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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反战的安魂祭

2015-08-12梅重

文化交流 2015年8期
关键词:安魂鬼子日军

梅重

“《安魂祭》是一部视角独特,因而题材内容也非常独特的长篇小说。”该书责任编辑何小玲向我推荐说。书刚刚出版,是抗战题材,写反战的内容,时间节点正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很新颖。小说的封面设计,一半白色一半墨绿色,沉重地显示着抗击侵略、反对战争、祈愿和平的历史观和文学责任感。书名之旁有何小玲所加题记:献给三个好“鬼子”。小说里说:“不叫‘鬼子叫啥,都顺口啦,‘鬼子不是也有好坏之分吗,他们是好‘鬼子。”这种题材内容过去少见,甚至于无,于是让我立即产生强烈的阅读冲动。

中国现代文坛有战争文学作品。20世纪30年代初,著名文艺理论家瞿秋白指出,自孙席珍到黒木等人(也许再到谢冰莹),战争文学应从主观“厌战”转为客观“反战”。这是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在中国革命进程中的必然反映。北伐归来的孙席珍创作了现代第一部战争小说《战场上》,他在再版时对该小说作了修订,并将旧有题记“为纪念死在我周围的弟兄们”,改成“(小说是对军阀们的)暮鼓晨钟”,或是一服“醒脑剂”。沈湜的《安魂祭》或许延续了这种传统。

沈湜已故,是一位从未被当代文坛所关注过的浙江作家,人生如老家宣平()山乡一般也起伏,后来去了金衢盆地、温台平原,便渐趋平静。他一生以知识分子自我认识的良知创作,写下七八部长篇和中篇小说,还有诗歌、剧本、散文,可谓丰矣,遗憾的是近一半已作广陵散。沈湜的小说多着力于抗战题材的开掘与深挖。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时,沈湜正少年,待到胜利,他已弱冠,基本走过一个从懵懂初醒知事到能够思考历史的过程。抗战时期的种种悲苦和中国人民的坚持不屈斗争使他刻骨铭心。不过不同于大多数抗战小说,《安魂祭》“没有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战斗场面,没有扑朔迷离、悬念丛生的智力交锋,没有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热血英雄”,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侵略者集体,从‘鬼子大军中挖掘‘叛逆者”,“从人性的高度揭下战争的画皮,突显反战的主题”()。

反战是一个非主流性文学命题。反战组织在抗日战场上起过一定的作用,尤其于国际影响更大。1939年,一些被八路军俘虏而接受教育感召的日军士兵,认识到自己的罪行,在华北抗日根据地自发搞起反战组织,向日军宣传侵华的非正义性和给他们个人及家庭带来的灾难。1940年,在华日人反战同盟总部在延安成立,日本共产党创始人之一、曾任主席的野坂参三为领导人。沈湜蹊径独行,以个人的思想意识、勇气和努力来写作“反战”,表现严肃主题,同时践行了文学的多样性、多面性和多彩性。为贴近历史,也为增强艺术号召力感染读者,他把《安魂祭》的时间安排在日军发动太平洋战争前一个月的1941年11月,空间展开在反战组织初始产生地—山高林又密的太行山中,这使小说具有更加广阔的背景,显现深沉的意义,然后以期汇入中国人民波澜壮阔的抗战之中。

《安魂祭》大体不写故事,只写了三个因厌战而反战的鬼子带着一份日军为配合偷袭珍珠港而准备在中国华北实施的军事行动计划逃亡的经历,逃亡之中没有剧烈的波折,也没有什么过分引人入胜的情节。当百多年前美国登上世界头号强国的位子之后,各方面影响增强,在实用主义哲学的流行驱使下,百老汇剧本、好莱坞影片讲究讲故事,其作派泛播至今,并似乎已成奉为圭臬之势。但文艺作品尤其小说,毕竟是要在典型环境中塑造典型性格的,作为新中国成立之初便崭露头角的文学青年,沈湜应当有所了解且谨记,至于《安魂祭》可否完成这一任务,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作者当然注意人物形象在场景和细节中的塑造。三个好鬼子:上等兵佐佐木嘉树、军曹长森田成吉、中士小泽卫吉,叛逃被抓后,经历了在闷罐子车厢的再脱险、在小胡庄得到中国百姓的帮助、在地沟帮助村民团消灭追捕的日军,最后竟不知所终—一个牺牲、两个跳崖,让泄密与否始终成为日军的揣测悬疑,计划好的军事行动因此胎死腹中。抗战胜利后,沈湜求学于浙江大学文学院,那时的文科青年大都对吉诃德式、鲁滨逊式、安德鲁式的奇异冒险记兴趣浓厚,我想他或浅或薄都会留下浪漫幻影与情结,反映于创作。

三个好鬼子在“经历”中各有自身儿时、少年时、青年时的片段回忆的穿插,作者将之串缀起来,企图表现他们从平民到“鬼子”、从“鬼子”到叛国犯、从叛国犯到好“鬼子”的轨迹,“聆听他们的人生往事,感受他们的心灵挣扎,体悟他们的觉醒历程,见证他们的默默牺牲”(),从而避免说教,实现人物性格的锻炼。沈湜在构思、写作《安魂祭》之时,相信曾大量阅读有关日本的书籍、资料,他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讲述和简洁有力的语言,给人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容易联想起芥川龙之介的老辣作品,而这些章节正是《安魂祭》之所以富有艺术成就的所在,只是芥川氏很少直接评论,沈湜却常有一些电影画外音式的提示告白。

文学应当给人反思,给人启示。反战是中国抗战中的一个侧面、一个组成部分,但对日本帝国主义来说,反战士兵的“灵魂救赎和精神升华”()则是流行疫细菌传染般的大问题。反战可以是行为实施,也可以是思想散发。《安魂祭》揭示:“他们并非叛国而是反战,这在战争期间甚至比叛国更加可怕,因为它像霉菌一样能迅速繁殖,而要在士兵当中彻底根除反战情绪,远比抓获三个叛逃士兵困难得多。”“有什么必要拿自己清白的血来为天皇赎罪呢?有什么理由要我们来充当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呢?谁发动了战争就应该拿谁的血去赎罪,不是为天皇,而是向千千万万个无辜的受难者—其中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

小说的结尾,作者布局在日本帝国主义投降后、小胡庄及附近的百姓为三个反战的好“鬼子”举行安魂祭,昭示着正直、正义的中国人民不忘惨痛、驱赶阴魂、保卫和平的愿望。就今天世界各地纷纷有“70年祭”之举而言,这“安魂祭”依然有一定的喻世警世醒世的价值和意义。

沈湜创作《安魂祭》,于1990年定成。25年过去,遗作问世。学者王嘉良替这部长篇小说作序,称赞沈湜有“超前意识”。责编何小玲告诉,《安魂祭》已经申报了“中国文艺原创精品工程”。我想应该可以。

(除署名外,本文图片由何小玲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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