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剑宁

恐 慌

◆ 王剑宁

一

最近，警察老张的心头，总是出现一些莫名的恐慌。

起初，对于那丝恐慌，老张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据科学论断，每个人的心理状态，都是具有一定规律性的。快乐和痛苦，在某个时间段里，总是同时存在的。就像天空一样，总有阴云密布的时候，不可能总是艳阳高照。

然而，老张的恐慌，却保持了一定的持久性。好像已经根植于血液中，随着脉象的波动，在他的身体里经久地颤动着。这就有别于以往，超出了心理固有的平衡，不得不引起老张更多的关注。

其实，这种恐慌，是有源头的。

老张清楚地记得，最初出现这种反常的恐慌，是在抓捕一个小偷时。正是入冬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季节的第一场雪，虽不太厚，却十分湿滑。当时，老张分明已经紧紧抓住了小偷的手，但不知怎么的，却被小偷轻易地挣脱了。像是漏网的鱼，小偷快速地逃逸。无奈老张只好在后面拼命地追。开始，老张和小偷之间的距离，好像还有缩短的迹象。可是，不大一会儿，就渐渐地拉大了。老张大喘着气，艰难地移动着脚步，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却始终无法缩短与小偷之间的距离。最后，只能眼看着小偷消失在茫茫的雪色中。

坐在雪地里，老张的懊恼不必言说。抓住的狐狸，竟然就这样跑了。过去，老张很少会给小偷这样脱逃的机会，只要那只黑手胆敢伸出来，就一定会被牢牢地钳住。老张对自己的力量，一直是自信的。虽没有经过什么特殊训练，但经过十几年从警经历的磨砺，抓几个不起眼的扒手，老张自认为还不在话下。

可是，那次老张却失手了。那次失手，使老张的心理产生了一种看不见的障碍。而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慌。恐慌什么呢？老张自己一时也无法说得明白！

又是一天忙碌后，老张略显疲惫地向家走去。与往常一样，老张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快速涌动着的人流和车流，在苍茫的暮色里，显得平淡却又充满激情。匆匆的脚步声，急促的喇叭声，都在宣泄着超越的欲望。这是一个竞争激烈的时代，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与时间赛跑，稍慢一些，就会被落在后面。老张目睹着那急速流动的画面，突然感觉眼睛有些发涩，禁不住轻轻地揉了几下。

回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一进门，老张就感觉到家里有些异样。餐桌上摆满了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屋里却没人，显得分外安静。正当老张纳闷时，卧室的门突然开启，妻子抱着一簇鲜花，女儿捧着一盒蛋糕，欢笑着迎了上来。

“是谁的生日啊？”老张惊讶地问道。

“你的呀！今天是你的四十岁生日啊！”妻子和女儿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四十岁？啊！已经四十岁了？怎么就四十岁了呢？老张突然感觉到时间的无情。那一晚，他喝了许多酒。他想让自己实实在在地醉一回，为了已经到来的四十岁。然而，却总是喝不醉，反而越喝越清醒。四十岁啊！对于一名警察来说，意味着什么呢？老张突然想起了那次失手。一个四十岁的警察，竟然抓不住小偷的手了。在警察的风雨人生中，到了四十岁，是不是就意味着老了？老张边喝着酒，边痛苦地思考着，心理的恐慌越发加剧。他突然发现：一段时间以来出现的恐慌，原来是岁数在潜移默化中造成的！

那天晚上，老张全无睡意。找了个借口，独自走出了家门。

四十岁，大概是一个中间量。回头看，已走过了四十年。往前看，也许还有四十年。这就意味着，老张的人生之路，仅仅走了一半。就像一朵花一样，开得正旺，离败还远着呢！可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的生活，确切地说，是一个四十岁的男性警察的事业，却并不显得年轻了。已经四十岁了，追不上，打不过，就要成为残酷的现实。可是，对于一名警察来说，一旦追不上，又打不过了，是不是就老了呢？

夜色已经很浓了。老张就那样一个人走在苍白的马路上。暗黄的灯光笼罩在他的四周，使寂寞无助的感觉更加鲜明。老张在孤独中回想着从警的点滴岁月，虽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却也有血有肉，值得回味。可是，到了四十岁，想干的事还很多，要走的路依然长，却突然发现：耐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一个四十岁的警察，还能干些什么呢？

二

圣人说：如果不能丢，就只有把它捡起来！

现在，警察老张就到了必须要捡起来的时候了。因为，毕竟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不能丢，也丢不起。就像一颗射出去的子弹，想要收回来，已是绝无可能。对于人的一生来说，有着许多个转折点。也许，四十岁，就是其中的一个。

可是，怎样做，才能捡起来呢？

洗澡的时候，老张在镜中打量着自己。全裸的自己，已全无了往日的健壮和彪悍。原本隆起的胸肌，仿佛两堆柔软的面团，难堪地耷拉着。曾经引以自豪的二头肌，显得那般虚弱。更为显眼的，是腰围的那些肥肉，松散地晃动着，让人惨不忍睹。

想要捡起来，就从减肥开始吧！

于是，老张开始减肥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家庭。或者，是为了不被过早地抛弃。四十岁的男人，身体也处在一个转折期。四十岁之前，到处是阳光一片。那些时候，只是无止境地消耗。当过剩的精力和体力都被消耗完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身体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对于一个警察来说，这个极限的出现，并不仅仅是一个身体健康问题。同时出现的，还有强烈的心理危机感。后面的从警岁月过得怎么样?就全看自己怎样跨越这个极限了。

选择怎样的锻炼方法，颇费了老张的一些心思。好在现在已处在了一个网络时代，只要你肯搜，就没有什么搜不出来的。老张打开网，敲入了几个字，轻轻一点，就出来了许多个看点。老张仔细搜寻着，发现所有有关健身的建议，都集中在三个群体上，即年轻人、中年人和老年人。四十岁，已无法跨入年轻人的行列了。离老年，似乎也存在着一些距离。那么就是中年人了，好像也不是。仓促间，老张还无法把自己并入中年人的序列。网上的建议虽多，归纳了一下，老张得出三个结论。其一，年轻人健身，运动量可以大些。其二，中年人健身，必须适度。其三，老年人健身，不宜过量，以太极拳为宜。想了想，老张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也许，只有按中年人的要求健身了。

最终，老张选择了慢跑。网上说了：慢跑，最适合减肥。方式确定后，老张又为选择锻炼时间犯了愁。公安工作，不比其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规律。晨练，当然较为合适。但一旦晚上加班，早晨想起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就晚跑吧！可是晚上也时常加班，能不能抽出时间，也无法确定。最后，就只能见缝插针了。警察就是这样，自己并不属于自己，何况是时间呢！

随后的日子里，老张变得更加忙碌了。往常，稍有空闲，老张总是要补回欠下的觉。现在，有了时间，都用来慢跑了。跑了几次，老张突然发现，想要坚持，简直比登天还难。困难，并不是时间造成的，而是毅力。四十岁的男人，毅力仿佛也萎缩了。每次，老张都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最先，是一公里。后来，变成了四百米。最后，跑变成了走。即使这样，老张也觉得坚持下去很是吃力。

一个月后，老张终于发现了变化。最明显的，就是精神头好了许多，这让老张感到十分高兴。另一个变化，就是饭量突然增大了不少。每逢加班后，总是十分的饿，免不了要多吃一些。于是，另一个变化出现了：老张身上的肉没见少，且仿佛又增加了一些。这让老张在高兴之余，更多了许多沮丧。

但是，毕竟有了一点收获，这让老张坚持锻炼的决心没有过早的夭折。然而，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却让老张最终放弃了健身。

那是在一次集训时，局里组织体能测试，头一项就是一公里跑。原本，老张还是残存着一些信心的。毕竟，锻炼了这么久，跑下来还是不成问题的。然而，起跑不久，老张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那些新民警远远甩在了身后。落后倒不要紧，关键是自己根本就无法坚持到最后。这使老张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败感。难道四十岁的警察，真正就到了走回头路的时候？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老张更加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的的确确是“老”了！

四十岁，好像成了老张无法跨越的一道坎！

三

哲人说：当上帝关闭一扇门的时候，必定会在另一处开启一扇窗。

毫无疑问，这句话对人生的启迪作用是无比巨大的。而对于四十岁的警察老张来说，这句话无异于一根救命的稻草。既然哲人都这样说了，就总会存有一线生机的。问题是，属于老张的那一扇窗户又在哪里呢？

自从健身计划失败后，老张试图以此缩短年龄差距的愿望化为了泡影。可是，他依然不死心。他仔细地算了一下，工龄十九年，年龄四十岁，离符合退休的时间毕竟还有十余年。十余年，对于一名警察来说，实在是一个不短的岁月。如果就此混下去，势必会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别人看不起，领导也不愿意。就算能熬到退休那一天，又与行尸走肉有何二异？苦思冥想间，老张突然想起了如今的一个流行语，“演而优则唱！”在娱乐界，大凡能演上几部好戏的演员，都兼顾着唱歌，倒也能大赚几笔。那么，对于一名警察来说，能不能“干而优则写呢”?虽然，在已经过去的从警岁月里，老张并不是特优秀的那种。但是，毕竟经历了许多的风风雨雨。经历就是财富，如果能把自己那些从警的经历写成文章，再发表出去，不就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大好事吗？况且，在现如今，公安文化事业的发展，业已成为公安机关建设的内在推动力，如果在这方面能够有所成就，不但为公安机关建设做出了贡献，说不准，自己还能成个警界作家也不可知!

于是，老张开始了写作的准备。他先是买了几盒好烟，把自己关在房中，拉上窗帘，躺在床上，仔细地回顾着自己的从警经历。想着想着，自己就被自己感动了，甚至还流出了眼泪。然后，又买来路遥的几本小说，废寝忘食地看了一遍。等到回顾和阅读都告一段落的时候，老张专门买了一台电脑，开始了实战。直到这时，老张才发现，看书和写书，完全是两码事。老张的头脑里翻滚着许多事，就是无法写出来。于是，老张终于明白，要想干好一件事，大多是需要一些天赋的，特别是写作。

不能写出巨作，写写其他的总还可以吧。现如今，侦破通讯在报刊上的刊登比例很高，如果能写出几篇大的侦破通讯，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那么一登，说不准，也能扬名警界呢！于是，老张又开始了通讯写作。这一次，虽然艰难，却比写小说容易多了。经过几天的折腾，老张的首篇侦破通讯终于告成了。老张在计算机的字数统计功能上查了一下，一共一千余字，不多也不少。

下一步，就是发出去了。老张咨询了一下相关人士，据说现在的稿件可以一稿多投。于是，老张仔细地选了几家报社，都是省级的大报社，老张的首作，转瞬间就从电脑发到了报社的编辑部了。再下一步，就是等着上报了!

然而，左等右等，老张的文章总是不见登出。每天一上班，老张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报纸，连插缝都找遍了，就是不见自己的文字。渐渐的，老张失去了耐心。于是，他开始另辟蹊径。现如今，干个什么事，都要有些门路的。如果能在报社认识个编辑，自己的那篇小文不就可以登出了吗？

老张开始了又一次的奋斗。他仔细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同学和朋友，发现还真有一个和报社有联系的。于是，老张拨通了电话，好说歹说，同学终于答应给予引荐。这样，老张终于在同学的撮合下，和报社的一位编辑坐在了饭桌上。饭至半局，话入正题。同学先是描述了一下老张写作的艰辛，最后请求编辑好歹给老张登上一篇。编辑就说，先看一下文章再说。老张就毕恭毕敬地双手把文章捧了上去。编辑看得倒也仔细，可是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见势头不对，同学适时敬上了一杯酒，免不了又说了一堆好话，编辑终于答应：改天见报。听了这话，老张感激得差点掉出眼泪，痛痛快快付了餐费。回到家，就等着文章登出了！

等了几天，同学终于打来电话：编辑说了，文章今天见报。当时，老张正在出差，抽时间买了一份报纸，坐在车上仔细查看。先看了头条，没有。又看了二版，也没有。最后，终于在四版的最下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一千字的文稿，被删得只剩下了不到二百字。字虽然少了不少，但终于是见报了，老张的兴奋自是不必言说。出差回来，老张立刻回到单位，借故在每个办公室都转了转，却没有一个同事提起登报的事。这让老张在高兴之余，多少又产生了一些沮丧。

更大的沮丧接踵而来。就在老张的文字登报不久，在一次早点名时，局长特别表扬了一名新同志，主要是那名新同志的文章上了省报。点名一完，老张迅速找来那张省报，仔细一看，差点就咽过气去。新同志的文章被登在了省报的头版头条上。不仅如此，文章的内容就是老张写的那个案件。只不过，字数达到了两千余字！

老张从此断了写作的念头！

四

很多时候，当一个人陷入某种恐慌时，就犹如陷入泥潭一样，拼命挣扎，却越陷越深。我们的警察老张，就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阶段。

因为一个年龄的转折期，也因为工作性质的特殊性，使四十岁的警察老张产生了对未来的巨大畏惧感。四十岁，对于一个人来说，的确是一道门槛。站在这道槛上，就会对过去和未来多出许多思考。现在，警察老张经过几次挣扎，渐渐对未来的事业失去了希望。回头看时，老张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竟然过得那样没有色彩。妻子是教师，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四千多元。结婚后，他们就开始为住房而奔波。先是租房，后又买了个二手平房，接着又买了套旧楼房，最后终于买了套新楼房。就这样买了又卖，搬了又搬，终于安定下来时，没存下一分钱不说，银行里还欠着十几万贷款。抽着烟，老张又算了一笔账。自己已经四十岁了，十年后还完贷款，就五十出头了。那时，大概已经退休了，账也还完了，应该可以过一下有色彩的日子了。可是再一想，儿子马上要上初中了，然后是高中，再就是大学，最后还要结婚。就这个过程，还要花多少钱啊！越想，老张越感到悲伤。工作近二十年了，一直守在单位上，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附近的几个小城市。平时不敢花钱，有点奖金什么的，就赶紧存起来。妻子也快四十岁了，已经过了如花似玉的年龄，却没穿几件好衣裳。别的女人的手指上，先是套着金，然后换上了玉，后又变成了钻。而妻子的手指上，一直就是结婚时的那个小金环……想着这些，老张禁不住悲从心起，眼泪也流了下来。他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相依为命的妻子和儿子。“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老张终于哭出了声！

有的时候，当一个人因为痛苦而陷入绝望的边缘时，就会突然迸发出想要改变的力量。我们的警察老张，也是这样。

经过几天的痛定思痛后，老张开始了又一次的改变。既然工作上已经无法有所突破，何不挣些钱，过一下有钱人的生活。老张开始了新一轮的奋斗，为了退休后的好日子，为了老婆的钻戒，为了儿子上大学，为了四十岁以后的幸福生活……那一阵，老张像一个无所畏惧的斗士，横着眉，立着目，不言语，就等待着出手的机会。终于，机会来了。一个开出租的朋友准备换新车，要把现在的车卖掉。那位朋友给老张算了一笔账，车虽然已经五年了，离报废期还有三年，可是价钱便宜，如果你买上，雇个人开，每天跑个三百元，交给你一百元，一个月下来就能净赚三千元。三千元啊！比老张的工资要高出许多。老张动心了，厚着脸皮向老丈人借了两万元，买上车，雇了驾驶员，一切就绪后，就等着数钱过上一个幸福生活了！

开始，一切都还顺利，一个月下来，老张一张一张数着那些小票子，竟然就赚了三千多元，老张的兴奋可想而知。有了富裕的钱，老张带着妻儿来到附近的小城市，痛痛快快地游玩了一圈，儿子玩了过山车，妻子添了一套新衣服，自己也买了一块手表，最后又痛痛快快地下了一次馆子。回到家时，老张又算了一下，竟然还剩下二百块钱！呵！有钱的日子，那真是个爽。老张的兴奋在加剧，开始热烈地期盼着下个月数钱的日子。

可是，不知怎么的，第二个月一开始，老张的车就开始不听话了。先是轮胎破裂了一个，老张不得不从工资里挤出三百元换了一个。接着，方向盘又出了毛病，左右转动十分艰难，老张先是不愿修，可是驾驶员却受不了了，一天下来，双臂酸痛无法坚持。于是，老张又咬着牙，取出二百元修了一下。原想应该可以了，不想发动机又提出了抗议。每次打火，总是不着。就得在后面推，汽车眼看就变成了驴车。无奈之下，老张只好将车送到了修理所，这一修，竟然就花了一千多元。第二个月下来，老张没赚钱不说，先前的那三千元，竟然都赔了进去。老张急得眼睛都要流出血了，祈祷着第三个月能够有所改变。

有的时候，人越想得到啥，就越得不到。自从买了车，老张只想得到钱。老张看着那辆车，就仿佛看到了一张张翻滚着的钱。然而，噩耗却又一次将老张的愿望击了个片甲不留。那辆车出事了。接到驾驶员的通知，老张心急火燎地赶到了现场，瞪着眼睛一看，车滑进了路边的深坑里，重重地碰在了树上，车头严重受损，驾驶员也受了伤。这一次打击，终于将老张击倒了，老张大病了一场。病好后，老张像一个战败的公鸡，一声不吭地修好车，转手将车卖掉了。只不过，买时花了两万元，卖时得了一万元。光这一笔，又赔进去了一万元！

老张的恐慌达到了极点！

五

在人的一生中，会产生许多的梦想。然而，随着时间的变迁，那些梦想会逐个破裂。于是，人们最终面对的，就是现实。经历了许多失败后，我们的警察老张，也终于站在了现实的面前！

老张开始重新定位四十岁的生活，他做了两项比较。一是向上比，自己与那些生活富足的人确实存在一些差距，没得比。二是向下比，老张的生活倒也不差。站在这个接合点上，老张突然发现，只有向下比，自己才能心安理得。确定了合理的平衡标准后，老张恐慌的心态开始趋向缓和。这时，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工作。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的一生有两个重点。一是家庭，二是工作。在某些时候，工作在男人心中的分量，甚至超过了家庭。老张清楚地知道，处在自己这样一个状态，只有确保在以后的从警岁月里能够平稳度过，才能使得生活不至于出现大的波动。于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成了老张四十岁的工作原则。老张的工作在社区，在老张的眼中，一名社区民警的工作生活，在警察这个阵营中，是最没有色彩的。整日除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很少有处理案件的时候。过去，老张对社区工作极其厌烦。但是，自从面对惨淡的现实后，老张开始重新审视社区工作。他发现，社区工作虽然平淡，却没有什么风险。最重要的，是责任性不大。对于一个四十岁的警察来说，社区工作是再适合不过了！于是，老张开始心安理得地“享受”社区平淡而安静的生活了。平日里，老张要么坐在办公室，清茶一杯，报纸一份，简单安逸。兴趣来了，翻炮跃马，与人对弈几盘。偶尔出去工作，香烟一叼，街头巷尾转上一圈，就算大功告成了。老张四十岁后的警察生活，就在这种不咸不淡中一天天过去了！

老张简单安逸的社区生活，是被一个电话“打乱”的！

接到那个电话时，老张正在社区值班，本想通知派出所前去处理，但电话中那急促的呼救声，打消了他的这一念头。当老张满头大汗地赶到电话中所说的那个位置时，却没有发现丝毫的紧张气氛，不是说着火了吗？他诧异地环顾着四周。“嗨!警察同志，你真的来了。”正当老张四下搜寻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他看到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电话是您打的吗？”老张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心急火燎地问道。“是啊!没想到你来得还挺快！”老人神态自若，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那个着火的地方在哪里？”老张急切地环视着四周，更加心急地问道。“哪有什么火啊!唉!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出门时竟然将钥匙忘在屋里，这不，人就进不去了!不过，厨房里的煤气大概没关好，所以，只好请你来帮个忙。”老人自顾自地说道。“你……”老张有些气恼，突然有了一种被戏弄的感觉。然而，老人的后半句话却还是引起了他的关注。“老人家，赶快想个办法，煤气没关好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觉得提醒老人排除隐患是必须要做的，否则，真就着了火，自己还得担责任。“是啊!所以就把你叫来了。瞧，家里的窗户开着，你只要从窗口爬进去，就可以取出钥匙了。”老人抬起头，用手指着对面的楼房。顺着老人的手指方向，老张看到了位于三楼上的一扇开启的窗户。“那，怎么进去呢？”虽然有些气恼，老张仍然平静地问道。“邻居的门开着，从他家阳台的窗户上，你可以翻过去的。”老人似乎十分轻松地说道。“翻过去？”老张抬头看了一下三楼处的两扇窗口，感觉并没有老人说的那么简单。两扇窗户相隔大约一米。当老张上到三楼，从邻居的窗口探头观察时，一股挺大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不算太远”，老张暗自思量，随后，他爬出了邻居的窗口，左手抓着护栏，伸出右手试了一下，差那么一点就摸到了隔壁的窗户。老张定了定神，脚底用足了劲，抓着护栏的手使劲一推，另一只手就抓住了对面窗户的护栏。这时，他听到了底下一阵惊呼声，这才发现楼下不知何时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当老张将钥匙交到老人的手里时，突然发现：老人的眼里浸满了泪花!“难为你了，同志。”老人深情地说道。“没什么，老人家，以后可别忘了带钥匙。”说这话时，老张感到后背一片冰凉，原来，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裳。

为老人取钥匙的事情发生后，老张在产生了一些后怕的同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并不老，竟然能从那么高的地方爬进去了。然而，更让老张感动的是，事后，那位老人竟然来到社区，送了一面锦旗表示谢意。老张取钥匙的事情竟然还上了报。与此同时，在那年的年终工作总结时，老张竟然被评为了优秀公务员。已经很长时间了，老张很少被评为优秀，这次意外的收获，使老张开始重新衡量起社区警务工作。渐渐地，老张对社区警务工作有了更深的认识。社区警务工作虽然琐碎平淡，但却是公安工作最贴近群众的一个窗口。特别是在新的历史时期，和谐警民关系成为了维护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础，而处在第一线的社区民警，无疑就是构建和谐警民关系的主要力量。社区民警的工作重点在哪里呢？经过进一步思考，老张发现，一些案件的发生，多数是由于群众之间的矛盾和纠纷引起的，如果能够将这些矛盾纠纷化解在萌芽状态，就可以避免许多大要案的发生。老张越琢磨越激动，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事业又焕发出了色彩，在社区这个领域，如果能够深入下去，必然有着十分广阔的发展空间。

于是，我们的警察老张开始了他四十岁后的第四次奋斗。他开始主动深入社区，深入群众。大到偷鸡摸狗，小到夫妻争嘴，老张都要前去过问，并尽力进行调解。渐渐的，社区群众有了矛盾纠纷，就会不约而同地说道：走，咱们找老张说理去。老张成了调解员，成了灭火器。同时，也成了群众的主心骨和领头人！

我们的警察老张，从此开始了一段崭新的生活！

六

老张事业的高峰期，发生在他年近五十的时候。

那天，在老张的社区发生了一起绑架案。两个男女青年谈恋爱，谈了三年了，眼看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女青年却突然移情别恋。男青年愤懑异常，乘着酒劲，跑到女青年家里讨个说法。不想，却被女青年的父亲和哥哥暴打了一顿。男青年暴怒之下，顺手抄起屋内的一把菜刀，将女青年逼在了屋内的墙角。

接到通知时，老张正在家里轮休。当老张赶到案发地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防暴队员将房屋四周严密地封锁了起来，狙击手隐蔽在制高点上，寻找着射击的角度。领导们正在院门口紧张地研究着策略，准备进行突袭，情况十分危急。老张简单地问了一下案情，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现场的地形。案件发生在女青年的房内，房屋与左邻右舍连在一起，后墙没有窗户，进出的门只有一个，前墙的窗户布满了铁栅栏。如果进行突袭，只有从屋门突破，难度很大。老张稍作思考，就来到领导面前，十分冷静地说道，这里情况我熟，让我进去看看。领导说，说服工作已经做了，罪犯不肯就范，进去会有危险。老张又说，我是这里的社区民警，知道该怎么办，让我试试。领导们再次商讨了一下，终于答应。

于是，老张缓步走进院中，平静地站在屋门口，朗声说道，我是老张，能不能让我进去？屋内先是一片慌乱，接着死一般沉寂。又过了一会，屋内传出男青年颤抖的声音，是老张吗？那就进来吧。老张未做犹豫，推开屋门，轻轻地走了进去，随即又关上了门。看到老张进去，民警们紧张地等待着，做好了突袭的准备，现场更是静得可怕。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屋内仍然毫无动静，局长害怕生变，命令防暴队员，准备突袭。就在剑拔弩张的瞬间，屋门开了，先是老张走了出来，步伐依然缓慢，表情依然沉静，手里拿着缴获的菜刀。接着，被绑架的姑娘跟着出来，慌乱地扑向焦急等待着的母亲。最后，那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男青年也走了出来，低着头，手上已戴上了铐子。没事了，老张还是平静地说了一声，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后来，那个男青年说，老张和我们走得近，他的话我听。换了别人，我绝不会让他进来。而老张，却只说了一句：是人，都有犯浑的时候！

老张就这样成了个孤胆英雄！

七

老张后来还是退了。

临走的时候，局里设宴为他送行。那天，老张喝了许多酒，却依然清醒。他反复地告诫年轻民警，干公安工作，会面临许多坎。当这些坎挡在面前时，不能恐慌，要冷静地越过去。老张的话是说给年轻民警们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年轻人也许听不懂，老张却深深地懂得。酒宴散后，老张来到局里的大院中，对着高悬在楼门口的国徽，深情地敬了个礼。那一刻，民警们发现，老张的眼里浸满了泪花。

老张退了后，先是种花，后又养鸡，再后来什么也不想干了，一天到晚只是叹气，身体状况也日渐糟糕。看着老张死去活来的样子，老伴也是心急火燎。六十三岁那一年，社区工作变得更加重要。由于群众的要求，老张又被局里返聘回来，在原来的社区当了一名老协警。起先，妻子不愿意，老张说，呆在家里，不知怎的，就有一种恐慌感。听了这话，妻子流着泪，让他去了。

老张是在六十七岁时去世的。送别时，社区的群众都去了！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