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莹

还是在2009年，身体尚健硕的李健熙在对外介绍自己的帝国蓝图时曾说，只要10年，就能将三星打造成全球NO.1的科技帝国，同时实现年销售额4000亿美元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此，李健熙提出了类似纲要性的计划“Vision 2020”，在其中具体诠释了自己是如何规划三星未来的。当时就有外媒曾对此做过调查，“你认为李健熙是否应该重新思考自己的计划？”，面对当时如此意气风发的三星，受访的数千名网友都给出了颇为积极的回应。然而时隔6年，这个答案似乎该改改了，至少现在看是这样。

可到了今年，继续受全球智能手机市场影响，三星一财季净利同比下滑39%，移动手机部门营业利润率仅为11%。相比之下，老对手苹果公司给出的成绩是净利同比上涨33%，毛利润41%。对此《华尔街日报》称，三星仍是全球唯一可与苹果正面叫板的跨国企业，但这种可堪重任的叫板却是无力的。

另一方面，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一家由家族控制的商业帝国，实际掌控者，三星电子的副总裁李在镕近来同样麻烦不断。例如，在6月初的一个星期四早晨，李在镕与摩根大通的首席执行官杰米·戴蒙在首尔共进早餐，得知纽约的对冲基金埃利奥特管理公司对他发动了突然袭击。埃利奥特管理公司想阻止李在镕合并三星电子旗下的两家上市公司，有可能破坏他的加强控制权的计划。

几个星期以后，就在年满47岁的那一天，李在镕在韩国发表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全国电视讲话。他在电视上鞠躬致歉，原因是首尔的三星医疗中心未能遏制致命的中东呼吸综合症疫情的爆发。没过多久，这位掌控着韩国最强大的联合大企业的家族的后代带领一队高管，前往硅谷，开展实地考察。由于酷爱打高尔夫球，李在镕找时间来到圆石滩，与好朋友和东道主、雅虎的联合创始人杨致远一起，来到柏树点高尔夫球场，参加一场只有会员和受邀者才能参加的锦标赛。返回韩国之后没几天，李在镕坐飞机回美国，出席在爱达荷州太阳谷举行的Allen&Co。公司年度大会，与其他全球科技界的领军人物会面。7月中旬，李在镕在与埃利奥特管理公司长达六周的激烈斗争当中占得上风，公司股东投票批准了合并。

李在镕的个人净资产为80亿美元左右，在韩国，他是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在世界各地的精英人士当中人脉极广，可是在韩国以外，他的知名度并不高。韩国人关注他，缘于他是一位单身父亲和三星的下一代领导人。然而，即便是在韩国，外界对他的工作也不甚了了，部分原因是他一直被笼罩在具有传奇色彩的父亲、三星集团的董事长李健熙的阴影之下。

不过，李在镕的人气即将飙升。近几个月来，他的抛头露面更加频繁，暗示他现在已经成为了李氏家族及其商业利益的带头人。李健熙已经73岁，执掌三星将近30年，于去年5月突发心脏病，此后一直住院。他的病情据悉极为严重，到了无法和人交流的程度，预计难以康复。换句话说，这位将三星打造成为半导体、电视、手机等各个领域的全球性巨擘的人，已经基本谢幕。虽然还没有相应的头衔，但李健熙的相对缺少考验的独子已经在行动上继承了他的职位。

这位被他的西方朋友称作“JayY.Lee”的李在镕究竟是怎样的人呢？简而言之，他承载着三星的全部希望，但是这些希望还没有变成现实。李在镕是这家联合大企业旗下的最大公司三星电子的三位副总裁之一，并未曾掌管任何单独业务，却对所有业务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李在镕是最有国际范儿的三星高管，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和英语，游历广泛，同时又有着非常典型的韩国人特质。他在亚洲和西方世界往来奔波，目的是引领三星超越它的韩国根基，同时又不失去带给它成功的那些特质。

对于三星来说，这一新老交接出现在一个关键时刻。按照市场份额计算，三星的智能手机业务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但是不久前已经面临上下的挤压：在高端，有比它的利润高得多的苹果;在低端，则有一大波猛烈降价的中国竞争对手。此外，在这个股东维权和公众反感精英行为的新时代，作为韩国联合大财阀的特权俱乐部的成员，公司的日子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李在镕不接受媒体的公开采访。出于尊敬长辈的儒家传统，他和三星的其他高管们都特别害怕冷落那位病重的一家之主。与此同时，三星又是一家以注重形象而著称的公司，深知它的只差任命的领导人正在受到强烈的关注。有鉴于此，三星不久前允许《财富》杂志不同寻常地深入探访这家公司的各个角落，还让集团旗下的两家重要企业的首席执行官接受采访。两位首席执行官坦率地谈论了李在镕的领导能力及其面临的挑战。

权力和荣光

2015年伊始，三星电子的电视生产部门的几位高管举行了一次会议，李在镕也出席了。三星在全球電视市场的占有率排名第一位，销售额占到20%以上。三星的高管们流传，“副会长”在会上对该部门的工作发表了一些温和的批评。据说，李在镕的批评让在三星工作了30年的执行副总裁兼电视部门战略营销主管朴光基非常不满，马上提出辞职。

这段轶闻值得一提，是因为它有助于展示三星创始家族所拥有的权力，尽管在这家联合大企业内部，所有权和指挥链条都相当复杂。首先，运营权力属于单个业务部门，而不是总部。此外，李氏家族持有三星电子的股份相对较少，在三星的其他子公司的持股甚至更少。更加让人糊涂的是，定义三星是什么或者不是什么也可能是一大难事。看看三星在一个公司网站上发表的免责声明吧：“三星集团的各个子公司都是独立的法律实体。三星集团不是法律实体。三星集团是一个方便人们提及被企业历史联系在一起的一个公司群体的术语。”

这段企业历史要追溯到大约80年以前，李在镕的祖父李秉在1938年创办了一家食品贸易公司。今天，这家财阀拥有67种不同的产业，产品包括服装、游乐园、造船、洗衣机、金融服务等。由于在智能手机、内存芯片、电视机这些庞大产业当中处于领先地位，三星电子是目前这家联合大企业最重要的板块，占到总营业收入的三分之二，利润占比甚至更高一些。

从中等财阀升格为全球商业巨头，三星把这一成就归功于现任董事长李健熙。他敦促手下的高管们大胆投入，夺取规模和市场份额，不考虑短期利润。负责半导体业务的三星电子副董事长权五铉说：“会长始终决定投资，不管商业环境怎么样。”权五铉拥有斯坦福大学的电气工程博士学位，在1985年加盟三星电子。他说，当时，人们都觉得李健熙投资内存芯片“是发疯，会把公司搞破产。但是他成功了，并且成了传奇人物”。

在每一个主要的业务领域里，三星都遵循了相同的“规模投资”模式，取代了索尼在电视机和诺基亚在手机领域里的位置。同时，外界称其以蛮力对待竞争对手，让员工过度辛劳，培养他们“不计一切代价取胜”的作风。今天的三星电子是一个拥有30.7万名员工的巨无霸。事实上，因为过于庞大，它甚至建设了几座微型都市，以适应公司的成长。在首尔郊外的水原，有一座三星数码城，外观和风格就像是硅谷的工业园区，它有500条不同的公交线路，在首尔和韩国其他地区之间往返运送3.4万名员工。

无冕之王

李在镕在许多方面都是被当成三星的全球形象大使而培养的。他曾经在韩国的顶级学府首尔大学学习历史。与父亲及祖父一样，他曾经赴日本留学，获得了庆应义塾大学的MBA学位，后又在哈佛商学院读完了博士课程，不过没有能够拿到学位。21世纪初，在互联网泡沫时期，李在镕负责过一项名为e-Samsung的、后来倒闭的业务，接着他就承担起了与生俱来的角色：在父亲身边学习，有朝一日接父亲的班。

直到今天，李在镕仍然是三星与苹果的复杂关系中的一位关键人物，与苹果的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以及接替库克担任全球采购与供应链管理负责人的杰夫·威廉姆斯保持联系。一位在美国工作、与三星和苹果都有过交流的高管说：“我听到过，他们愉快地谈论李在镕。”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前经济学家、李在镕的首席发言人李兆赫说：“我会拿罗密欧与朱丽叶做比喻。两个家族是世仇，但决定联姻。”

三星的实力和李在镕的魅力加强了三星其他的重要关系。阿涅利家族的后代约翰·埃尔坎邀请李在镕加入了Exor集团的董事会。埃尔坎在菲亚特帝国的地位相当于李在镕之于三星。Exor是管理阿涅利家族股权的上市公司。李在镕建议Exor继续推进公司结构简化，并进入保险行业，受到了埃尔坎的赞许。

关于李在镕，经常听到的说法是，他是一位相对普通的人。曾经与李在镕偶尔打过交道的一位三星前高管说：“以他的身份，他显得特别随意，平易近人。是一个好人，根本没有等级观念。他独自旅行，不带随从。穿着随意。他会说：‘你好，我是Jay，很高兴认识你。’”李在镕镕曾经吩咐过三星总部的保安，不要向他行90度鞠躬礼。到大楼外面散步时，他会出示自己的工牌。李在镕还喜欢带到访的贵宾参观公司的日托中心。这是他父亲建造的，为的是留住三星的女员工。

李在镕或许是韩国最有影响力的钻石王老五。他有一对正在上学的儿女，2009年，他与他们的母亲离婚。他住在首尔的一个高档小区，访客称，他的房子相对简朴，建在李氏家族已经拥有数十年的一块土地上。他的餐厅距离精致的三星艺术博物馆只有几步远。博物馆藏有无价的珍宝，从他的祖父就开始了，包括古代朝鲜和当代海外的艺术品。据说，令李在镕特别骄傲的是他安装在自家屋顶上的太阳能电池板。

外部高管们看到了这种战略的精明之处。硬盘制造商希捷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史蒂夫·卢克佐称赞李在镕在2011年让希捷收购三星硬盘的卓识和决心。卢克佐说，当竞争对手西部数据公司和日立公司同意合并硬盘业务时，李在镕意识到，把三星的硬盘业务交到市场规模明显大得多的希捷手里会更好。卢克佐说：“他开始提出所有正确的问题，这些都是十分详细的运营问题。”

不过，质疑在离韩国不远的地方仍然存在，原因之一是李在镕的特权背景。一位了解李氏家族的韩国高管说：“李健熙会长召集了几千人，说：‘我将会给你们任何资源，但是我要移动手持设备的占有率达到50%。’我不确定李在镕有这种魄力。他生来就是国王，并非是创业者。”但是了解李在镕的人说，他不打算成为三星各公司的“代言人”，即便是在他接替董事长职务以后。他的父亲允许运营主管代表其所在业务的形象，他也将这么做。不过，李在镕跟别人说过，他明白保持神秘的负面影响。他还说过，他明白将创始家族的作用去神秘化的必要性。

三星的未来

三星十分偏好于创业而不是收购，原因之一是韩国政府多年来一直在鼓励它和其他的财阀把利润投到研发上，这样做对于发展本国经济更有利。三星遭受过长达20年之久的企业并购失败之痛。它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收购了南加州的电脑制造商ASTResearch公司。收购花费了三星近10亿美元，接下来又让它承受了数十亿美元的亏损。这次失败成为了三星的决策者挥之不去的阴影，也成为了在解释三星不爱并购时被反复讨论的案例。

公司最近倒是做了不少收购，不过，与它的规模相比，收购的手笔都不大。三星设在美国的一家风投公司不久前收购了一家名为SmartThings的软件公司，该公司面向所谓的物联网市场。今年早些时候，三星的移动部门又以2.5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LoopPay，这是一家移动支付新创企业，三星希望通过这笔交易，与苹果、谷歌等公司的同类产品竞争。

不过，在移动生态系统的发展上，三星远远落后于苹果。随着盖乐世智能手机系列产品的大卖，三星认识到，它必须拥有比肩苹果和谷歌的移动服务。于是，三星在首尔组建了一个名为媒体解决方案中心的部门，中心的资金由移动部门提供，但是保持独立运营。这个媒体服务机构让谷歌等合作伙伴恼火，更加糟糕的是，它没有拿出什么成功的产品。

去年晚些时候，三星悄然解散了这個已经在世界各地招募了2，000人的部门，给员工重新分配了工作。令人好奇的是，三星并未关闭该部门的硅谷分部，还聘请了迪士尼公司的前高管约翰·普莱曾茨来掌管该部门。内部人士透露，三星对移动服务的探索仍然在继续。一位曾经在三星加州分公司工作过的风险投资人杰伊·安说：“三星是世界上最勤奋的科技公司，在找到答案之前，它绝不会停息。”

到了12月，三星通常会宣布一年一度的组织调整，届时无论父亲的健康状态如何，李在镕都很有可能被任命为董事长。突然间，三星将会正式拥有一位能够给它带来全新视角的领导人。如何将这些视角转化为行为，将是李在镕未来几十年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