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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旅》创作谈

2015-12-16

艺术评论 2015年3期
关键词:蓝天野老金人性

万 方

2013年的一天我去看戏,在剧场遇到蓝天野老师,他问我:“万方,你能不能写一个两个老人的戏啊?”我立即问:“您是想演吗?”他没有明确答复演还是不演,但神情是肯定的意思,我就明白了。

蓝天野老师和我爸爸曹禺是北京人艺的同事,算是我的长辈,由他我想到我爸爸,想到他们那一代人,我觉得这两个老人的戏我愿意写,能写,而且能写好,这种自信来得很直接,在我写剧本的经验里绝无仅有。

接下来的是,写什么呢?

老人的生存状态有个特征:回望,因为前面的事已经可以预知,路不长了,重要的是他们的生活经历和一生的心路历程。因此,我确定这个剧本的内容必定是关于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些事和今天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样的关系。

是什么样的事,又是何种关系呢?

对我来说,从来是困惑促使我想写戏,写戏的动力是想解惑。这次一个发自内心深处的困惑冒出来:人,能否宽恕?或者说是内心的一种渴望冒出来:渴望解脱;从种种不良的、负面的甚至是有毒的情绪和纠结中解脱。

于是想到了两对关系:伤害与怨恨,忏悔与宽恕。这样的两对关系我相信是每一个活在世上的人都有所经历的。谁敢说自己没有对任何人有过或轻或重的伤害?谁又敢说自己的心不曾怀有过一丝怨恨?我想没人能说这样的话,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在人与人的接触中,伤害与怨恨这一对情感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关系。而伤害了别人是否有一天想到要忏悔?怀恨的心是否能够放下怨恨,去宽恕?正确的回答应当是肯定的,但事实却大相径庭。忏悔等于承认自己犯错甚至犯罪,人的本能往往对此采取拒绝的态度。而宽恕,我以为更难,被人打了左脸把右脸伸过去,靠的是信仰的力量,换句话说,宽恕,一是靠信仰,二是我以为要靠忘却。然而忘却并非易事,岁月固然在流逝,往昔渐行渐远,但只要生活在继续,就可能被提醒,会重新想起。世事变迁,伤害与怨恨这对关系经过沉淀或发酵,会变成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会变成忏悔与宽恕的关系吗?

《冬之旅》这出戏写的正是人生中的此类境遇。两个已到垂暮之年的老人,知识分子,他们从大学时代就是好友,交情至深,“文革”中一个伤害了另一个,伤得很深。多年过去,两人将如何面对。此时他们不仅要面对往事,还要面对当下发生和即将发生的种种,因为他们还活着,生命还未终止。此时,人真正要面对的已经不是过去别人所犯的罪过,而是今天自己内心的纠结。人性是复杂的,智慧往往清晰,简洁,智慧时常无法修理人性所伸出的枝枝杈杈,剪不断,理还乱。也许只有忘却才能救我们,而真正的忘却又在哪里?再有,人类应当忘却历史吗?忘记过去的人是否会再一次得到教训?

关于上述种种,《冬之旅》的演出引发了很多讨论,这让我高兴,这说明我们确实面对类似的困惑,想寻求答案。说到底,我们每个人都想干净地活着,但我们能不能干净地活着呢?赖声川导演谈到《冬之旅》时说,“这个剧有太多灰色地带,可以互相谅解的部分,不管多黑暗,要找到一种力量面对。”他说我没有站边,是的,我无法站边。

戏的结尾处,受尽伤害的老金对陈其骧说:“我爱你……”那时陈其骧已经老年痴呆,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而老金已走向另一个世界,离开人世。这句“我爱你”看似已没有实际的意义,其实不然,爱,是隐藏在心底的最深的渴望,我们永远渴望爱,无法不渴望爱。因此我们才可能得到救赎。

写《冬之旅》我还有一个关于写戏方面的体会,即:从模糊到清晰,再从清晰到模糊。我想说的是,当你构思一个戏的时候是要把自己的想法从一团模糊中理出头绪,把人物、事件、思想和情感都要理清楚,这样才能知道戏如何展开,如何发展下去,以至该如何结尾;当这些都已经有了,甚至是当初稿写出之后,下一步很重要,就是修改。对我来说修改的目的就是让一切再变得模糊,因为人,生活,人生,从来都不是清清楚楚的,不可能清清楚楚。困惑,歧意、悖论、不可知、失控随处可见。写戏就是想寻求答案,遗憾的是答案也许是你永远也找不到的东西。写作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向着答案靠近的过程,一刻不停地向它靠近。我想这就是写戏的意义吧。

当然,《冬之旅》对我还有一个特殊的意义,我把它献给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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