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化语

6月28日那天我有工作，早上5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微信里未读留言数已经超过了10条。“宋安东？！”有人发来这样的消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宋安东成为了在北美职业冰球联盟NHL选秀历史上第一个被选中的中国人。

作为一名体育行业工作者兼死忠冰球迷，我一方面为宋安东的成功而高兴，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历史在跨过这个里程碑时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轻巧。

在读大学时，我迷上了滑冰。当时全北京只有两个冰场，刚好有一个在我学校附近，于是我差不多每周都会去一次。而每天下午五点，冰场就不再对外开放，全副武装的冰球小少年会在教练的带领下冲上来霸占了整个场地。那个时候我不会想到，这些少年会成为中国冰球的新希望。

那个时候，宋安东刚刚开始在国贸冰场上学滑冰。北京只有两百个左右注册的青少年冰球选手，跟宋安东年龄相仿的还不到30个，而谈到中国冰球，唯一的人才来源就是黑龙江。

所以在2003年冬天，当宋安东他们去哈尔滨跟东北几支少年队打比赛时，来自北京的家长们其实做好了全输的准备。没想到，到了最后，他们竟然能赢一场，这让大家都来了劲儿。回到北京，他们找来冰球专业队员来给孩子们当教练。很快，宋安东和他的小伙伴水平突飞猛进，四处参赛，基本上再也没有吃过败仗。

当时跟宋安东一起打球的还有小名巴彦的英如镝，也就是著名导演英达的儿子。几个家长陪着孩子们练球和比赛，彼此都熟悉了起来。2005年，在加拿大的一次邀请赛后，家长们组建了“虎仔”队。

2006年9月，世界水平最高的少年冰球赛加拿大贝尔首都杯冰球联赛接受全球报名，已经打遍亚洲无敌手的虎仔队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2006年12月26日，他们远赴加拿大，最终六战全胜，拿到了House A级别的世界冠军。

这几乎像是个一帆风顺的童话故事。

但与童话故事不同的是，小王子们并不是就此锁定了幸福生活，而这只是挑战的开始。House A级别是社区建制，在那之上有竞技组的A、AA和AAA级，都是俱乐部建制。在北美，要想正儿八经地走上冰球道路，非加入一个俱乐部不可。于是，虎仔的小少年的下一个目标已经很明显了。

出生于1997年的宋安东是虎仔队里第一个冲击北美的选手。用宋妈妈的话来说，那是比NHL选秀还紧张的经历：一共30几个孩子参加选拔，要在10天里经过5次试训，每次都有人被淘汰。“那几天，我好像只吃了一顿饭，肚子饿了就睡觉，根本吃不下。”宋妈妈在后来接受采访时回忆。

如此种种，都是不像童话的现实。相比于篮球或足球，冰球对于家庭的消耗之巨大几乎不可想象。这是一种非常昂贵的运动，除了装备之外，冰场费用、教练费用还有最重要的比赛差旅费都相当高昂，以现在的物价来计算，十年下来的总花销起码在300万～500万。比起金钱来说，更重要的是家长需要付出极大的时间和精力。

然后孩子打出了名堂，要去加拿大接受最好的训练，就必须离开熟悉的环境，去租房子找学校，一边像其他华裔家长一样操心学业，同时又要变成半个经纪人去考察球队和环境，选择合适的目标俱乐部。

幸好结果令人欢喜，10岁的宋安东成功加入了多伦多的奥克维尔游骑兵队。有了他成功的前例，英如镝、柳子葱和陈梓蒙等小伙伴也相继去到加拿大，融入北美的冰球环境中，走上了冰球之路。

虽然举家搬到加拿大，但宋安东和虎仔队的其他小伙伴并没有更改国籍。因为他们希望能够在长大后加入中国国家队。

海外当然注意到了这批孩子，准确说，他们注意到了中国的广阔冰球市场。

温哥华加佬队在北京办了训练营；多伦多枫叶队开通了新浪微博，并在今年夏天来北京做一个冰球夏令营；还有一些NHL的队伍希望跟北京球队搞几场公开的教学赛。前两个月，加拿大CBC电视台还专门做过一期节目，报道冰球在北京的发展。

不独是北美，在欧洲，试图跟NHL抗衡的大陆冰球联赛KHL也在对中国市场虎视眈眈。KHL正在努力在北京增设一支球队，另外还有流言称，KHL可能将下赛季的全明星赛放到上海。

在这个情况下，今年年满18岁成为适龄球员的宋安东进入NHL选秀，并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对于国内冰球圈的人来说，早在选秀大会的一两周前，我们就已经听过宋安东可能会在后几轮被纽约岛人选中的风声。毕竟在NHL每年的7轮选秀中，后几轮出现人才的几率在1%左右，这些签位本来就没被管理层寄予太大的希望，用来投资一个新兴且富有的市场，回报率当然高于投资冰球天赋。另一方面，岛人目前的大股东依然是Charles Wang王嘉廉，这位出生在上海的华裔实业家有着十几年资助中国冰球的经验，所以，在宋安东真的被选中之后，在北美冰球迷之中普遍的言论都是“这个选择上遍布王嘉廉的指纹”。

如果以网游来比喻的话，宋安东现在已经升到了满级，然而，其实江湖险恶从此才在他眼前真正展开。一个重要的现实情况：在NHL选秀中被选中，和能打NHL，中间大概还有1万里的距离。

不熟悉NHL的人可能很难理解，在NHL选秀中，一般来说只有前10位被选中的球员，才有可能在第一年就进入NHL。剩下的一百多号人，有些会去打AHL（NHL的下属联盟，每支球队都有自己的下属AHL球队），更多人被“放养”在NCAA（美国大学体育联盟）、各大青少年联盟或欧洲球队。

在这一百多号人中，如果是想走NCAA路线，大部分都得到了NCAA第一等级院校的录取承诺，而宋安东的高中处于一个并不强大的联盟，校队成绩也不好。幸好他在2014-2015赛季个人表现不错，所以在2015-2016赛季，他将在菲利普斯安多夫高中读一年的PG（美国私立高中毕业后的Post Graduate Year，等同于大学预科学年），在新英格兰地区私校冰球联盟再次证明自己的实力，去博取NCAA优质学校的青睐。

“Misha（宋安东的俄文名）想进NHL起码还要6到8年以后，”一名中国国青队的队员透露，“首先他还要再念一年高中PG，然后大学4年，大学后都可能进不了AHL，可能去ECHL，然后再去AHL，最后创造奇迹进NHL。”

前路依然艰难，但历史终究进入了新的篇章。在宋安东之后，钟暐和英如镝会在明年成为适龄球员，然后还有更多的，现在正在北京冰场上训练的小球员。在今年于北京首都体育馆举行的女冰世锦赛甲级B组比赛现场，每一场的观众席上都坐着至少3至4支少年或少女冰球队，他们穿着整齐的队服，打着旗帜，喊着Let’s go China， let’s go。

这个时刻，我感觉我们可以看见一个瑰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