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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蝇王》中的陌生化技巧

2015-07-12苏州职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苏州215007

名作欣赏 2015年36期
关键词:拉尔夫猪崽海螺

⊙梁 萍[苏州职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苏州 215007]

《蝇王》是英国著名小说家威廉·戈尔丁最具代表性的小说。这部被普遍认为反映了人类社会的寓言小说自1954年问世以来,一直受到读者的青睐,它构思奇特、寓意深远、突破了神话与现实的界限,是近几十年来世界文坛上令人瞩目的一部文学作品。特别是1983年戈尔丁凭该小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这部小说在中国文学界掀起了一股研究热潮。文学评论家纷纷从社会历史、神话原型、女性主义、精神生态学等各个不同角度对其主题意义、象征手法以及叙事结构等进行诠释和剖析,但是运用陌生化理论来解读该小说的文章为数不多。本文拟从语言的陌生化、故事情节的陌生化和叙事结构的陌生化三方面来探讨该手法对小说主题的建构作用。

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重要的文学理论,由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技巧的艺术》中最早指出。他认为人们在感知熟悉的事物时,会形成一个心理定势。之后会产生感觉麻木的效应,导致人们对艺术的鉴赏力被削弱。为了破除这种思维定势和麻木效应,再次恢复人们观察物体时产生的最初惊奇感,“就需要采用反常化,创造出新的形式,使人们的感知从自动化中解脱出来,重新回到原处的准确观察中去,并从麻木不仁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并通过作品的各种形式更好地去感知艺术……”显而易见,文学创作中的陌生化就是对习以为常的语言修辞、叙述技巧等进行艺术加工,使其复杂化和反常化。简言之,就是通过艺术手段让熟知的事物变得陌生,由此产生审美距离并增加审美感悟的难度,目的是激起阅读者的新颖感以及惊奇感,引导他们在情感起伏间完成对主题的深思和探索,体会作者的创作思想和意图。

《蝇王》描述的是一群孩子流落荒岛后的生活,呈现的却是一个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小说在沿用传统的荒岛小说题材的基础上,瓦解了以往积极进取、昂扬向上的主题。作者用人们熟悉的题材,创作出一个崭新的故事情节,来替代我们已经习惯了的文本。正是因为小说采用了这种奇异的陌生化叙述手法,才让读者从麻木迟钝的阅读状态中惊醒过来,在阅读的过程中,重新调整自己的心理定势,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观察和感知人物与事件,体会文本深刻的思想内涵。以下将从四方面具体分析陌生化手法在《蝇王》中的运用。

一、语言的陌生化

《蝇王》的陌生化首先表现为艺术语言的运用。作者在叙述中巧妙使用光影、形色等绘画艺术语言和具有象征色彩的颜色词来设定小说的基调,展现人物的个性特征,并使之成为揭示主题的重要手段。

在第一章,拉尔夫和猪崽子刚上荒岛,此时的荒岛:“海岸边长满棕榈,有的树身耸立着,有的树身向阳光偏斜着,绿色的树叶在空中高达一百英尺。树下是铺满粗壮杂草的斜堤,之后就是那黑压压的森林本体部分和孤岩的空旷地带。再外面则是湛蓝的辽阔的大海。在珊瑚礁不规则的弧形圈里,环礁湖平静得像个水潭——湖水呈现各种细微色差的蓝色、墨绿和紫色。”姿态各异的高大苍翠的棕榈树、阳光、粗壮杂草、斜堤、黑压压的森林、孤岩、湛蓝的大海和五颜六色的湖水,这些都让读者仿佛在欣赏一幅色彩斑斓的巨幅画卷。明与暗、光与影的强烈对比,又从视觉上给读者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从而赋予这巨幅画卷以丰富的象征意义,指引读者从更深层次去思索和探寻小说的寓意。在这段描写中,看似宁静美丽的荒岛,实则蛰伏着一股暗流。阳光下的海岛遍布着高大苍翠的棕榈树,然而岛的本体部分是黑压压的森林。明暗的对比暗示着阳光普照下的宁静海岛即将开启—个充满着黑暗势力的动荡不安的局面。

当代表文明和民主的拉尔夫吹响米白色的海螺,岛上的孩子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聚来。杰克——野蛮和邪恶的化身也率领着唱诗班在海螺的召唤下匆匆赶来。虽然夜色还没有降临,但随着杰克等人的到来,黑暗却提前降临海岛。“在海滩钻石般闪烁的烟霭中某种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摸索前来……”。他们穿着古怪的衣服,戴着黑方帽,穿着黑斗篷。借助黑白两种颜色在视觉上带来的对比和冲击,作者为下文岛上即将发生的善与恶,文明与野蛮,理性与非理性的两股势力的较量埋下了伏笔,而代表邪恶的黑色是杰克丑恶行径的最好写照。

同样,小说中反复出现的“红色”和“粉红色”的字眼,也是作者的有意之举。拉尔夫从水中捞出的海螺,散布着淡淡的粉红斑点,贝壳的嘴都是粉红色的。邪恶化身的杰克是个长着一头红发的瘦高个少年。杰克一伙捕杀了一头黑里带粉红的老母猪。荒岛上的石头大多是粉红色的花岗岩。借助颜色,作者营造出整座岛屿处于一片红色笼罩下的氛围,暗示着小岛即将发生流血事件。果然,善良正直的西蒙被错杀,猪崽子被石头砸死,拉尔夫被追杀,曾经的乐园变成了屠宰场。猪崽子之死描述得及其惨烈。在眼镜被抢走之后,猪崽子在拉尔夫的陪同下来找杰克理论,杰克阵营的罗杰蓄意推动悬崖高处的巨石,使其从猪崽子身上碾过。猪崽子摔到红色的礁石上,头部变成红色,白色的海浪翻腾着冲上礁石,夹着缕缕粉红色的血丝,将他的身体卷入大海。“红色和白色产生了一种极强的画面感,读者的视觉被完全调动起来,从而使他的死亡给读者带来巨大的震撼。”借助语言的陌生化,作者将常规叙述语言进行大胆革新,绘画般的语言和颜色词的匠心独用,使小说的语言充满了张力,超出了读者的期待和心理定势,并由此在感官上产生惊异之快感。陌生化唤起了人们无意识注意的高度集中,激发了主体的阅读兴趣,给读者留下了较多的回味空间与想象空缺。

二、故事情节的陌生化

英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以荒岛为题材的文学作品成为其文学创作的不可分割的部分。《蝇王》沿用了传统的荒岛历险题材,连主人公拉尔夫、杰克都和《珊瑚岛》中的主人公同名。然而,《蝇王》的故事情节不同于之前的荒岛小说。无论是《鲁滨逊漂流记》还是《珊瑚岛》,反映的都是科学战胜了愚昧,理性征服了非理性,文明打败了野蛮,由此凸显人类奋发向上、开拓进取的精神。《蝇王》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描述的是一群小孩在子荒无人烟的岛上怎样从文明逐步走向野蛮,把岛国天堂沦为人间的地狱,是对上述荒岛文学的有力反讽。

尽管《蝇王》中的一群孩子在登岛之初,觉得快活极了。这个岛有吃有喝、没有家庭作业、没有大人和老师的管束,可以在获救前尽情玩耍。他们模仿《珊瑚岛》的少年,大家团结友爱、燃起篝火积极自救、在岛上建立一个和睦有序的社会。他们召开民主大会,只要捧着赋予大家发言权利的海螺就可畅所欲言。他们搭建茅棚作为住所,用椰子壳储水,燃起篝火。权力欲极强的杰克虽反对民主投票,并毛遂自荐要当头领。但在大家的反对下,他最终也认同民主选举,拥护拉尔夫的领导。他在会上也遵循规则,发言时乌黑的手总是小心地捧着海螺,并呼吁大家要按照规定办事,因为大家都不是野蛮人,而是优秀文明的英国人。在刚碰到野猪时,他拔出刀子,却没扎野猪。因为“没有一刀刺进活物的那种狠劲,因为受不住喷涌而出的那股鲜血”,阴险的罗杰最初在扔石子玩闹的过程中,不敢往小孩周围直径约六码的范围之内扔石子。因为他的手臂受到文明的制约。

可是时间久了,离开了教育和法律的约束,在惧怕野兽和获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打击下,以杰克为首的一部分人不再关心获救,只想着吃肉和游戏,成天涂了花脸去打猎,及时行乐。他们不再遵守规则,为了要发言,海螺从这个人手中被抢到另一个人的手中,逐渐失去了原先的颜色。即便猪崽子拿着海螺发言,他的发言常被杰克打断。杰克因打猎而使大家错过获救机会,拉尔夫为此指责他不该派所有的人都去打猎,导致篝火无人看管。两人因到底获救重要还是打猎重要而产生争执,此时小说已从最初的明快色调转向灰黑色调。此后,他们因意见不一致,越来越貌合神离,最终分道扬镳。在吃肉的诱惑下,更多的孩子从希望获救的拉尔夫阵营脱离出来,加入了杰克阵营。他们在电闪雷鸣的夜晚错杀了赶来告诉野兽真相的西蒙,却毫无愧疚之心。他们故意杀害坚守文明理性的猪崽子,摧毁代表民主和权力的海螺。在读者看到一心想获救而重返文明社会的拉尔夫,被只想苟活当下、寻欢作乐的杰克一伙追杀的情景时,人们平时熟悉的传统荒岛小说剧情来了个彻底大逆转。

小说中拉尔夫一次次追问:一开始大家玩得好好的,后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作者借代表粪便和污秽象征的苍蝇之王与西蒙的对话,道出了部分缘由:“别梦想野兽会是你们可以捕捉和杀死的东西”“你心中有数,是不是?我就是你的一部分?过来,过来,过来点!我就是事情没有进展的原因吗?为什么事情会搞成这副样子呢?”这段对话,曲折地反映了孩子们惧怕是野兽,而是他们自己。人性中的恶像蝇王那样丑陋和邪恶。破坏美好事物的力量,不是来自外部世界,而是源自人心深处的邪恶。

小说以荒岛为背景,将最能代表人类本能的孩子作为主要角色,一改以往荒岛小说中人性善的主题,粉碎了西方人关于儿童是纯真无邪的观念,否定了行为主义者认可的儿童本性是白板一块的盲目乐观的看法,向世人显示了作者有关人性的敏锐而深刻的洞察力。“从这群孩子身上,人们窥见了自己内心的恶,洞悉了人的天性潜伏着邪恶的原始欲望,如果没有约束力量,原始欲望就会恶性膨胀,汪洋恣肆,破坏力巨大。”在文明缺位的情况下,哪怕是天性最善良最纯洁的孩子们,本性的恶也会暴露无遗,甚至可能变本加厉。

借助陌生化的故事情节,作者把读者从业已习惯甚至产生审美疲劳的文本经验和符号体验中摆脱出来,体验到一种全新的心灵震撼和冲击,由此激发读者的新鲜感以及惊奇感,促使他们在情感起伏间去深思和探索作品的思想内涵,更好地把握作者的创作主旨。

三、叙述结构的陌生化

“叙事,视情节在逻辑关联上的不同类型,呈现出线性和非线性两种组织结构。”小说《蝇王》的叙事结构混合了线性与非线性两种模式。故事以未来时间开头,背景设在未来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但未来时间刚刚开始,就因孩子们在飞往疏散地的过程中因飞机失事,流落荒岛而戛然而止。接着叙述迅速转入原始时间,并以原始时间为小说的主要时间,原始时间呈线性运动,重点描述了孩子们怎样一步步从文明堕落为野蛮的过程。最后以路过的军舰看到岛上的大火,前来营救孩子们而收尾。

在线性发展的原始时间,岛上的时间参照是相当匮乏的。读者只能依据光影变化和一幕幕不同的场景来推测时间的流逝。猪崽子多次向拉尔夫提出要用树枝做日冕,这间接印证了岛上的时间因缺乏参照而呈现模糊不清的面貌。作者通过故意极度省略时间参照,旨在创建一种岛上的时间完全游离于现代时间之外,重返原始模糊混沌的氛围。

时间一去不回,本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然而在艺术创作中,“作家凭借超人般的想象力赋予时间更多的自由,进而突破时序樊篱”将原本投射在一条直线上的事件分散开来,赋予时间更多的自由和形式,实现对现实的超越。《蝇王》的整个叙事以未来时间开头,接着转入原始时间,最后进入现代时间。这种非线性的呈螺旋状的叙述结构拓宽了读者视角的宽度和深度,延宕了读者的审美知觉过程,故而满足了读者的审美欲望。另外,非线性而是螺旋状的叙事结构折射出作者的创作意图:尽管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永不停歇,但我们不应该线性地看待历史的发展。战争的残酷和不幸告诉人们,同样的悲剧在历史上极有可能重演。

小说《蝇王》是现实社会的一面镜子,它的创作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内涵。两次世界大战,是该小说的写作源泉。戈尔丁本人亲身参加和经历了二战的许多战役,战争的残酷和血腥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战后,以美国和苏联为首的东西方两大阵营冷战越演越烈,地区冲突和民族冲突不断,人类社会始终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战争,包括核战争,时刻都威胁着人类的生存。戈尔丁开始反思战争和人类的生存现状,并由此创作了《蝇王》。螺旋状的叙事结构,很好地契合了作者创作这部反战小说的宗旨:人类“在畅想未来的时候,不要忘记反思历史,要时常回头看看原始时间的悲剧;在陷入原始时间以及黑暗之中的时候,也不要一蹶不振,因为原始过后是现代,黑暗并不能彻底地掩盖光明。

四、平凡事物奇特化

人们对习以为常的东西,会产生麻木迟钝的感受,从而产生无意识的阻拒心理。运用“奇特化”手法,从不同的视角来观察和处理平凡的事物,会给人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和体验。

小说中的眼睛和海螺本是大家司空见惯的物品,但是经过作者的大胆想象和艺术化的手法,眼睛和海螺具有了非同一般的魔力。拉尔夫最早发现了海螺,用树枝从水中捞出了海螺。猪崽子立马就认出它是价格不菲的海螺,并教拉尔夫怎样吹响海螺,把大家召集起来。听到海螺的声音,大家都以为是大人在播放喇叭,便从四面八方涌来。连杰克一看到拉尔夫,劈头就问带喇叭的大人在那儿。因为拉尔夫吹响了海螺,他便成为了联系成人世界的纽带,也因此被大伙推选为头头。他们在开会时,谁拿到海螺,就有发言权,海螺因此具备了民主和权力的特征。

和许多作家一样,同样是写荒岛小说,戈尔丁却“另辟蹊跷,采用了叙述手法的陌生化,冲破审美惯性,破常出新,使得接受主体在审美张力中,理解了艺术形象所赋予的象征性寓意。”陌生化手法是作者刻画人物和揭示主题的重要手段。语言的艺术化,故事情节的变形化,非线性的叙述结构,这些都导致了“读者情感的大幅跌宕,审美时间和审美能度的充分延长和扩大,从而调动了读者深入挖掘小说主题的主观能动性”,引导他们去探索简单的故事背后,作者对人性和战争问题的深刻思考。

[1][俄]什克洛夫斯基等.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M].方姗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2][英]威廉·戈尔丁.蝇王[M].龚志成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3]刘国清.当代英国文学中的人类生存困境书写[J].东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3).

[4]杨建国.时间观和叙事结构———以两部英国荒岛小说为例[J].文艺评论,2014(9).

[5]宇文刚,安秀梅.时间叙事探微———分析《预见未来》的叙事技巧[J].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4).

[6]王卫新.论《蝇王》的时间变奏[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3).

[7] 张亚婷,陈进封.论《老人与海》中叙述手法的陌生化运用[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12).

[8]杜维平,高一琼.麦克尤恩的自由国度———论《赎罪》的陌生化叙事结构 [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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