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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词人张令仪及其咏“愁”词

2016-02-13赵宣竹

唐山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赵宣竹

(唐山学院 文法系,河北 唐山 063000)



女词人张令仪及其咏“愁”词

赵宣竹

(唐山学院 文法系,河北 唐山 063000)

摘要:张令仪是生活在康乾时期的一位重要女词人,由于其自身的性格特征和坎坷跌宕的人生经历,使得她的词作中充满了对于闺阁女性之“愁”的书写。其咏“愁”词主要可分为伤春悲秋的闲愁、怀人寄远的离愁、索居穷巷的苦愁、丧夫失子的哀愁、怜爱游子的心愁这五类,这些咏“愁”词的书写,具有典型意义和特征,是较富有代表性的闺阁词。并且,在艺术表现上,张令仪几经品咂,将“愁”作各种意象的比拟,独具特色,展现了极高的艺术价值。

关键词:张令仪;咏“愁”词;闺阁;愁喻

张令仪(1668-1752年),字柔嘉,自号蠹窗主人,安徽桐城人,康熙朝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张英第三女,保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张廷玉姊,著名的六尺巷走出的才女。著有《蠹窗诗集》十四卷、《蠹窗二集》六卷,又有文集《锦囊冰鉴》、剧作《乾坤圈》《梦觉关》,今已散佚。其中《蠹窗诗集》卷十三为诗余,存词89首。

一、历尽穷通的一生

张令仪的一生,既经历了富庶繁华,也经历了穷困凄凉。出嫁前,她是相府的千金,出嫁后一度衣食难周。《安徽名媛诗词徵略》称其“生于华胄而甘淡泊,中年丧偶习静一室”[1]55。可以说,这是对张令仪一生的总结。据其《蠹窗诗集自序》称:“夫子湘门,怀才不偶,糊其口于四方者,几四十载。予索居穷巷,形影相依。”*[清]张令仪:《蠹窗诗集》,清雍正乾隆间(1723-1795)刻本,序第3页。从这段自述可以看出:张令仪婚后的生活是艰辛的,与之前列鼎重裀的闺中生活相较,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张令仪的丈夫由于失意于科场,而四处奔波,或为幕僚,或为塾师,这也是那个时代所有落榜举人的共同生存状态。从所处同一时代,而有着近似人生经历的蒲松龄身上,可以大致了解张令仪丈夫的窘境。在这种情况下,不但物质上没有任何保障,夫妻间聚少离多、不能长相厮守的痛苦也在精神上折磨着张令仪。即便这样,张令仪依然甘心索居穷巷,与丈夫相守相依。然而,生活并没有因为张令仪的隐忍和坚守而眷顾她,她在自序中痛苦地记述了自己后来的经历:其夫“以屡踬锁闱,贲志而殁。儿子銮鈜衣食于奔走”*[清]张令仪:《蠹窗诗集》,清雍正乾隆间(1723-1795)刻本,序第3页。。丈夫没能承受住一次次失败的打击,像《聊斋志异》中许多科场失意的书生一样,长期以来的愤懑情绪郁结于心,在又一次的落榜消息传来后,他一病不起,离开了这个让他倍感失落的世界,也抛下了为他坚守一生的妻子——张令仪。此时的张令仪碍于礼教,不能抛头露面,只能看着儿子接替父亲的角色,继续为衣食奔走,作为母亲,她内心的酸楚可想而知。从钟鸣鼎食到衣食难周,此时的张令仪处在人生的低谷,虽然身居闺阁,却也领略了人生的沉浮、世态的炎凉。其间她不废吟咏,“触事兴怀间发之于长短句”,“寂寞孤帏,风雨之悲,门闾之望无可抒发,或歌以当哭,或诗以代书”*同上书。。于是,她的词篇里也就真实记录了康乾盛世的繁华和与之并存的凋敝。她穷通坎坷的人生经历在其词章中得以显现。值得庆幸的是后来她的两个儿子“皆登仕籍,晚筑南国别业”[1]55,她才得以颐养天年,其两部集子也分别于雍正二年(1724年)和乾隆八年(1743年)得以出版,让后世人能够了解她的生活经历和那一时期贵族及平民闺阁词人的风貌。在张令仪的词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她的咏“愁”词,无论是前期生活优渥时的词作,还是后期生活困苦时的悲叹,都无一例外地笼罩着“愁云”。这也是她词作的一大艺术特色。

二、列鼎重裀强说“愁”

张令仪出阁之前及新婚之初过着优越的贵族女子生活,但她天性中带着淡淡的感伤情绪,从这一时期描写生活细节的词作来看,她的生活还是富足而闲适的。她有八阕【踏莎行】,分别以《金盆沐发》《月奁匀面》《玉颊啼痕》《黛眉颦色》《芳尘春迹》《云窗秋梦》《绣床凝思》与《金钱卜欢》命名,详细描述了闺中人的生活细节及常有的情态。其中《金盆沐发》《月奁匀面》为一组,刻画闺中女子洗发与傅粉时的细节,如“玉镜初开,兰汤沃腻。翠鬟乍解朝来髻。青丝濯处似临池,墨痕直蘸波心里”,用一系列连贯的动作描写来突出女子洗发时的轻盈与流动之美;“淡抹轻施,新妆娇倩。薄霜偏衬夫容艳”,描写女子傅粉理妆时的小心翼翼、对镜自怜,表现她们此时愉悦的心情。《玉颊啼痕》与《黛眉颦色》为一组,刻画闺中女子常有的独特情态。《芳尘春迹》与《云窗秋梦》为一组,写闺中人的轻盈与慵懒之美,春天是轻盈地踏遍“斗草闲阶,秋千芳径”,“檀屑铺匀,金莲娇衬。晚风欲起扶初定”,这种轻盈让西施曾经踏过的响屧廊也“枉作千秋恨”;秋天是“雾阙参差,云楼飘渺。芳魂游遍蓬莱岛”,“惊回一枕小游仙,晓风残月鸡声早”,将闺中人的慵懒之态用美轮美奂的游仙梦境演绎出来,使人感受到这份慵懒的美丽所在。《绣床凝思》与《金钱卜欢》为一组,既是写闺中人的动静之美,也是写闺中思妇对宦游在外的丈夫的思念。

然而,就是这组充满闲适之感的闺情词中,却也随处可见“愁”情。最为典型的是《玉颊啼痕》与《黛眉颦色》一组:

踏莎行·玉颊啼痕

汉帝恩衰,萧郎情薄。酿成种种情怀恶。两行玉筯界残妆,翠鬟低处珍珠落。

雨打梨花,烟笼芍药。啼多只恐秋波涸。时时偷揾绣罗巾,背人佯整秋千索。

前调·黛眉颦色

几笔轻匀,双峰碧聚。幽情都向其间露。吴宫多病捧心时,清歌听到销魂处。

芳草凝烟,远山含雾。珠帘独卷娇无语。春尖偷蹙湿啼痕,一腔心事凭谁诉。

前者先是点明“啼”之缘起——男性的“恩衰”与“情薄”,接下来以“两行玉筯”“珍珠落”“雨打梨花”“烟笼芍药”等一系列精巧的比喻来烘托女子悲泣时的美丽。如果说玉筯这一比喻为现成而平常的话,那么“珍珠落”的比喻则给人以贴切的形象感,令人心生爱怜。“雨打梨花”“烟笼芍药”两个比喻,分别用来模拟啼痕未干时不施粉黛的洁白容颜和愁云怨霭笼罩着的娇俏面庞,既凄美又华丽。结句“绣罗巾”“秋千索”两个道具的运用既勾画出闺中女子的羞怯之状,又点明闺秀的身份。后者则以“吴宫多病捧心时,清歌听到销魂处”说明闺中人“黛眉颦色”的原因,藉由西施与韩娥的典故来使人领会女子蹙眉时的美丽。“芳草凝烟,远山含雾”手法与前一首词相同,运用两个比喻来描绘眉黛轻颦带给人的视觉美。而“珠帘独卷娇无语”依然是对身份的交代,同时也是以美景衬托愁容,让人体会这愁容实为美的一种暗示。从这两首词描绘的内容来看,这固然是闺中人的常态,然而从一个侧面也反映了清代对于女性审美取向的变更,有一种以病为美、以愁容为美的倾向。这一审美取向在《红楼梦》中得到集中的反映,书中的女主人公林黛玉便是眉尖若蹙、泪眼不干的。而张令仪的词作正反映了当时女性对于这种审美取向的认同。《踏莎行·绣床凝思》以“无端惹起闲愁大”写凝思的原因,可见依然是对“闲愁”的叙写。描摹凝思是“半晌神驰,心情无那。不知帘外花阴过”,这里巧妙地用“帘外花阴”的移动来表示时间的流逝,而主人公正凝思出神,没有注意到时间在悄悄划过。这凝思的缘起竟是“怪它有鸟唤鸳鸯,双双戏处青萍破”,鸳鸯唤起她心中的愁绪,闺中人的寂寞也由此展现在世人面前,而这“闲愁”随着心绪的波动终于酿成“娇波凝睇九回肠”的哀愁。《踏莎行·金钱卜欢》则是更强烈地表现闺中人对丈夫的思念,她以卜筮的方式来表达对丈夫早归的企盼。因为“鹊语无灵,灯花难卜”,她只好“心期暗向青蚨祝”。因为企盼丈夫早归的心情太炙,在鹊语与灯花给她的喜讯屡次落空之后,她不再信任它们,改用金钱占卜。词中描写她的动作是“龙文掷罢费端详,依稀似许归期速”,她总是把占卜的结果向期许的方向解释,但终究猜测不准其中的“真意”,于是“高楼独上”,又望见“陌头杨柳参差绿”。这里隐括王昌龄的《闺怨》诗,表达主人公“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心意。一句“黛减螺痕,臂消红玉”正写出了“愁”才是致使玉容消减的原因。

因此说,这组词虽然是对闺中生活的描摹,意在突出闺中生活的闲适与美好,但却始终有“愁”的存在,有“愁绪”的萦绕。

除此之外,她的《殢人娇·观木偶戏》是以新生的闺阁娱乐形式作为词作题材的尝试,对木偶戏演出情形刻画细致。其言道:“刻木牵丝,一样红颜白发。翻舞袖、灯前遮曳。悲欢离合,啼笑无些别。”从木偶的材质、外形、演出情况等方面做了详细的交代。而木偶戏给张令仪带来的是人生感悟,她顿感“儿女情场,英雄事业”,这些人世间追逐的事物“就里”可以在木偶戏中真切地体会到。那便是:最终人事消歇,一如木偶戏散场,一切不过是“到头来、付与晓风残月”。从这句总结式的慨叹,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消极和悲伤,“愁”为其人生体现。

但与其后期词作相比,她这一时期的“愁”还只是“深院重门静索,生憎杀、燕恼莺喧”以及“多半因春消瘦,入膏肓、愁病难痊”(《满庭芳·春闺》)、“替花愁绝花知否,空自锁眉尖”(《眼儿媚·雨窗即事》)一类的闲愁,是为了点缀优越闺阁生活强赋新词的寻愁觅恨。

三、索居穷巷不展眉

相对于前期作品,张令仪的后期词作展示的则是生活带给她的真实苦楚。其中以“月”“夜”为题的很多,如《洞仙歌·月夜书怀》《庭院深深·晚秋月夜》《蝶恋花·夜坐闻子规》《减字木兰花·冬夜偶成》《两同心·秋夜听虫声》《减字木兰花·春夜》《玉楼春·雪夜》《渔父·夏夜》《生査子·月夜口占》《虞美人·雪夜》《疏帘淡月·秋夜》《庭院深深·寒夜》《忆萝月·夜坐忆儿》《新雁过妆楼·对月》,此外还有《虞美人·元夕》《望江南·元夕》和《玉楼春·元夕感怀》三首写于节日夜晚的词作,以及《庭院深深·梦醒》《蝶恋花·不寐》两首带有明显夜晚时间标示的作品。从这些作品的创作内容可知,它们是张令仪夜深难寐、愁肠百结的不平之鸣,反映的是索居穷巷的平民女性闺阁生活,是康乾盛世下的凄凄哀音。

这一时期她的词作表现的是孤寂、凄清,甚至穷困和愁苦。身边的一景一物都能触动她的愁肠。

比如在《洞仙歌·月夜抒怀》一词中,她面对月华如水的“好天良夜”,没有感到愉快、惬意,反生出“添得愁多少”的悲怨情绪,感叹处境凄凉,“怪年来心绪,别样淹煎,触景处都成烦恼”。而原因是“孤窗”的凄苦和“深忧怀抱”。“好天良夜”尚且如此,听到哀音,更是唤起百转愁肠:在《菩萨蛮·秋夜闻蟋蟀声》词中即提到她听到“寒虫唧唧”,顿觉“悲凉如诉还如泣”,自己这个“窗里断肠人”,不免“低怀泪满巾”。想到在这深秋的寒夜,为贫病所困扰的自己和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寒虫”,都是处在“愁绝处”的生命个体,一个是被命运驱使,一个是为自然主宰,二者在绝望中的挣扎何其相似!但似乎这“寒虫”的命运还强过自己,于是发出“有时差胜侬”的叹息,奈何命比虫薄!

如果说上面这些还只是触景生情的小词,难免使人认为这位大家闺秀多愁善感,故作凄凉语,那么,下面这些出自她笔下、如实描述生活贫困状态的词则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让人们能够看到她生活的艰辛,是真正的饮泪泣血之作。典型的如那阕《庭院深深·晚秋月夜》:

树残不碍当楼月,清光直射疏帘。霜风落叶报秋严。都将愁思,催上两眉尖。

时节不怜衣袖薄,峭寒偏向人添。栖乌侧侧绕穷檐。高枝宿尽,啼煞夜如年。

在“霜风落叶”的严寒秋夜,她衣衫单薄,慨叹“时节不怜衣袖薄,峭寒偏向人添”。称自己家是“栖乌侧侧”所绕的“穷檐”。在这种情境下,心中郁结的“愁思”不知不觉催皱了两弯柳眉,使眉头紧锁,而这难熬的光景不禁使她感到“度夜如年”。

她在甘心忍耐穷苦的岁月里,有时也难免感慨身世,自伤自怜。如在《虞美人·雪夜》这首词中,她就描绘了在一个寒冷的雪夜,听着如“银沙”般的雪粒淅淅沥沥地敲打在空阶上,发出响声,而自家残破的纸窗已经没有遮风挡雪的能力,这些不速之客“多半随风吹入、纸窗来”。她忍受着“难成幽梦衾如铁”的寒冷,发出“玉骨能禁几度、苦寒侵”的悲叹。表面上是对雪夜中早梅冰魂的怜悯,实则是自伤身世。

如果说,自身的饥寒只是身体上的痛楚的话,那么让儿女忍受饥寒,则成为张令仪心灵上的触痛。在《减字木兰花·冬夜偶成》一词中,她书写了自己的无奈——冬夜她和“弱女”“拥寒衾”“絮语床头”,以熬过难眠的寒冷冬夜,感到的是“倦影离支夜气侵”。试想,这样的夜晚,身体疲倦,然而因寒冷不能入睡,时时感受到夜里寒气的侵袭。大人尚且如此,看着眼前的小女儿也要忍受同样的苦楚,作为母亲的张令仪,其心中之滋味可想而知。

而最能反映她贫寒生活困境的则是那首《庭院深深·寒夜》:

霜剪夫容寒刺骨,纸窗破处风严。萧萧落叶打疏帘。药炉灰冷,贫与病相兼。

陋巷箪瓢今已矣,一生常乏齑盐。哀鸿吹露堕穷檐。明朝双鬓,白发几丝添。

寒风刺骨的夜晚,陋巷深处贫病交加的张令仪坐在窗破帘疏的屋内,面对着空空的箪瓢、冰冷的药炉,内心满是酸楚。而从她词中多次提及的残破的纸窗、药炉等陈设,则反映出她长期深陷贫困和疾病双重折磨的生活状态。她回首自己近四十年的生活,总结道:“一生常乏齑盐。”而这种生活状态导致她面容憔悴,鬓生白发。此时,她的无奈与绝望可想而知。

四、咏“愁”词的价值

在张令仪的89首词中,竟有36处用到“愁”字,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愁言满纸。正如她在《玉楼春·元夕感怀》中自我总结的那样:“五十余年空过了。愁魔缚定不离人,梦魂颠倒添烦恼。”张令仪的这许多“愁”,几乎囊括了那个时代闺阁女子的内心纠葛,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

其一,是伤春悲秋的闲愁。如“替花愁绝花知否,空自锁眉尖”(《眼儿媚·雨窗即事》),“多半因春消瘦,入膏肓,愁病难痊”(《满庭芳·春闺》)等。这是升平时期贵族女子的常态,是她们敏感的神经和善感的心灵带来的,自有女子填词之日起,便有了这种闲愁。而此种愁,在张令仪的词中尤为突出,甚至到了触目皆成愁的地步,她眼中的“风吹新涨”之碧绿春水,竟成了“皱作愁堆”(《沁园春·东皐》)。

其二,是怀人寄远的离愁。这是亘古不变的话题,从《诗经》中的“愿言思伯,甘心首疾”(《卫风·伯兮》)到唐诗中的“愿逐月华流照君”(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这是嫁为人妇的闺阁女子摆脱不了的愁绪。正如李清照所说“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由于丈夫糊其口于四方,张令仪倍感分离之苦,写下“忽忽清愁如病,望断天涯归信”(《如梦令·步梅村先生韵》)、“谢却海棠春老去,愁些。寂寞秋千影自斜”(南乡子·春暮)等寄托离愁的词句。

其三,是索居穷巷的苦愁。生活的贫困使张令仪认识到真正的愁为何物。然而这时的她却不愿再去细细描摹“愁”了。她言道:“薄衾单褥,数粒而炊支鹤骨。作赋悲秋,远逊骚人善语愁。”(《减字木兰花》)“身世浮沤,那得工夫检点愁。”(《减字木兰花·冬夜偶成》)她不是麻木地体会不到愁了,而是愁多到不愿用语言去描摹、不愿用心灵去体味的地步。在衣食难周的时候,哪里有闲暇去说愁呢?

其四,是丧夫失子的哀愁。张令仪有三阕《望江南·元夕》写失子之痛,六首悼亡词写丧夫之悲。至此,她的愁绪已经撑天塞地。她泣血言道:“宇宙茫茫,没个埋忧地。”(《苏幕遮·雨中登楼》)“纵再对、良辰美景,益断愁肠。”(《意难忘·纳凉有感》)甚至感到“愁无著”,因为“画眉人去伤离索”(《忆秦娥·春暮》)。

其五,是怜爱游子的心愁。丈夫去世后,儿子成了张令仪的依靠和唯一的精神寄托,她时时牵挂为了奉养母亲而奔波在外的儿子。她在《忆萝月·夜坐忆儿》中开篇云:“寒风瑟瑟,正是愁时节。”为什么这样说呢?下阕言道:“可怜游子天涯,短衣匹马胡沙。”那是因为天气凉了,依然远奔异国的游子牵动了慈母的心愁,江南如此寒冷,塞外的儿子会怎样呢?该是“须眉料结冰花”了。她在《庭院深深·梦醒》中甚至表达了对于儿子的愧疚:“弱息天涯为索米,养亲累尔羁留。”这时的她百感交集,词末言道:“穷愁别恨,齐集寸心头。”她心疼漂泊在外的游子,怜惜道:“弱羽冲寒,也作天涯客。”一颗慈母之心早已追随游子而去:“愁多少,梦魂颠倒,从此长安绕。”(《点绛唇·忆儿鋐客长安》)

此外,张令仪对于“愁”的比拟意象独具特色。张令仪一生尝尽了这种种人生之愁,对于“愁”有深切的体会。人人尽赞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的比喻为神来之笔,却不知道在张令仪的词中将“愁”几经品咂,数度比拟,更不逊于后主春水之喻。比如《念奴娇·咏雪》词有“试问青山愁底事,一夜都将头白”,以雪喻愁,重在表现“愁”给人带来的伤害;又如《蝶恋花·不寐》词有“乱愁多似江南树,密密层层,遮断春来路”,以树喻愁,重在表现“愁”之多;《朝玉阶·春晚》词有“愁多如中酒、鬓云松”,以醉酒的状态喻愁,重在表现“愁”造成人精神状态上的萎靡不振;《临江仙·虫声》词有“萧萧络纬织成愁”,以布喻愁,重在表现“愁”的经纬纵横与绵亘不绝……

可以说,张令仪的词依旧是女性日常生活的书写,但她所书写的除了女性日常生活的细节外,更多的是女性内心的愁苦。当然,这些愁苦是张令仪自身的生活遭际和心灵体验,然而却不仅仅是代表张令仪自身的心灵书写,在那个时代甚至整个封建社会,闺阁中的女性一定或多或少地品味着这种种愁苦。因此,张令仪对于“愁”的书写,也是对于女性生活的书写,同样代表着女性词趋于生活化的一面。

参考文献:

[1]光铁夫.安徽名媛诗词徵略[M].合肥:黄山书社,1986.

(责任编校:李秀荣)

中图分类号:I206.49;I207.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349X(2016)04-0083-05

DOI:10.16160/j.cnki.tsxyxb.2016.04.015

Zhang Lingyi and Her Ci Poetry of Sorrow

ZHAO Xuan-zhu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and Law,Tangshan University,Tangshan 063000,China)

Abstract:Zhang Lingyi, famous for her Ci poetry, lived in the periods of Kangxi and Qianlong in the Qing Dynasty. Her poetry was full of sorrow for single girls, due to her own character and complex life experiences. Her sorrow poetry can be classified in to five categories: the sorrow at spring and autumn,the sorrow at absent friends and lovers, the sorrow at poverty, the sorrow at departed husbands and children,and the sorrow at absent children. Her sorrow poetry with distinguishing characteristics is a representative of female writing. In terms of the artistic expression, Zhang Lingyi created various unique images of sorrow, which had very high artistic value.

Key Words:Zhang Lingyi; ci poetry of sorrow; boudoir; metaphor of sorr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