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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睨“敌对势力”

2015-07-05张心阳

杂文月刊 2015年8期
关键词:敌对势力政权斗争

张心阳

学者钱钢就“敌对势力”一词,对1946年创刊以来的《人民日报》进行了搜索。发现60多年间,该报共有1766篇文章使用过该词。而且发现,越是国内政治、思想活跃期和国际关系复杂期,越是该词使用高频期。从理论上讲,也应该是境内外“敌对势力”猖獗期。

“敌对势力”是舶来语,教会我们使用的是苏联人。《人民日报》首次出现该词是在苏联丁·斯波列夫撰写的《马列主义思想的宝藏——纪念“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出版十周年》的文章中。文章认为,“在十月革命胜利之后到清算苏联国内压迫阶级这段时间,社会主义的关系已在和阶级敌对势力的斗争中确定了”。作者的看法一点也没错。差不多自俄国建立社会主义政权开始,对敌对势力的斗争就日盛一日。至二战前夕达到巅峰,斯大林亲自领导的30年代一次大清洗,在国内就有近100万人被消灭,2000万人被逮捕或劳教。

上世纪50年代中叶,波兰、匈牙利发生大规模群众抗议当局事件。按照官方说法,这是敌对势力企图破坏社会主义,策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寻衅闹事。不由分说,同为社会主义阵营的兄弟,自然遥相呼应,谴责和痛斥这帮敌对势力,于是乎咱们报纸上“敌对势力”一词便迅速活跃了起来。

接着,中国展开了“大跃进”运动,这是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和标志。然而“敌对势力”不由分说要大力破坏,不只口头上攻击,还以各种不用方式百般阻挠,在庐山之上居然公然向伟大领袖发难,质疑人民公社等“三面红旗”的伟大真理实践性。对此,党媒强烈发声,集中火力猛烈回击“敌对势力”。

“文革”,无疑是政治肾上腺处于爆表状态的活跃期,自然也就成了“敌对势力”猖獗期。对于敌对势力,人民军队似具更高的思想敏銳性和革命警惕性,坚决不容许敌对势力阻止如火如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解放军报》及诸军兵种报纸不断警示广大官兵:“当敌对势力企图阻挠和破坏革命左派的时候,必须识破敌人的各种阴谋,提高斗争策略和水平。”必须坚决粉碎“敌对势力在最脆弱的战线上即思想文化战线上复辟资本主义的企图”。

接下来,中国进入到改革开放时期。这不只是经济开放,更是思想解放。经历了30年闭关锁国,“敌对势力”难免乘虚而入,意识形态的斗争不免尖锐复杂,“敌对势力”不仅破坏制度,还要颠覆政权,还要搞资产阶级自由化,还要蛊惑党政干部腐败。这让人民群众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因此,“敌对势力”一词在媒体的使用再达高潮……

世间许多事情,一个阶段后作回首一瞥,认真研究分析,益于保持(或回复)理智与清明。

从主流媒体与“敌对势力”的斗争中,以及帮着别人对“敌对势力”的谩骂中,我们看到了什么呢?除了敌对势力的威胁,难道没有看到,“敌对势力”也曾反对苏联的大清洗、反对对波匈事件的镇压?难道没有看到,蒋介石溃退至台湾后,晚年的他细致总结出中共至少有七个方面值得国民党学习,后来的台湾便一举成为亚洲“四小龙”?

我们曾流行一句名言: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这是“否定之否定”概念在现实生活的运用,似乎很合辩证法。可也不尽然,我们的敌对者也反对纳粹、反对希特勒,那我们就必须拥护纳粹、拥护希特勒吗?人类社会有许多共同的价值取向,如对真善美的追求,对民主自由的追求,大概是不能因为敌对者在追求,我们就必须唾弃的。

不可否认,在国家安全、国家利益上确实存在敌对势力威胁,而且这种威胁至今犹在,且在一些方面还有恶化之势。但是,也确实有一些所谓的“敌对势力”其实只不过是我们的假想敌。有的权力者容不得别人的半句批评、半句否鬲乃至一次规劝,一有批评和规劝,便认为是居心叵测、怀有敌意、藐视伟大、毁我政权,于是将其列入不共戴天的敌对势力,从托洛茨基到布哈林,从王实味到彭德怀,从顾准到马寅初,从林昭到张志新……谁是破坏制度、颠覆政权、阻碍历史前进的“敌对势力”?人类社会总有一些“举世皆浊我独醒”的人,他们是人类的精英、进步的阶梯。遗憾的是,多少时候,精英成了狗屎,阶梯成了反革命。

罗曼·罗兰诘问:“如果从死者的灵魂里没有得到再生的财富,那么历史有什么价值呢?”回睨关于“敌对势力”这一历史,我们能不能从中长一点知识、获得一点精神财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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