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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走

2015-12-26逯春生

东方剑 2015年6期
关键词:窗子街道诗人

◆ 逯春生

行 走

◆ 逯春生

这是秋天和冬天的临界点。天气预报说,明天开始降温。按照节气,寒露过后便是霜降。在北方,霜降,是深秋走向初冬的时段。

昨天,恐怕是今年最后一个温暖的日子了。

好多的日子,像昨天一样,都没有被我们珍惜。我们忙于行走,没有时间来品味每一个过去的平淡的日子,当它们走远了,我们才觉得是那么的可贵。

想起两年前的那个残雪的春季,我远离家乡,行走到了这个其实并不熟悉的城市。当时执着的信念是那样的决绝,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回头。出发时,天上的雪花不断地飘洒,时光一样,无法逆转。

我出奇地记住了那个特殊的日子,记住了那些不断飘落的雪花,三年多了,那雪花还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旋。

离开那个我工作了十多年的单位,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那天,我阴差阳错,丢三落四,来来回回地盘桓了三次,才走出了那个高楼遮蔽的院子。

行走的人,不应该这样匆忙。其实,人生有很多事是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思考的。

刚刚进入这个城市,我很快就放弃了新奇的感觉。对于一个年近五十的人,很多的事物已经不能引起我更大的兴趣:荣誉、地位、金钱,包括很多似是而非的朋友、很多当时看来是那么得来不易的机会。

行走,有时并非出于一种十分明确的目的。行走过程本身的魅力已经取代目标的辉煌。

很多年,我一直对那些陌生的巷道保持着一种神秘的向往。

黄昏时分,推开食堂的那扇门,夕阳的余晖斜来,在高高的白杨树的树尖上闪亮,偶尔有麻雀掠过,不经意地鸣叫,很容易勾起思乡的情绪。这时,索性就放开脚步,走出空旷的院子,奔向那人流车流渐渐稀少的街头。霓虹灯亮了,夜幕拉开,很多故事也按照自己的流程演绎着。那些故事大多与我无关,我只负责按照自己的内心,寻找一条巷道,去丈量每一寸水泥与红砖的温度。

忙碌的人侧身而过,闲适的狗陪着主人。鸽子飞回旧巢,孩子疲惫地背着书包回家。在工地苦做了一天的农民工,推着摩托车,钻进小酒馆。隔着明亮的玻璃窗,各种小店的老板在盘点一天的收入。

还有很多人,来来回回地行走。行走,是他们此时十分单纯的目的,他们的行走大多不远,很快就到达归宿或者驿站。

我径自行走。

在这个人们对你很陌生的街道随意地行走,有时是很优雅的。此时,不必为谁的命运担忧,也无须看谁的脸色,更不必和谁比一下衣着、高矮和行走的速度等,这些是惯常需要在意比较的刻度。行走的人可以是看客,亦可以是主角。但多数时间,我更愿意是一阵风,曾经来过,不曾停留。

风景属于别人的生态圈,不属于行走者。

行走者只需关注自己的内心,忠于自己的感觉:那些很重要的方向感,那些脚步踏下时毫不错乱的、对每一寸土地的分寸感。

每天从这个城市最北端向着南方行走,大约走一个小时的路程,估计着自己的体力足够返程,就折回来。起初的一个月里,我的血糖已经接近正常值了。更重要的是,我很快熟悉了那些街道。

楼宇是街道的坐标,路口是街道的门,那一家家的牌匾这是街道的窗子。这窗子的格调就是这个城市文明的标尺。这座城市的街道比起县城是更为现代化的。那段时间里,我固执地认为,地市级的城市才可称其为城市,都市应该自此开始计算,县城只能是城镇。这种推测也许会被大家耻笑。我经常会有这样武断的推论,好在这些推论并不能影响什么。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并不影响她们村子的存在与消失。

对于城市,我比较喜欢长春。我到过长春城内的东北师范大学。学校周边有很多树,杨树很粗,高大的树冠荫翳着街道,消除了很多噪音,使这个城市很安静。而我行走的这座城市,有大树的街道不多,很多外来的小树以自己艰难的成长来表明这个城市正在极力行走在现代化进程中:砍树、建楼,建好楼、再栽树,这似乎是某些城市发展的定律。城市在扩展放大,可这些老树长在窄窄的街道似乎堵塞着挖掘机的通道。很多机器和人就是跟树过不去。

树是一个城市的生命坐标。没有树的道路是没有风景的戈壁。

怀念那个小兴安岭脚下的小城。满城的树,满地的花。有了这些树和花,林间的小路也显得曲径通幽,别有意境。

行走在树中,晨曦里,树叶闪着光芒;黄昏下,树丛召唤着归鸟;夜晚,霓虹光影透过枝叶,道路也变得那样柔和了。

更多的夜晚,我行走在音乐的曲线里。

步行归来,坐在电脑前,几乎每天都要听一下音乐。

行走在人生的路途,我们是在穿越一扇又一扇的大门。幸福与不幸,甘苦自知。但是,有很多的窗子,是应该进去看看,比如音乐,比如外语,比如绘画,比如书法。但对于我熟悉的更多的人,他们务农之外,去经商,经商之余去种更多的田,等等,很多人是无暇顾及音乐的。尝试与经历,构成了人生的全部。当然,一个人不可能打开所有的窗子,何况这个世界的窗子就像宇宙的星星,数不过来,随灭随生。

音乐,是生命感觉的一种很高级的形式。但这个高级的艺术并非为所谓的高级人所独享,这也是这门艺术高贵的一个品质。

独处这个城市的一隅,逐渐减少了很多的应酬,我有了更多的时间,来享受我自童年开始艳羡的音乐盛典。

命运不公,很小的时候,偏僻农村的学校少有音乐老师。初中时,学校来了两位见习的音乐学校的学生,他们教我们唱歌,讲一点简单的乐理。但是很快他们就走了,快到我们还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以后的很多年,有时唱起歌来,还会想起他们。

很多的歌曲是从广播里的《每周一歌》里面学到的。早晨上学前,五分钟的时间,从第一遍听歌开始,拿出纸笔,跟随广播记录歌词,能记住几句就写几句;第二次再听时,继续记。这样,有三天就能把歌词记下来,歌曲也就学会了。《再见吧,妈妈》、《太阳岛上》、《泉水叮咚响》等等,就是那时候学的。

跟随歌曲,感受了岁月的流逝,音乐无形,但却帮助你记录人生起伏的唱片。

在独居这个城市的这段光阴里,我在不断播放着那些熟悉的老歌,品味着那些音乐泛起的时光浪波。池塘边的榕树下,北国的春天已来临,小城故事飘来故乡的云,心中的玫瑰演绎着爱的奉献,十五的月亮望星空,驼铃声传向草原之夜……

这段时光的行走,简直是圆梦之旅。一年前,我居然坐在了卞留念、王晓岭、李幼荣、王非等名师的门下,有一周时间在北京听他们授课。哦,梦里的一扇窗开了,我居然还写了几首歌,被警界音乐家谱了曲,请人唱了,自己听来,感觉很惬意。

没有了音乐,我的生活会怎样?没有电的时代,人们也很幸福,并没有阻挡很多人成为英雄,更没有耽误人类的爱情和繁衍。但是失去了电力,现在的人们就会生活在黑暗中。没有音乐,我的生活自然会是暗淡无光。

我注定不是音乐家,很多才能是靠天赋支撑的,我没有乐感,小的时候靠死记硬背,学会几首歌还像点样子,后来学的新歌,唱起来总是跑调。

行走的路上,脚上的泡是自己磨出来的。我唱歌、包括对音乐的理解,是自己的事。我宁愿脚上的泡长成厚厚的茧子。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歌唱家,我们在自己的舞台,为自己的心灵演出,最忠实的观众和听众是我们自己。

“谁在这无人的夜里,听我歌唱。我这心底的歌声,传遍了四方。我行走的道路,无边无际。在你的眼里,我的故事越来越迷茫。你可以忘记我的张望,我依旧难以留恋辉煌。”

这个世界有一半的时间是白昼,还有一半的时间是夜晚。老人、妻子和孩子在白天享受光明,在黑暗中躲藏;诗人在黑暗中享受孤单,向往光明。我是不屑别人叫我诗人的。一是我距离真正的诗人还有很远的路需要行走,也许这辈子我都不能到达;再则,在一个没有人和你真正谈诗歌的环境下,叫你诗人其实让人听起来是有些不舒服的:尽管绝大多数这样叫我的人都是尊重我的。想了很长时间,问题出在哪里呢?不是对方,也不是我,是诗歌在当下这个社会的尴尬角色。

我曾经这样在别人叫我诗人之后,赶紧自己扇嘴巴一样解释:“我是诗人。十个诗人九个疯,还有一个被枪崩。”说到这里,我的心在流血。

想了很长时间。当时的窘态源于缺乏应有的自信?我猜想是自己的诗歌还没有力量征服世俗,可是,诗歌本身就是源于世俗啊?那是我的诗歌还不够世俗吗?可是,一首诗歌真的不可能被所有人接受,很多人是不读诗歌的,更多的人是听不懂诗歌的。

就在这样的夹缝中,行走。我行走在诗歌的街道,诗歌行走在我的夜晚。

东北的冬夜很长。每天夜里,在自家书房里那个写字台前,拧亮台灯,坐下来,打开书或者本子。

想。

想什么呢?没什么可想。

那我就看,看对面北墙上那冰封的窗子。透着很厚的霜,每天的窗花是不一样的,很神奇的。今天是美丽的孔雀,明天可能就是斑斓的豹子群,还有锦鸡、大鹏等等,应有尽有。多数时间这里则是茂密的丛林,枝叶延展在有限的那几块玻璃上,开出牡丹、凤尾竹或者剑兰,琳琅满目。可是,随着室温升高,这世上最神奇的不可复制的山水画就这样慢慢地无情地消失了。

对窗遐想,诗情无限。暗夜,行走在诗歌的园地,我也由此而不再孤单了。

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在想着我过往的那些人和事。在艰难中,我的大娘,一起喂养着五哥和邻家的我;给我做面汤的姑奶奶;在河套里捕鱼的伙伴,在校园里挥霍青春的死党。还有那些无法说尽的很多,潮水般涌来。

有时候也想到生命和死亡,想起很多见过的无辜的死得罪有应得的终结;想到累死在办案途中的那些人;想到得了胃癌还在巡逻的老牟大哥;想起我在值班室接待的装死的男人。想起那个正月十五,去很远的外地找回了被网友骗走的女孩,那夜纷飞的雪,把鞋子埋了;大风嚎叫,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这些艰难的行走,滋养了我的诗情。

面对诗歌这扇窗子,我的神情在行走。诗歌是诗人自己的独舞和独悟,能够呈现在纸上的其实真的不是很多。能把那些纷纷扬扬的生活浓缩成一种感觉,那样动情地描绘出来,实际是很不容易的、甚至是有些神奇的事。

诗人没有理由不自恋、自重。真的,这个社会没有理由不能容纳一个诗人对诗歌的追求,对诗人的宽容是社会成熟的象征。一个爱的世界,不能没有诗歌。

诗人是人类的孩子,诗歌是这个孩子快乐行走时,吟唱的天真的歌谣。

目标是行走者的旗帜,目的则是行走者的终点。行走的起点是多样的,行走者的欲望也是复杂的。只有行走的过程,对于行走者是相同的:在相对的空间里,移动与穿行。在这个过程中,有时候行走者是漂流途中的小船般无助的。

没有目标的行走是流浪,现实目的的行走是到达。还有一种行走,是超越现实物质的追求。没有同伴的行走是孤单的,缺少了水和食物的行走无疑是去自杀。

这几年,我生活在流浪与目标之间,像一个我们村子里散养的牛犊,没人指望我干什么。但我不甘心,在一片荒地耕耘,自己没有想到会收获什么现实的目的。

我每周双向移动,穿行在县里和市里之间。客车是我最好的朋友。冬季在冰霜遮蔽的车厢,小睡一会,到了终点站,开始工作或休息。夏季,看一眼窗外的田野,碧绿或者金黄,都令我十分的惬意。这毕竟是我谙熟的黑土地。路边的每一座房屋或者每一条村路,我看起来都是那样的亲近。三年的时光过去了,我依旧是一个行走着的人。

我没有力量行走在别的道路。在警察这个独特的行列里,独特地发出诗歌的声音,我期待着诗歌能增添这个行列的威武,更期待着我的行走能够更远,我甚至妄想着,我的脚步声能够宏大起来。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行走。我已经结识了很多同行者,他们很多人很早就前行在路上。见到我这个刚刚走过来的人,热情打着招呼。经常接到各种口音的电话,喊我的名字,每一次的呼唤都像是久违的诗行涌来,亲近而不陌生,暖暖地,在心头。

为了这份情谊,如今,我行走到了一个更陌生的城市。

每天行走在这条叫作昆玉河的河边,望着那水袖般蜿蜒的河水,她是那样的沉静。她在注视着我的行走。

树木是大地的翅膀,思想是行走者的道路。有了信念的行走注定是涅槃之旅。

但愿我的身体还能给我时间,但愿我多年积淀的力量能够使我的脚步发出应有的回声。

行走,对于很多人甚至所有人,是没有道路可以回头的,因为我们走过了时光覆盖的道路之后,岁月的落叶很快成长为岩石的山脉,只有飘过的身影,一个个无可挽回地镌刻在了那岩石的深处。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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