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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伟章的符号密码:天空与大地

2015-11-22刘国欣

当代文坛 2015年2期
关键词:散文

刘国欣

摘要:

在符号距离面前,文本的意义表述会有天生的困惑。20世纪60年代末期出生的罗伟章,对川东北的白云、土地以及生长其间的万物,有着独特的诗意感受和坚实书写,他的散文《白云和青草里的痛》及散文集《把时光揭开》,以悍莽且柔情、简约且细腻的繁复笔触,生动描写了他的成长史,同时也是他的疼痛史、观察史、阅读史和心灵史,既带有浓郁的巴蜀文化色彩,更是完整细微地呈现了他对生命及生命极致生与死的最初体验。本文从符号美学的角度,探讨他散文的符号密码。

关键词:罗伟章;散文;符号距离;跨层;标出性

罗伟章是以小说创作出现在读者视野中的,但因其获得“华文最佳散文奖”的《白云和青草里的痛》,以及新近出版的散文集《把时光揭开》,使他的散文创作同样受到关注。罗伟章出生的四川省宣汉县,地处川东北大巴山南麓,既是“湖广填川”的必经之道,也曾是古巴人活跃之地,在人文背景和心理属性上,罗伟章更倾向于后者,比较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巴人的后代,这从他对巴人后裔的不断书写中可以看出。究其根由,大抵是巴人疏阔浪漫的天性,更与川东北的大山大水相匹配,罗伟章向往这样的生活方式,钟情这样的文化性格,并希望以此消解现实生活的凝固与滞重。然而,他的散文《白云和青草里的痛》,却以一种“承认”的姿态,回身打量,剥离想象,再现本初的生活面貌和生命形态,残酷嶙峋的底色中,“闪耀出纯粹的温暖和明亮的力量”①。该文沿袭了罗伟章一贯不急不缓如道家常的创作风格,调动各种符号意象,写出了强悍悲凉的民风,仿佛一股郁气浓结心头,而细微处,每个符号意象却在似有若无间,像蛛网崩溃,发出自己独特的令人颤栗的低吼。

《把时光揭开》是罗伟章第一本散文集,是他多年思考所得。封面文字中有这样一句:“时光,把一些故事静静地埋掉,而这一些故事,与我们的祖先,与我们的心灵,都息息相关。”②最是沧桑起风情,这本书想要达成的使命,就是“把时光揭开”,展现一种情怀,一种风致,一种艺术,一种信仰。两相比较,《白云和青草里的痛》尚在呐喊与悲诉之间,似乎还未能妥帖地安放自身,而经过岁月的沉潜,《把时光揭开》则驱万物解甲归田,并因此铺展出生活的宽广和深邃,将浓情深埋,任随岩浆底下波翻浪涌,渊面平稳依旧。

本文主要探讨《白云和青草里的痛》的符号美学,这不仅因为它是一篇获奖作品,更因为这篇文字的符号意象极为丰富,能基本窥测和阐释罗伟章散文创作的某些符号密码。

一符号距离:意义传送的困惑

符号是人的存在需要,符号具有表意功能。皮尔士认为人本身是一个符号:“每一个思想是一个符号,而生命是思想的系列,把这两个事实联系起来,人用的词或符号就是人自身。”③这里的符号成为人的本质。在表述生与死的问题时,文字更能透露作者的思想,因为生命是思想的系列,是符号的系列。传递感情离不开符号,传递意义更需要符号,符号的多义性使得作者的感情与文字之间产生距离,产生意义传送的困惑。

物极必反,生离死别,有时候是一场狂欢。罗伟章的《白云和青草里的痛》,有悲痛,也有狂欢。该文的符号要表达的意义,是悲痛还是狂欢?细读一下作品就可以找到答案。文中第二节《母亲去世》那一部分,有下葬的描写。下葬是悲事,在罗的笔下,却亦有温暖,以悲事来烘托人世温情,“三天之后,母亲下葬。我舅舅帮了大忙,他把为自己准备的棺材借给了他的妹妹。”④然而这样的温情笔调却更让人觉得人世辛酸,“舅舅比母亲矮,棺材短,母亲进不去,褐色的木腔里发出骨头折叠的声音。”“棺材”这个符号,在埋葬的仪式里那么重要,可是这其间温情与悲伤的交叠,正是意义传送的困惑。艾柯认为符号的特点就是“可以用来撒谎”,因此,“符号学是研究所有可以用来撒谎的东西的学科”。⑤由此我们可以判断,在悲事的环节中,有悲伤有温暖,悲事的符号表述的是悲伤还是温暖,只有作者详知,也许两者都有。

符号在表述过程中有三种不同“意义”:意图意义、文本意义、解释意义。符号过程有个时空跨度,从发出到收到,可以相隔数万光年的距离,可以“间不容发”。但时空跨度使这三个意义并非同时在场:发出者的意图意义只是符号过程起始,符号发出后,只有文本携带意义,解释意义尚不在场。如果文本没有意义,符号也就没有理由被接受,不接受就没有解释出意义的可能。文本意义的存在,是符号之必需。⑥

“铁匠”是作者发出的一个符号,文中把母亲比作一个铁匠,铁匠一般是男的,而文中的母亲,却成了一个地道的“匠人”,这个匠人被描述得很细致:“她名叫符代珍,但山上山下,凡认识她的,都叫她符铁匠,是说她打孩子像铁匠那样下狠手。”“我父亲虽从朝鲜战场归来,却上无片瓦。我们家的房子,是母亲嫁过来后才起的,她像个男人那样,起早贪黑地砍木材、平地基、窖石磉。”文中的母亲,虽然是以打孩子而得名“铁匠”之称,而在全文看来,母亲的坚硬性格,对生活的态度,何尝不是一种“铁匠”品质,何尝没有“铁”的属性。在火与热的锻造中,母亲坚强能干,“铁匠”之称,无疑是对母亲的赞美,有形态,有空间感,还具有传递性,母亲的这种铁匠性格,也传递到了各个子女的身上。这种表述,实质是作者真实的虚构,看似述真的语言,实际是作者情感的物化,血肉相连,亲情传递。“铁”,这个符号,一般是不受人欢迎的,没有人愿意把它放在身上,作者把这样一个特殊的符号印在自己身上,传递的情感也很特别,既想隔离丢弃,又割舍不得,欲罢不能,爱恨交织。文中逝去的母亲,在别人的口中是打孩子的“铁匠”,在作者的记忆里,却丝毫没有记忆,作者写道:“是的,尽管所有人都把我母亲叫符铁匠,我也确实跟哥哥姐姐一样怕她,但她怎样打我,却没有丝毫记忆。我只记得她朝我笑,带我去街上看汽车。”从“铁匠”到温柔的母亲形象的距离跨越很大,就像作者情感的跨越一样,即使把母亲比作铁匠,也是旺盛与阴暗交融。文中对邻居侯三娘的感情,更是如此。“我不喜欢侯三娘,可是,在这个静谧而寂寞的晌午,她让我为她心痛。”文中感情跳跃频率快,幅度大,诗化的语言使得符号传送出最大困惑,也成为该文突出的艺术特性所在。

从某种意义上说,符号就是被认为携带着意义的感知。按照赵毅衡教授的观点,符号文本就是一些符号被组织进一个符号链中,此符号链可以被接收者理解为具有合一的时间和意义向度。从形式上看,罗伟章的《白云和青草里的痛》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我的故乡、母亲去世、饥荒年月。这三部分构成三个符号群,我的故乡是散文的起点,而故乡多山,山显示出了山人性格的符号,土地、坟墓、蒌蒿、光秃秃的树、牛绳、孩子、背篼、寨梁、洋芋皮、红苕和洋芋、河、鸟、鸡、松鼠、狗、太阳等,这些符号一起组成了我的故乡的符号链,这个符号链可以被读者理解为具有合一的时间和意义向度,其中的时间集中于介绍故乡环境与母亲形象,意义集中于为接下来母亲去世的悲凉意境做准备。而在第一节最后几段提到的侯三娘,是个特别有意味的人物,在作者的心中,是不是母亲的另一种形象呢?“她背着花篮,扛着锄头,腮帮鼓包,两眼血肿,衣裤只剩几缕布条,完全遮不住羞。她沉默着从院坝走过,从我身边走过,从阳光里走到阴影里,之后进屋,嗒地一声将门闭了,就悄无声息。”这里面一系列的符号,浓缩在几句话里,而此间传递的生活艰辛,简直是大巴山生存的真实写照,人世坎坷悲欢,全从这些符号里泄出,而这个人,不光是大巴山女性系列形象的一种,也是大地上的母亲形象的一种,从这个方面看,也许,罗伟章有意无意地在塑造另一种母亲形象,以血肿的两眼和撕烂的布条的符号落笔,表达乡土中国贫苦难辛的特征。

第二节《母亲去世》由母亲病了开端,沿线有腊肉、竹子、滑竿、很稠的黄昏、风、火、火堂、卧室、雨、堂屋、灵床、香蜡纸钱、寿衣寿鞋、大黑伞、粮食、猪肉、棺材、牛草、大雪、外婆等,这些符号组成《母亲去世》这一节的符号链,时间集中。我六岁多到我长成人的过程,这部分叙述较多,符号较少,叙述的内容集中于“我”母亲的去世与“我”的成长。第三个符号链《饥饿年月》以饥饿为核心,雷声、秧苗、露珠、麻老鹰、死鱼、秧田、牛粪、土地和水生物、水、河、粮、灰灰菜、马兰头、菊花脑、植物的根块、树皮、“猪根子”、 牛、古碉堡、残墙、谷糠、鞋、晚霞、河水、波光、细浪等出现在这个以饥饿为核心的符号链中。这个符号链的宽窄变动很大,麻老鹰、死鱼、牛粪、土地和水生物、“猪根子”、鞋等符号在作者艰难的选择之后,进入饥饿符号链,这些符号连接在一起,共同组成饥饿符号链。具有饥饿属性的树皮与“猪根子”,被作者选择,用来表示“我”与土地万物之间的特殊亲情,我对童年和乡俗的感情。这是本文最值得注意的风格,用具有弹性的“猪根子”表达人与万物之情,表示旺盛与阴暗的生命力,表示特殊年月人类生存的韧度,使本文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以上三个符号链交织了“我”的成长,落后的故乡、母亲的死亡、饥饿年月的艰难,三个符号链的基调充满悲凉失落与疼痛感伤。一些作家在饥饿和绝望的感觉中更有表述与创作的动力,他们创造出了很多不朽的作品,也许饥饿和绝望是一种艺术的契机,但也必须要作家具有这个天赋。标题为《白云和青草里的痛》,作者以柔软的白云和碧绿的青草为写作背景,从标题来看,这八个字显出了作者创作这篇文章的心境:疼痛在青草白云之间,在巨大的天幕下呈现。伤痛在进行的时候本身是一种抚慰,叙述在回忆里得到缝补和沟通,得到回流和满足,得到抚摸。母亲过世,无疑给作者带来了巨大的心理怆痛,这种怆痛延续在浩瀚天空。墨蓝的天空填充了作者心理的颜色时,仍然有青草里的痛,可是仍有柔软的白云在暗里时时抚慰。正是这种柔软的希望,引领作者渐渐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心境,走向未来的创作。

二越界与跨层:生与死的对话

《白云和青草里的痛》开头即出现了跨层,作者以“我”的名义出现,“我”在散文中写散文,“我”构建文字,让母亲“她”进入散文。全文三部分,写孩提时代的“我”,少年时代的“我”,在最后一部分,以学生时代的“我”作为结束,其间偶尔一两句话暗示“我”现在已经步入成年,成家立业,有妻有子。

“我出生在山里。老君山。位于川东北宣汉县北部,属大巴山余脉。再往北是万源,与陕南安康接壤,东、南毗邻重庆,重庆往东是湖南湖北。”“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村里天天都在争斗。”文中的“我”是成年之后的“我”开始反观童年,进行叙述。紧接着以家中孩子多,引出了这篇散文的核心人物母亲。散文的作者在行文的开头几段,就点名了本篇散文叙述的很多东西,“兄弟姊妹多要好一些,大的可以带小的,比如我们家。我母亲很能生孩子。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在文中,童年的“我”与成年之后的“我”视角不断在变化,而作者与已经去世的母亲之间,也时刻有来自生与死的对话,生与死的交流。在这篇文章中,多处显现为“我”与母亲对话,显示出我对生命的困惑,或者小弟弟不懂事,在母亲逝世之后叫母亲起床吃饭的场面,也同样显示了作者对阴阳两界的困惑。对生命的理解,对死亡的感悟,往往是散文中深刻的立意。体验过生死离别的人,创作的作品会更理智,更成熟。“我”与最亲密的人母亲的生死离别,就是这篇散文中最值得注意的亮点之一,正是母亲的死亡,加速了我的成长。这篇散文侧重于对死亡的理解,表现在三个方面:母亲死亡的呈现方式以及母亲对死亡的理解、“我”对死亡的理解以及“我”对母亲之死的理解。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重要的表现是她对活着的渴望,对子女强烈的爱,对生活的执着和面对困苦的坚强,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这些,都显示了她生命的柔韧,从以下可以看出:

有着七个孩子的母亲,有很丰富的育儿经验,但是居然没有责怪年幼的儿子的无知,可见她心里的恐惧则不言自明。“母亲在床上一躺,就躺了四十多天。她几次想强撑起来,但下床就倒。”作者这样写。作者在文中还分析道,“进入秋天,我妹妹三个月大了,就在这时,母亲病了。不是伤风感冒这类病。山里人不把伤风感冒叫病,头痛腰痛肚子痛,都不叫病;是否叫病,以能否下床、能否出工为标准。这意思是说,我母亲病得很重,只能躺在床上。但她究竟得的什么病,却无从知晓。”文中的“我”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与恐惧,在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下,母亲的死突然而至。这是文中作者对生与死的阐释,也是作者的生死观。这里从生死的角度来叙述“我”与母亲的感情,这是成年之后的“我”在叙述母亲死亡前的场景,近乎有点冰冷,客观叙述里似乎不带温情,但是,正是这种压抑的冰冷,让人感觉到了作者的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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