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鲁璐

“喂，伙计，先来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射雕英雄传》第七回，作小乞丐装扮的黄蓉在张家口“傍上”郭靖这个冤大头后，点菜之时语出惊人，将狗眼欺客的店小二一下子就唬住了。这“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在金庸笔下分别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时新鲜果；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文学作品里的菜名都修饰得怪好听的，但文学总归源于生活。书中的黄蓉来自江南，事实上，江浙一带确实有这样的宴席菜式，那便是素有“江南满汉全席之称”的“桐庐十六回切”。

“十六回切”即以十六道菜品为一回合，按照预定的回合数进行切换。用餐十分讲究，开席宴桌摆放“四四十六”种果食：四生果分别是金橘、冬枣、桂圆和石榴；四干果是西瓜子、葵花子、板栗和花生；还有四色糕点和四色冷碟。司仪唱菜巡酒后，四热菜、四大菜、四时蔬、四点心陆续登场上桌。这些菜名丝毫不逊金庸笔下的诗意，如鸿雁传情、醉忆江南、步步高升、春江碧玉、翠色随人……等等。

著名画家叶浅予先生对“十六回切”情有独钟，曾赋诗描述宴席中的佳肴：“酱烧螺丝拌雷笋、油炸臭干鸡子饼，清蒸白鱼熬馄饨……”可见菜式繁复味美，极尽特色。其实，“十六回切”宴席里的菜品并非一成不变，每个季节都有相应的时令食材，注重菜式和食物的合理配置。每个回合的菜品都有个大轴主角，有时是瓜果甜品，有时是山珍海味，有时是地方时鲜。比如六月里的鲜果必有酸甜爽口的杨梅，捕鱼期应有肥美肉白嫩的鲈鱼，不然，东家可是要被宾客罚酒三杯的。

“十六”这个数目也颇有讲究——既指菜品数量，又根据“四四十六”的谐音暗含“事事六合”之意。“六”是东南西北上下六个方向，将宇宙万物涵盖在六面中，六合体现了“民以食为天”“天人合一”的中国古典哲学思想。更奇妙的是，“十六回切”里的“四四”不仅寓意“东南西北”四象，还代表着“酸甜苦辣”四个味觉、“春夏秋冬”四个时空，以及“中正仁义”四个传统儒家道德伦理的价值观，从各个层面反映了“四海升平、六六大顺”的吉祥之意。中国饮食文化的有趣之处，常常是通过各种联想，寄寓着人们朴素的美好愿景。

此宴源自南宋，与《射雕英雄传》小说的历史背景亦不谋而合。江浙一带自古是鱼米之乡，物产丰饶、地貌丰富。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浙江不仅有田园水产、海湾生鲜，也有山野趣味、乡土美食。而处于钱塘江流域中段的桐庐，山水秀美，交通便利，古往今来俱为客商辗转苏杭北上的中转站。有诗为证：“古来潇洒称名郡，莫把繁华数汴州。”来往客商在此驻足歇脚、游山玩水，因此形成了喧嚣热闹的人文氛围，也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桐庐十六回切”。自南宋以来，“十六回切”不断完善改良，至明清时期声名大噪，再到如今，经过数个朝代几百年的历史积淀和传承，“桐庐十六回切”已被列为杭州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足以从中窥见中国饮食文化的源远流长。

品味一场盛大的传统宴席“桐庐十六回切”，让人仿佛趟过悠远的历史长河，回到金戈铁马的武侠世界，置身于刀光剑影，漫步于杨柳河畔，沉醉于侠骨柔情，美酒佳肴，丝竹乱耳，更有聪明绝顶的桃花岛姑娘巧笑倩兮，只为那萍水相逢、豪气云天的靖哥哥。一场美丽的邂逅便在觥筹交错间情根深种——你若为我千金置宴，我就陪你执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