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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营苔原

2016-02-04复旦洪哥

旅游纵览 2016年2期
关键词:苔原睡袋帐篷

复旦洪哥

格陵兰航空的飞机清一色地浑身涂成醒目的猩红色。后来我们发现,在这一片银白色世界里,这样做实在是很聪明。

高空之中,能见度很低。直到飞机下降到550米时,透过舷窗,白底黑痕的冰原和山丘方才依稀可辨。

康克鲁斯瓦格是格陵兰岛唯一可起降大型飞机的入口,机场和跑道原是美军建立,后来以一个美元的对价归还了当地政府。步下舷梯,迎接我们的是幽幽飘落的大片雪花和降至冰点的气温。紧张地整理行装之后,我们一行9人带上了随身的全部厚衣服,于午后踏上了此次极地户外的首次徒步之旅。

向导JP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因纽特人,身高和肤色却像地道的斯堪的纳维亚男子,寡言而温和,敏捷却不失沉稳。教科书一直告诉我们这里生活的土著们被称为爱斯基摩人,“其实这是一种蔑称。”JP澄清道,“我们叫自己因纽特人”。

苔原雪地,丘陵起伏。我们沿着Ferguson湖边的山地向雪域深处进发。以前历次带队,我一般都是走排头探路,这次JP领头,我负责殿后兼摄影。只见苍白的云天和嵌着墨迹的银色山峦呼应相接,配着漫天飘扬的雪片,仿佛真有点天地难辨。所以必须添上我跟前这群队友,鲜艳各异的风褛,装点了每一帧相片,让它们活了起来。

如果你以为这片天地只有单调的黑白两色,那就大错特错了。北极苔原特有的荆棘和灌木丛,用土黄、深褚、与桃红,昭示着它们对寒冬的不屑和骄傲。

JP俯身摘下一段小枝,只见茎管里竟透出一点绿芽,“麝牛和驯鹿靠它们过冬呢。”JP告诉我。是的,一路上我们偶遇了山丘间跳跃灵动的北极白兔,憨态可掬的驯鹿,和两头乍一看宛若小狮子的麝牛。路过麝牛的时候,JP让我们在80米开外就屏息驻足,静静等了两分钟,才从侧面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们始终在高处警觉地注视着我们。气氛略有些紧张。直到走远,JP才说,这里人烟过于稀少,以前发生过麝牛攻击徒步者的事件。我不禁又回头远望了一眼,它们的确都长着一对尖锐且粗壮的利角。

11公里跋涉,最后两公里登山,暮色渐起之时,我们终于赶到了今晚的宿营地——湖泊尽头山岗上的一小块平地——JP在几天前就通过独木舟运来并搭建了4个简易帐篷。用一路拾捡的干枯树枝,我们点起了两小堆篝火——总算能够喝上一口热水了!

然而,天气似乎变得更糟了。

伴随着黑夜降临,气温越来越低。雪花愈发密集,风力也在逐渐增大……北极的天气变化真是难以把握,的确超出了我们预期。从上海出发前,我反复研究的结果是此时此地的温度最低不超过-5℃,而现在的体感颇为不妙。我问JP气温多少,他停顿了片刻,感觉了一下,脱口而出,“-10℃。”然后他拿出了户外温度计——我一看,竟然分毫不差。

“有一次野外露营是-30℃,差一点把我的鼻子给冻掉了。因为摸上去坚硬如铁,毫无知觉。”JP不经意讲起他的经历,带着宽慰我的味道。他去过哥本哈根,但总觉得那里人太多,城市太嘈杂,忍不住又回到了故乡。

大家把能穿上的衣服都胡乱套在了身上,钻进了帐篷和睡袋。我在宿营地附近打着头灯走了一圈,查看地形。满天的乌云扑向山脊,浓重的墨色透着肃杀,挤压着仅剩的一缕灰白。旁边的帐篷里已传出老严有节奏的鼾声,毕竟年轻时当兵的出身。两位资深美女在另一个帐篷里焦急地喊着,要我给她们的睡袋外面压上一条JP带来的毛毯:“脚趾冻得没感觉啦!”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我花了约5分钟——我也冷得瑟瑟发抖,尽管戴着手套,十指还是钻心的痛。我最担心的还是华老师夫妇,这种强度和环境对于年逾六旬的他们还真是一个考验。这些队友们基本都没有野营经验。我嘴里故作镇静地给大家鼓着劲,心里盘算着各种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和应对方案。带着不安,我也和衣钻进了自己的睡袋。

不知熬了多久。担着心事加上寒冷难耐,实在难以入眠。一个念头不断冒出来:索性出去看看。光是脑海中划过这个闪念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睡袋里虽冷,好歹是个窝,外面的世界?思之不寒而栗,强烈的疲惫和乏力感压不住涌上心头。

几度挣扎,终于,鬼使神差地,我还是钻出了帐篷。

抬头仰望那一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原本是深黑浑浊的天幕,此刻却泛起了清澈的幽蓝。深不见底的银河,正向我铺来。这全是因为它们——从东方的山顶直到西方的谷底,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浩浩荡荡,蓬蓬勃勃!我的头必须环绕180度,才能窥见它们的全貌!

这是怎样一种难描难喻的热烈和深邃!

似有一团焰火于东首天际升腾起来,渐渐地越烧越旺。火舌纷吐,向头顶蔓延而来。蓦地,中间那一条变得粗壮结实,张牙舞爪地,宛若一条巨蟒,朝着西方奔腾而去,到了尽头,蛇头优雅地切出一道弧线,用两个螺旋,弯弯地勾向远方的山尖……

其实,又何止这一种动人呐!满轮球幕,它们几乎布满了我头顶周围的苍穹!

看,她们分明在舞蹈,放肆地扭动着曼妙华丽的身姿,用曲线抖落她们的妩媚,忽而又用刚直托起他们的雄浑。

听,他们分明在歌唱,百啭千回,用音符撞击着星空之门。

她像炊烟,从亮到暗,用尽头那一点若隐若现来勾引你的遐思;他又像闪电,用几道简朴率直的笔划,堪堪捅破宇宙的帷幔。

只是眨眼间,她就化作了琴键,被一双柔指轻弹,玲玲珑珑地低吟起来,四周便充满了天簌……他却成了鼓手,密集的锤点宛如道道飞瀑,层叠有致,倾泻无余……

纵横千里,无遮无拦。它们是如此任性,何等妄为,在地球大气层的最上端,距地面100~200公里处的高空,热情四射,恣意变幻。那就是它们的舞台,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无拘无束,绚烂光彩。它们又是如此神秘,轻纱拂面的绝世佳人,素颜淡妆,偶尔变换七彩的唇膏,一眸一笑之间,如梦似呓,牵住了你的魂魄,却又渐行渐远……

“都快起来看极光啊!”我回到了人间,大声呼喊着伙伴们。“省省吧,别骗我们出帐篷啦,洪哥。”多次结伴的他们对我的幽默早已熟稔。我哭笑不得地说:“同志们,我能拿这种事情同你们开玩笑吗?”几分钟后,某个帐篷里露出了一张脸……伴随着大呼小叫,所有人都出来了。

一时间,山冈上充满了沸腾的欢笑,老严甚至和我拥抱了一把。尽管前几年我在挪威小镇特罗姆瑟郊外几次见过极光,但从未如今晚之蔚然壮观。这里地处北纬67度环状带,是全球观测北极光的最佳地点之一。更关键的是我们深入苔原,远离人烟,没有一丁点光污染。来自太阳的高能带电粒子流,也就是太阳风,以高速射入地球外围的高空大气层里,同大气层中的稀薄气体中的原子和分子进行剧烈地碰撞,这其实时刻都在发生。然而,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它,确有不易。

当然还需有一点运气。密布的云层竟在这一刻消散贻尽,此刻的夜空如此清澈爽朗,不沾一缕尘埃。我360度转圈仰望,哪看得尽星河漫漫,万象包罗。就像一个顽皮的男孩一把把捧起沙滩上的细沙,撒向天宇,一粒粒沙子都成了一颗颗星星,有的独立一隅,更多的越聚越拢,直到融为了团,凝成了晕……但只要一眼,定能分辨那北斗七星,离我如此之近,扑面而来,直是伸手可摘。

环顾寰宇,无人之境。雪域峭崚,魑魅峦影。严寒带来的战栗和震撼带来的感叹交织,一时间默然无语。

不到一个小时,极光渐逝,乌云重返,风中又夹杂起雪花。我们重回帐篷,在苦熬和满足交杂中度过了寒夜。

早晨7时离营,气温已降至-13℃,且寒风剌骨,雪深一尺。连一直不露声色的JP都神色凝重地催我尽快下山。然而神奇的一幕又发生了,出发伊始,风竟然渐行渐小,接着雪也停了,再后来乌云散去,最后迎来了蓝蓝晴天。镜头里,所有的色彩都复活了。随处惊艳,铺满返程。

终于回到“豪宅”——集装箱式的简易旅舍。JP向我们道别,尽管已是下午,他还会顺着来时的足印再次返回营地。今晚他将在帐篷里再住一夜,明天拆卸营地后徒步加独木舟再把装备运回来。我们是他这个冬天里的最后一拨客人了。漫长的冬夜即将到来并持续到来年4月。这是属于JP和格陵兰岛56000个因纽特人的冬夜。

抬起头,我们乘坐的破冰船刚刚闯入一片巨大的浮冰区,坚冰破裂之声清脆震耳。老严走过来说:“我刚到船长室瞄了一眼电脑屏,这片北冰洋海底布满了冰山,我们就航行在一条穿越而过的冰山走廊上!大自然真是深不可测啊。”

我由衷地附和着,心中又想起了那晚的极光。没有灯光的地方,方能见识它的明亮。质朴而高远。最黑暗的时刻,就是离它最接近的时刻。最寒冷的时刻,就是它爆发最热烈的时刻。

朝阳从连绵的海上冰山背后跃起,刚好照亮了整个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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