山东大学，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