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建云

不愿改掉“左撇子”，

情愿退入“沉睡魔咒”中

肖寒（化名）是一个左撇子女孩。

肖寒妈妈说：“她小时候喜欢看同一张早教碟片，让我反复读一本童话书。两岁她还不会说话，也不太喜欢跟别人用表情互动……但我们没有刻意纠正她左撇子的行为。上幼儿园后，大概是老师比较严格，肖寒很厌学。她不能跟着老师的节奏进行学习，有时会无休止地‘歌唱几个小时……”

上小学一年级之后，学校的老师建议父母纠正肖寒左撇子的写字习惯，以免影响她数学速算题的速度。

肖寒对这种纠正非常反感，拼命反抗。父母和老师使用了各种方法，但效果都不好。后来，肖寒的妈妈采用了“打”的方式，只要发现肖寒用左手写字，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样一来，肖寒的写字速度比别的同学慢了很多。她感到深深的自卑，家长又常用那些天生是左撇子，但被父母纠正到能够熟练使用左右手的孩子来给肖寒“励志”，更让肖寒感到自己比别人差。

渐渐地，肖寒变得越来越木讷，上课注意力不集中。到了小学二年级时，她各科成绩都不及格，上课如做白日梦。当她恍惚发呆时，她经常说自己是一幅油画、一面魔镜、一个鸡蛋或一堵墙壁。在被强迫用右手写字的时候，她经常像中魔一样装作一动不动，仿佛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父母越是责打，她就越发频繁地逃避到“沉睡”一般的魔咒之中。老师和同学都觉得她不正常，有人想和她好好互动，结果总是不了了之，因为她常会对人说：“我回去了。”或者说：“我要睡了。”然后便真的“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看到肖寒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爸爸妈妈带她来到心理门诊求助。

心理分析：

逃避压力的魔咒与地洞

在遇到压力时，正常人都需要一个“情绪地洞”来减压，都会某种程度地退缩到自己的“世界”中，孩子也不例外。

就肖寒而言，她非常不愿意改变“左撇子”的习惯。父母在她入学之后才进行纠正，而且采取了暴力方式，无疑加重了肖寒的心理压力，她选择逃避自然就在情理之中。她的逃避方式，就是用想象为自己制造“情绪地洞”。“沉睡魔咒”是迪士尼动画片《睡美人》中的一个情节。当肖寒看这部动画片的时候，公主入睡的景象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个逃避痛苦的最佳方式。

其实，肖寒并不是想待在与世隔绝的自我世界里，她只是觉得，退缩到自己的世界里——沉睡、油画、地洞、蛋、墙等状态——比面对现实世界或改变自己更加容易。

我建议肖寒的父母及老师暂缓“纠正”行动，给肖寒足够的空间来减压，并让她接受持续的心理辅导。而辅导的终极目的，是吸引肖寒能够与我们互动，让她逐渐参与到现实世界中。同时我们也会辅导肖寒的父母。看得出来，这两位逻辑思维清晰的高知家长，对女儿的问题非常敏感，为了减少他们的焦虑，我用文学化的语言来描述肖寒的心理世界。

我说：“你们可以闭上眼睛，想象潮热的夏天午后。黄梅天让人无聊而闲散，世界好像一片模糊。当你昏昏欲睡的时候，你会感觉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听周围人说话，你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四肢如同灌铅，无力关注外面的世界……”

我告诉肖寒的妈妈，这就是肖寒所谓“自己被沉睡魔咒禁锢”的感觉。这些“比较沉迷自我的孩子”，不是自闭症患者，也不是有了心理疾病，而是上天创造他（她）的时候，给了他们与众不同的感知世界的方式。

我给肖寒的父母打了预防针：“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让孩子从自己柔和舒服的虚幻世界走出来，进入一个充满挑战与危险的现实世界中。如果她变得暴怒、敏感甚至不可理喻，都是正常的。我们先暂缓纠正她用左手写字的问题，帮助她与现实世界充分互动。”

应对策略：

用“模拟游戏”帮助孩子回归

我与肖寒妈妈交谈的时候，肖寒走近我办公室的玩具柜，挑选了几个玩具一遍一遍地演绎着相同的情节：一个玩偶拉着马车在旋转。当我拿起一个玩偶，尝试参与到她的“故事”中时，她不信任地瞥了我一眼，继续自己玩。

我拿着一辆汽车“开”过来，说：“看啊，我的小汽车要把你的公主偷走了！”

肖寒继续发呆。这时候，我伸出手，用更高的声音说：“公主说她喜欢这辆车，我要帮她跳进来……”当我伸手要抓那个公主布娃娃的时候，肖寒紧紧抱着不放手。

我事后告诉肖寒妈妈，这种模拟游戏的方式可以帮助肖寒，需要在家里不断反复进行。大人要激发肖寒的反应，介入她与她的兴趣点之间。如果语言无法激起她的反应，就可以采用动作;如果动作和手势也没用，可以尝试表情。

我指导肖寒的妈妈“现场演练”：当肖寒沉溺于让马车旋转的单调游戏时，她另找一辆马车在肖寒面前让“马车独轮行走”。

肖寒没反应，我就让肖寒妈妈尝试着让马车转得更快，并且看着肖寒的眼睛微笑。肖寒皱皱眉头，肖寒妈妈再微笑，再加速。肖寒终于有了反应：也加快了马车的速度……肖寒妈妈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有效的“模拟游戏”！

在过去进行的亲子游戏中，肖寒的父母习惯于主导局面，不断提醒刺激肖寒做出被动反应，或者任凭肖寒自己沉溺于自己的世界。这两种方法都是无效的，真正有效的方法是“融入孩子的模拟游戏中”。

利用模拟游戏将孩子引入现实世界，这听起来自相矛盾。但我们要记住，真正将孩子带回现实世界中的，是亲子之间有逻辑、有互动、有主题、有来有往的交流。

当父母与肖寒进行了越来越多的这种游戏以后，肖寒的反应逐渐从表情、动作上升到语言层面。一天，肖寒又说自己要回到沉睡魔咒的世界里去。肖寒妈妈在我们的建议下加入到了她的想象中：“那沉睡魔咒要到哪里去？”

肖寒对妈妈做了个鬼脸，好像觉得妈妈的问题很无厘头。妈妈继续问：“我怎么才能帮助你从沉睡魔咒里出来呢？我给你吹口气有没有用？我给你梳梳头有没有用？……”

很多次重复的互动之后，肖寒有一天说：“这是一个没有门的沉睡魔咒。”

然后，妈妈接着提出符合逻辑的各种可能：“画一个门行不行？买一个门行不行？从窗户也可以出来啊……”

闭合交流“电路”：

耐心与智慧是拯救孩子的良药

通常情况下，人们的交流如同闭合的电路，是有来有往、有问有答、你一句我一句的。但肖寒这类孩子习惯于在感到压力时忽略现实回到幻想中，所以交流常是片段的、破碎的、无逻辑的。

我们要对她进行持续性的“交流”训练，把她一次次从自己的世界里“揪出来”，让她完成一个交流之后再开启另一个。举个例子：肖寒从学校回来，妈妈问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肖寒自顾自地玩，妈妈问了好几遍，她忽然冒出一句：“晚饭有没有香肠？”

显然，她没有“闭合”第一个问题，就开启了第二个问题。这时候，经过我们辅导的肖寒妈妈就会对她想吃香肠表示同情，但也提醒她还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妈妈说：“你在学校的时候，我正在做晚饭，全是你最爱吃的东西。如果你告诉我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我就告诉你晚饭能吃到什么。”

家长要知道，像肖寒这样的孩子，回忆这类问题的时候是有困难的，她可能会说：“今天在学校什么也没发生。”妈妈要同情地说：“是啊，有时候很难想起学校的事情，今天老师讲的是什么故事？”

当肖寒用支离破碎的语言来表达的时候，妈妈要耐心地帮她复述出来，并赋予逻辑。这样的训练，非常考验父母的意志力和同理心。肖寒的父母做得非常好，肖寒与人的互动渐渐多了起来……

肖寒连续接受了6个月的辅导。中间，也就是第3个月以后，肖寒渐渐能够与我们谈论她的感觉。当我们谈到纠正左撇子的痛苦时，她可以充分地进行情感发泄，用语言和泪水表达自己的不满与委屈。

6个月之后，她逐渐意识到自己“被沉睡魔咒控制”“想回到蛋里去”是一种可控的感觉。我们找到一些别的方式帮助肖寒来面对这种感觉，比如让她趴在地上做3分钟“鸵鸟”，陪她进行10次深呼吸。

当肖寒有了这一重大突破之后，她在学校的表现渐渐好转。上课时注意力能够集中了。虽然她还是喜欢出神发呆和自己唱歌，但在老师善意提醒的时候她能够与老师互动并自我控制，不再像以前那样说令人莫名其妙的话了。

肖寒的父母也看了有关“左撇子”的相关书籍，并与老师进行了沟通，最终决定不强迫女儿改变左撇子的习惯，而是鼓励她充分使用两只手，锻炼右手的手指灵活性。当肖寒能自由使用左右手来写字时，老师也给予她很多鼓励，让她重拾自信。

我们相信，随着年龄增长，肖寒一定会越来越好。肖寒的案例也给广大家长朋友以启示：当我们要纠正孩子与生俱来的一些习惯（特别是使用左右手）时，一定要长远考虑，不要急于求成，更不要用暴力恐吓等方式。当孩子表现出反抗与叛逆时，要与孩子积极沟通，让孩子发泄自己的情绪，释放心中的压力，而不是任由他退回自己的内心世界，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沉睡者”。

只要家长用心引导，让亲子间的交流与沟通有效，孩子就会拥有健康积极的心态和良好的自我形象。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