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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PG和GIF:两种图像政治学模型

2015-09-24海杰

中国摄影 2015年5期
关键词:意义图像

海杰

在我们于春节关头很卖力的投入到全民抢微信红包的狂潮中时,我们并未意识到,数字其实已经牢牢控制了我们。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货币并没有出现,是数字化的绣球在我们的屏幕上晃动,那个叫做“红包”的按钮,在我们的手机上传来传去,构建了虚拟的现实,我们乐此不疲,做出接收和发送的指令,以迥异于常态的疯抢行为去完成社交。这已经不是德勒兹所说的“可见者”的文化形态。通过这层不可见的数字化掩体,我们所信誓旦旦维护的现实实体退居幕后,无力面对这来势凶猛的数字化浪潮。正是这种“可见者”形态的生存空间逐渐逼仄,甚至渐次退场,预示了基于JPG和GIF模式的两种图像政治学模型的出现与角力。我们并没有看见真正的红包——那个货币触感的红色包装袋,那个JPG图像的可观看的载体。我们体会到的是低着头手指划过的无数个点击或摇一摇的弧线、不断上升聚拢的热源以及起伏不定的情绪状况——一种GIF模式的运动状态。

JPG和GIF作为图像语言渗透了我们不同阶段的生活方式,以至于从这两种语言所对应的语法开始,它们开始分别投射到我们的生活和于此相关的认知之中,形成了各自具有倾向性的隐喻性的图像政治学分层。

就像我们在面对“微信抢红包”带来的交流热度,暂时不必急着尖叫,而一场风暴过后,也不用急着对这疯狂快乐过后的虚空进行鞑伐。

何谓JPG和GIF模式?

如果我们需要接收一张图片,那么预示着我们准备接收一个事实:它有一张JPG的面孔,或者顶多是TIFF一类的生产车间,但TIFF的最终流通终点还是JPG,或者是纸张,一种线性的,单向度的意义生产和输送模式。

也就是说,我们全然没法简单地将其引向GIF模式(GIF,英文Graphics InterchangeFormat,一种图形的可交换格式,但此处我所说的模式不仅仅是传统意义所说的由图像构成的运动形式,作为交互性的媒介特征描述,它是一个囊括了图像链、关系链、话语、互动体验以及难有确定性的超链接关系),除非我们认为JPG将有可能最终放弃主体地位,和其他图像符号、文字符号以及行为一起连接,构成一个生长的、即时刷新的、可循环的、无政府主义的GIF模式,它也跟着去做一个具有破坏性的麻烦制造者。

这不代表我们非要回归GIF的本体意义,即GIF本来的图像学意义。尽管这种本体意义显示出JPG作为GIF构成的政治单元,它们之间保持了一种不可指摘的关系。如果仅就这一点来说,JPG的意义在于观看,而GIF旨在通过一种多媒介构成的丰富的运动状态促动了交流与沟通的更多可能,这个串联的作用在图像学上使GIF成为中介和搅拌机,它不会像JPG那样变成一种视觉经验。它随时变更,以适应新的需求。在GIF的图像学意义里,时间线以及多种媒体(文字、图像、视频等)协作使得它有别于JPG,它的时间线保证了它拥有一个“揭晓”的过程,如果我们接收到一个GIF,并且获得搞笑的体验,那么我们就需要明白这个搞笑背后的生成机制,正是这个“揭晓”的过程制造的错位改变了我们的预期。同时,GIF通过反JPG凝视的庄严性而获得了戏谑身份,成为网络链接语境下的即兴表情。即便如前文所说GIF具有时间线的特征,它也不同于延时摄影,因为延时摄影仅仅是图像链构成的时间的快进通道,它是一种剪辑和拼接的叙事跳跃,但还是线性逻辑,延时摄影是带着录像的身份基因向图像学撒娇的美学行为,它所耗费的时间成本以及怪异的身份特征决定了它的命运必然是苦楚的。

于是,我们需要在图像学本体之上,开辟第二个讨论区,就二者所各自构成的图像政治学棱型进行甄别,以便于看清楚其中全然不同的意义运作和生成原理,以及通过各种信息超链接关涉其中的超文本价值与话语政治。

JPG来自生产,GIF来自重组

从JPG常常代替我们接受各种认可、实证以及由此展开的各种复杂的行为过程的身份认证中,我们可以体会到JPG身上那份早晚要单飞的决心,这是一个精英主义者企图单打独斗自我实现的心理优势所在。在一场事关媒体的亮相中,JPG是走在最前列的,它收拾得体面、完整、紧凑,收获大部分的荣誉与关注,而GIF断不是那只接过奖牌和荣誉证书的手。

这个“体面、完整、紧凑”的形态提醒我们,JPG在自我实现的同时,无限靠近图像的集权,在前往亮相的过程中,它已然忘却了TIFF作为自我知识生产的重要存在和作为其政治基础的影子,它切断了成为JPG前的承诺,即保证从生产到消费这一通道的完整性。这份削足适履的轻盈是JPG赖以自保,并且决绝的孤立存在的治理术。即便如此,在JPG的身上,我们还是能看到劳动的美德,一种现实怀乡病的显现:而GIF显然不具有这样的优势,我们在对GIF的各种可能性给予期待的同时,也需要对其隐忧进行洞察。它体现了“乌合之众”的庞大的群众基础和活跃性,在鲜活地张扬一种生命力的同时,也体现了其作为重组的突发性和盲目性。

JPG与GIF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构成机制,JPG来自生产,快门的生产,或者TIFF的生产,而GIF是通过对于各种现成品的重组和编码来构成力量,这种重组由于只是寻求一种共同而复杂的目的广场特征来选择临时的同行者,所以也暴露出浅表的容易面临失控的形式民主隐患。但GIF建立在使用者趣味性需求的基础之上,如果我需要一款名为“新年快乐”的感觉,那么我就会寻找这个GIF综合体,以满足我的需求,并且将这种感觉传播给那些具有相同需求的人,进行情感和快乐的链接,甚至这些“新年快乐”的感觉交换着面目出现在我的期待里。这种满天飞的交替传播形成的感觉链条,逐渐聚集为接收者手里共同认可“新年快乐”的契约。

这种“重组”和“链接”的生成机制是GIF模式的通行法则,是对原创概念的漠视和嬉戏、它渴望重组与循环,如同积木游戏,也有如希腊神话中那只名为Phoenix(凤凰)的不死鸟,每隔经年,会采集各种有香味的树枝或草叶,引火自焚,从形成的灰烬中获得重生。这是一个不断循环的系统。在徐冰的“新英文书法”里,我们可以看到这种“重组”——徐冰在这个作品里,找到了一种可以不断循环的系统,一种GIF式的组织形式:英文字母的表意内容,最终构成中文书法的表象视觉。准确地说,徐冰提供了一种可供我们使用的图像政治,一种交叉的、对话的、互相支撑的意义合体。这些英文书法的构成原理被大众和传媒进一步使用,以使其重生,比如《南方周末》年度盘点“中国梦”的“梦”就使用了这一“新英文书法”,中央美术学院艺术资讯网的网站logo使用了“新英文书法”,甚至还有人将英文语句制作成“新英文书法”当作春联,以表祝愿。这已经开始具有重组和流通功能的意义的生成模式显然还会具有各种令人意外的可能性。

GIF的“这一刻”时光

如文章开头所说的“微信抢红包”一样,我们被那一刻的广泛恩赐和被恩赐的体验所包围,我们的兴奋和幸福是逼真的,因为的确有进账和出账,这反映在我们的银行卡定制短信里,那是一串串正数和负数交替通知的数字流。但我们终究要从这种“逼真的兴奋”里醒来,回到实体现实。这么说不等于我们就真的从虚拟现实中撤出,也不等于我们从崇尚往来与协作的GIF的狂欢共同体现场抽身,因为“抢红包”那个动作里的生成机制并没有发生质的改变。“红包”风暴奇观过后,是否就一定是遍地垃圾,不堪回首?

这有待于对两种不同的语言进行辨析。我们不妨将JPG看作是独奏,那么GIF则是合鸣。JPG是强调主体性的政治图景,它存在着稳定的物理和政治学结构,有它既有的意义表述和行为特征,它是“可见的”。而GIF则不同,它是小写的,灵敏,接纳即兴,甚至裂变结构,成为一次运动,它既是物理的,又是大众文化的,它将主体的联手看作一个更大的主体的构成,只是这个主体暂时处于合作之中,它们也可以随时分开,去完成下一轮组队(换着微信群抢红包),这主要决定于它在这一刻是否能释放其携带的充沛能量。所以,GIF重视“这一刻”的概念和体验,而TPG开始具有积淀的传统脉络。而GIF的意义正是生长于“这一刻”之中。离开“这一刻”,如同路人,相见不相识,在离开之前,大家还关系紧密;离开了“这一刻”,它们才降解为JPG、文字、声音、视频以及场域空壳等碎片,但这种解体是下次合体的开始。“抢红包”和GIF过后,我们落寞孤独,隔空沉思,现实中握紧水杯,或许只有凭借重启处于同一个漂移的板块的链接关系,方可将我们从这落寞孤独中暂时拉出。降解后的场域是凄冷的,如同一场球赛结束人群散去满地碎屑的球场,JPG就是这个场地里球赛的比分,比分不重要吗?重要,它是结果的判定者,但它不能够描述一场比赛的丰富性和多维性。但就在不久之前的“这一刻”,整个球场被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比赛现场、直播信号、广告商、重要嘉宾、更衣室以及球场之外电视机、手机等媒介跟前的观战者和评价者们挟裹着,形成一个关系紧密的共同体。这个暂时的共同体就是由GIF促成的。GIF建立在对于JPG的变卖和由此实现的享乐之中,从这个角度去理解GIF背后的政治学原则,则有如朗西埃所说的“大众的混乱情绪的‘社会性聚合。”在他看来,“对于分散的享乐形式的明智管理所遭遇到的就是政治的古典心理学所不能或不愿认识的东西:排斥性的‘一的激情,而此种情绪远比大众的纷乱更为原始也更具破坏性”也就是说,这种“排斥性的‘一的激情”是维稳的、专断的、拒绝合作的,就如同JPG本质上主张意义自洽一样,它们注重自我的完善,自我主体的成立与存在。比如我们仅仅在一张图片划定的界限里看不到一个活动的场域,图像(也就是JPG美学)自食其力,不热切寻求帮助和协作,同时反感分享和拆解,它们痴迷于输送和祭奠,这些几乎都是成品和废品的两极:要么统统接受,要么统统放弃。它宣布了一种结论性的存在,从GIF到JPG的这段距离,就是“从力量到权力的转化,把他的表演转化为能力的证明和对权力的享有”的路程。

作为监测器的JPG和作为关系广场的GIF

JPG是现实世界的路标,具有引路人的气质,这是GIF所不能到达的地位。JPG犹如实体店门口的“欢迎光临”,邀请指令是张贴的,对身份没有确认和筛选,面对的客体依然只是统一的符号单元:剐性需求的消费者,而不是差异的个体。而GIF走进淘宝和微信朋友圈,用评价、喜好追踪、浏览记录、点赞、圈层交叉等指标构筑一个暂时的关系广场,它所面对的是趣味性消费者。

从形态上来说,JPG是物质化的、可见的、被命名的形态,而GIF是游移不定的、可延伸的,在图像学意义上瞬间即逝的。如前文所描述的那样,GIF穿越虚拟与实体,它熟悉数字化的“水性”,主张链接和重组,而JPG主张观看和拥有。

同时,JPG等待赋予和指认,进而确立权力层面上的意义构建,某种程度上,它是独裁的和霸权的。而GIF是对TPG的再造。它如同那款名为《侠盗猎车手》的游戏,将现实世界里的梦魇反转为虚拟世界里的快意,这快意有无数种拼合的方式和可能。它具有拓扑学的拉伸、扭曲等对于TPG的开发和塑造能力,也有营销学里口头上的平等价值。

这意味着,GIF看重集体的协作与利益分配,它主张每个单元的出现都是有意义的,这种日常性遍布于GIF的所到之处,犹如一个失序的、嘈杂的、穿梭的自由市场。在提诺赛格尔的《这就是进步》里,观众和提问者没有确切的识别,那个空旷的没有一件作品可寻的白盒子里,每个人都是不可替换的,每一句话都是新鲜的,有如流水。我们可以架设一个监测器在白盒子的上方,但难以囊括每个场景。这里的“一个监测器”是JPG的概念范畴,而那个白盒子里“这一刻”发生的事情才是GIF的概念范畴。

这也告诉我们,GIF开放了自我图像学上的媒介代码,任由参与者组合、拼装、发布,并进行新的传递和接力,它是一个不断吸引加入的游行队伍,它们在构成一个可以进退自如的社会形态。而JPG此刻坐在家里,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有关游行的这一切,甚至说电视直播这件事,也是JPG的生存模式,它统治着JPG的客厅,成为JPG家庭媒介权力的中心。

艺术家蔡东东在《茶园》项目里布置了一个简朴的东方的茶园,和外国人喝着中国茶聊天,在这个漫长的甚至有些虚度的喝茶聊天的行为中,每一句琐碎的话(甚至包括他无意间谈成的一桩作品买卖的生意)都构成了这个“漫长时间”,连接了这个时间的链条,正是这些漫长的、闲散的时间单元,使他个人所代表的身份与时间观与井然有序的西方文化认知形成了差别,就像一个严谨的企业管理者面对一个游手好闲者对于时间的挥洒那般不适。在这个行为里,闲散的时间是不能退场的,这个叠加的长度构成了差别,这是蔡东东设置的程序,但在这个程序中,他不能控制具体的时间,因为这个时间属于GIF,而不属于JPG,真正属于JPG的是印刷在画册,或者发表在网络媒体里的项目介绍和现场图。

GIF的存在是一种日常的生活的存在,随时随地,任何一种媒介都没法代替生活的在场,任何一种艺术都不能等同于生活,也意味着任何JPG都不能完满地组装GIF,而“艺术就是生活”的逻辑,事实上宣布了艺术作为生活表征的终结,除非我们宣布“艺术就是生活”的逻辑荒谬性,那么一切可以推倒重来。在“艺术就是生活”的轨道里,JPG死了,而GIF还活着,GIF宣布了我们进入虚拟现实主体化的开始。作为一种政治学的延伸,我们需要将JPG推进复活赛,但需要收回其作为全权代表的绝对权力,需要它作为GIF线索的身份引导观众进来。同时,对于GIF所随时突发的情况不能对其报以全盘的褒奖,在GIF的身上,能看到达达主义、激浪派和解构主义的影子,但它不是他们,那些被即兴和延异领跑的开放程度在GIF那里还是会遭遇不适,因为GIF还离不开临时共同体的舞台。

难以想象我们处于没有JPG或者没有GIF的当下时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所以我们需要达成一种共存,但前提是,JPG只有从作为图像政治学的权力核心中醒来,从遮天敝日的全权代表中退出,成为GIF的索引,那么JPG与GIF的共舞方可成为长久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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