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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洛拉达肖像

2015-08-25何万敏

名家名作 2015年3期
关键词:拉达版画彝族

何万敏

依洛拉达肖像

何万敏

《茶树、土围墙、村舍》邵常毅/作

我现在的微信头像,用了一张邵老师为我画的素描局部,朋友看了都问:哪个画的?简直入木三分!朋友中好多是画画的,他们评价没用“像不像”这样的字眼,而只是借一个简单成语来褒奖,我觉得相当妥帖。

但这幅头像不算最好的——我丝毫没有抱怨之意——四川美术学院版画系主任邵常毅老师画得更好的素描作品有许多。记得那天晚上,在我家的客厅,我执意请邵老师和钟老师“整一张”时,将屋顶的灯光全部开启都不甚明亮并且光线混乱,又无画板和画架。幸好素描纸和炭精条是老师自备的,否则就如动画片里的孙悟空,“俺老孙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般猴急。权以靠背椅作画架,勉强开一组顶上的筒灯作光源,我嘻嘻哈哈坐在餐厅墙角灯下,两位老师在围观友人的聊天中动笔,也就40多分钟,我的模样即跃然纸上,整个过程充满欢声笑语。此前,我们刚从凉山美姑县过彝族年回西昌。策划“写意大凉山”系列艺术活动,我邀请老师们走进大山深处,与彝族人“亲密接触”,感受淳朴的民风,荡涤都市的霾尘。坨坨肉、泡水酒、烧洋芋……尽管已经僻远寒冷,却是收获之后的年节,漫山遍野的快乐始终围绕身边,老师们个个简直“嗨”翻了,每天都拍下数百张照片满载而归。邵老师当即决意,两个多月之后的春节,到美姑写生。所以邵老师画我,既为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其实更是练笔,用他的话说,“好久没有动笔了,手生得很,要不得。”

画,我肯定收藏了。

心,生有疑惑。大都市来的人,习惯了放大话,豪言壮语说来容易,能否兑现另当别论;何况春节,哪家的人不是千万里赶着脚步回家团圆,哪有别妻离家踏过坎坷、心甘情愿流落荒野村寨的道理?

在艺术圈,邵老师的素描功夫扎实。我20世纪80年代末读四川美院时,听老师们的口头禅:版画系老师里头,那几个画得霸道惨了。毫无疑问,邵老师正属于“那几个”之一。本班探听得底细,多次“上访”教务处要求安排最好的老师上课,邵老师名列其中。

冬天的重庆淫雨霏霏,阴云低沉,黄桷坪又地处火电厂高烟囱下,灰尘扑面,愁眉苦脸。美院教室窗户普遍高过人头,提防外面的人“偷窥”教室里的人体课。各种因素综合作用,有时白天犹如傍晚黑。好在教室里灯火通明,特别是有模特的地方,几盏灯从精心摆布的角度照射,处在灯光下的模特顿时像上了舞台,光影造型,轮廓分明,生动立体,煞是好看。忽一日,邵老师驾到,只见他头戴一顶深色棒球帽,上衣加长裤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牛仔装,色调统一协调,脚蹬一双棕色高帮牛皮鞋。那一刻,同学们眼睛放光,悉数从靓丽女模特婀娜全裸的身上,齐刷刷转移向邵老师。我想他那时的内心是有几分得意和自豪的。他不慌不忙,把一张全开素描纸仔细钉在画板上,边掐灭烟头,边望了望模特;左手先伸去掸纸,仿佛要使纸张更加平整,右手拿起黑色炭精条,于纸前比过手势,似乎在试探如何落笔。待同学们都屏住呼吸,他却又退了两三步,向左右两边各略偏了一下头,双眼紧紧盯着一张白纸,炯炯有神。

《金属丝》(右图)邵常毅/作

黑白木刻《对立》邵常毅/作

稍顷,落笔纸上。几笔勾勒出媚眼,然后是正直的鼻梁、饱满的嘴唇、略翘的下巴、飘逸的短发、细长的身姿与自然下摆的双手双腿、丰腴的乳房。手到之处,电光石火——线条游曳得精准,简练而不繁复,丰富而不余冗,总之一切都恰如其分、恰到好处。笔法如功夫高手,令人眼花缭乱,他自气定神闲,挥舞自如。三个课时下来,示范画成了一张精彩佳作,害得我等巴掌拍红不算,随后几天撇开模特只顾模仿那潇洒的笔法去也。

慢慢学得多了,也才明白看似手到擒来的功底,其实历经万千磨砺与锤炼。这才有了其“主业”版画佳作迭出。钟情黑白灰,构成巧夺天机,线条赋予肌理美感,突破传统框范,现代形式感十足,意味深长。而众多佳作亦构成他艺术价值的厚实,大家风范。

作为老师,他对学生要求严苛。“我们的学生老是有一个习惯,就是看‘高’的东西看得多,想‘好’的事想得多,视野老是天上,往往办自己的事办不好。”邵老师忧心,“现在的学生,一句话,就是静不下心来。”

他自己,倒是从未停歇过对画的迷恋,对绘画艺术的执著。

大年初一中午,因除夕守岁还在睡梦中的我即被他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他已经奔驰在高速路上,果真邀约十几个同道接下我,初二一早驾驶4辆越野车直奔美姑,下午就赶到依洛拉达乡。依洛拉达乡是我所供职报社的定点扶贫乡,挂职支部副书记已十多个年头,当地贫困的帽子至今未甩掉,贫困程度之深可想而知。乡政府驻地尔合村,在一匹高山的半山,又在另一匹高山的脚下。它其实就是凉山一个普通的乡,无论农业物产还是地理风貌,没有太多特色,并且多数彝族同胞的生活只能以“贫寒”二字来形容。前文说到,年前在美姑县过彝族年几天时间,其中有一整天我们是在依洛拉达乡度过的,乡亲们好客地端出美酒,我们每一个人,无论是否胜酒力,都大碗大碗喝下若干白酒啤酒泡水酒,邵老师真是被感动得硬起头皮,心灵的灼热早就冲昏了脑袋,“春节还要来”这话正是在依洛拉达的承诺。可是春节一帮人如约赶到穷乡僻壤我才真喊天,别说什么旅馆招待所,就连一张床都没有。住宿成难题吃饭也成问题呀!乡干部们放长假都到县城过节了,越野车塞进乡政府院坝便空空如也。我只得叫守门的临时工打开3间办公室和会议室。邵老师发动大家扫地抹灰,因地制宜:有的把两条长椅拼成一床,有的把桌子当床,各自铺上事先自备的睡袋,睡垫是没法了,随便抓起一些书报来垫起,简单对付高山上的寒冷冬夜。晚8点,去老乡家寻吃没着落,几乎把唯一小卖部的方便面买完,什么牌子什么口味抓到啥算啥,也不追究是否假冒伪劣,填充饥肠辘辘要紧。从很远的高山牵系的水管冬季干枯了,喝水都成问题,勿奢谈洗热水澡了。幸有电灯,钻进被窝聊天,瞌睡兮兮时,一轮下弦月牙,正往深蓝的夜空去。

木版画《圆点的启示》(右图)邵常毅/作

黑白木刻《风中文竹》邵常毅/作

简陋的生活条件,却没能消退写生的激情。本是农闲,我好去找人来坐着。在凉山,美姑县彝族同胞的形象是出了名的美好——男子阳刚帅气,姑娘妩媚俏丽。第一天从乡政府旁守门的小伙入手,他安坐不动有些拘谨,倒是越来越多围观的亲朋好友看得热闹。眼见自己熟络的人慢慢呈现,众人发出惊叹:“啊啵,是的了,是的了!”这样质朴的赞美,由不会掩饰的山民脱口而出,听得邵老师和钟老师他们激情澎湃,内心愈发冲动,一发而不可收。我可以肯定地说,这是艺术家们都喜欢得到的评价,它远比美术批评家们的高谈阔论,来得真实可信。老乡不请自来,情愿坐几个小时而看到不一样的自己。白天,画家们在院坝摆开阵势;晚上,支起从美院带来的灯,又拥挤成一团,直至深夜。每画完一个人像,都把画摆放成排,三言两语地品头论足一番。像是在课堂上,有的讲素描和色彩的技法与体会,有的历数绘画史上的大师与流派。大家头头是道,深入浅出,时常侃侃而谈,妙语连珠。邵老师不无感慨:“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春节几天在重庆还不是很快耍过了,哪里去找这样的沙龙哟?!”刚开始,手还僵,对自己要求苛刻的钟老师把画完的两幅画毫不留情地撕得粉碎,我连忙拣起纸屑来却再也拼贴不拢。邵老师很快进入佳境,画得兴致盎然,充分显示出他精湛的技巧和熟练的表现能力。如果说我们能从他的画面中真切感受到人的呼吸、血脉的跃动、个性的各异,感受到彝族少年、青春姑娘、硬朗汉子、沧桑老人,在阳光下或灯光下的生命活力,那都是邵老师熟练画笔所带来的视觉结果。你看,《阿以六合》《曲比林布》两个孩子清澈的眼神,《静儿》眉宇间的凝重,《彝族姑娘》素净的端庄,让我不敢想象如果是以油画写生的方式来完成,色彩反而苍白。他在明确和清晰的笔法中,连贯地表达形象的风采,使得人物在平面抑或空间的幻觉中产生持久的运动。这种肯定而直接地去表达造型的技法,无疑是对画家能力的挑战,同时是对他艺术修养的挑战。邵老师显然具备这样的能力。所以他提倡,“不管学生对哪一个流派感兴趣,不管是写实的、表现的、抽象的,甚至是装置、行为,最好还是从自己的生活真正地出发,就是要关注周边的生活,特别是在图像时代,你去动手更重要。你这种体验是生动的、鲜活的,经过了自己大脑过滤的一种东西,它和你咔嚓一个镜头比较起来还是有天壤之别的。”他这话是对学生说的,其实更是他对自己艺术创作的要求。

毫无疑问,技法的成熟象征着一个画家风格的确立,它是一个画家画风精湛的标志。与其说画家的恣意纵横、挥洒如神的笔迹是表现在形体之上,倒不如说是画家心迹的任意释放。仔细看来,邵老师的素描几乎脱离了记录对象自然形态的作用,它是心的灵境,人的神韵。这般奇妙的人物造型,当给人们留下难忘的印象。一个春节,邵老师带回重庆30多幅素描作品,构成了他的“动情的依洛拉达”人像系列。

其实,今天来看这批作品,我感觉仿佛是一气呵成的——不单指一幅作品的作画过程,而是认为这批作品气质上有一种连贯性。线条被灌注了生命力般延续与繁衍,人物神情怡然,正与我们真诚凝望。从那时至今,邵老师在教学间隙仍动情于他在虎溪公社的画室,绵延旺盛的艺术创造力,并念念不忘和我相约“带我到山顶”。

素描《阿以六合》(右图)邵常毅/作

邵常毅简介:

邵常毅,1957年2月生于重庆。现任四川美术学院版画系主任、教授,重庆市首届学术技术带头人后备人选。曾担任 “全国第八届铜版、丝网版、石版作品展”评委,全国高等艺术院校版画创作年会展评委。石版画《春》获第八届全国版画优秀奖;黑白木刻《风中文竹》入选1985年全国青年美展;石版画《高原之歌》(与钟长清合作)被中国美术馆收藏;黑白木刻《竹》获全国青年版画大展优秀奖;黑白木刻《对立》获全国高等艺术院校教学年会展优秀奖,被上海鲁迅纪念馆收藏;素描《处女地》《升腾》参加中国高等艺术院校素描艺术精品邀请展;黑白木刻《城市的喧嚣》获首届北京国际版画双年展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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