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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汉卿杂剧《鲁斋郎》中情节悖谬现象探悉

2015-06-11李胜男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5年8期
关键词:关汉卿杂剧

李胜男

摘 要:《鲁斋郎》是元代戏剧家关汉卿的名作之一,剧中包拯以“鱼齐即”这一相似之名代替“鲁斋郎”,奏明皇帝,皇帝判斩,事后得知实情也无可奈何,此情节安排是有违常理的、悖谬的。这种悖谬情节的出现一方面与元代社会礼法的松弛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元代蒙古族统治者低下的汉语水平有关。

关键词:关汉卿 杂剧 情节悖谬现象 原因

《鲁斋郎》是元代最伟大的戏剧家关汉卿的名作之一,作品虽然将背景设在宋代,但实际上表现的是元代的社会状况,通过对社会黑暗的描写,表达了对清官能吏主持公道的渴望。但其中包拯欲除掉鲁斋郎,又担心有人庇护,乃以“鱼齐即”这一相似之名奏明皇帝,皇帝判斩,事后得知实情也无可奈何的情节安排有违常礼,一般研究者认为这只是寄托了人们的一种美好愿望,本文试就这一背谬现象及其原因做一探悉。

一、《鲁斋郎》情节悖谬现象

《鲁斋郎》全名《包待制智斩鲁斋郎》,这是一部惩恶扬善的公案剧,全剧共四折一楔子。剧情是:权贵鲁斋郎秉性骄横好色,他出场时宣称:“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再没双。街市小民闻吾怕,则我是权豪势要鲁斋郎。”{1}偶见银匠李四之妻颇有姿色,便以修银壶为名,连骗带抢劫走李妻。后李四前往郑州告状,急得心疼病发作,被孔目张■所救。张■听李四诉说鲁斋郎劫妻一事,便给了李四些盘缠,让他将此事作罢,回许州去。只因:“被论人有势权,原告人无门下,你便不良会可跳塔轮铡,那一个官司敢把勾头押?提起他名儿也怕。”{2}李四回去后,一双儿女喜童、娇儿因无人照料不知去向。清明节,张■一家上坟,鲁斋郎用弹弓打鸟去中其子金郎,张■大骂,知是鲁斋郎后惧怕不已。鲁斋郎又看中张妻美色,令张■献妻。张■竟然依言将妻子骗到鲁斋郎处,鲁斋郎大喜,便将先前所抢李四之妻赏给张■。恰巧李四前来探访,得遇己妻。张■一双儿女金郎和玉姐此时也走散,心灰意冷之下,将李四之妻归还,自己出家云游。

正值包拯任开封府尹,去五南采访时先后遇到喜童、娇儿兄妹和金郎、玉姐兄妹,将他们收留并教养成,包拯听说他们的母亲均被鲁斋郎所夺,知其劣行甚多,欲除掉他,又担心有人庇护,于是略施了小计:

在圣人前奏过:有一人乃是“鱼齐即”,苦害良民,强夺人家妻女,犯法百端。圣人大怒,即便判了“斩”字,将此人押赴市曹,明正典刑。得到次日,宣鲁斋郎。老夫回奏道:“他做了违条犯法的事,昨已斬了。”圣人大惊道:“他有甚罪斩了?”老夫奏道:“他一生掳掠百姓,强夺人家妻女,是御笔亲判‘斩字,杀坏了也。”圣人不信,“将文书来我看”。岂知“鱼齐即”三字,“鱼”字下边添个“日”字,“齐”字下边添个“小”字,“即”字上边添一点。圣人见了,道:“苦害良民,犯人鲁斋郎,合该斩首。”被老夫智斩了鲁斋郎,与民除害。{3}

后喜童中状元,金郎也中举做官,包拯令他二兄妹去云台观烧香,追荐父母,巧遇李四夫妇和张■之妻,又恰巧张■云游路过。两家人终于团圆,而能够团圆的关键在于包拯智斩了鲁斋郎,而戏中所谓的“智”,实际上就是欺骗皇帝。

封建社会礼乐之设,一为正礼仪,一为求娱乐。历代帝王追求娱乐而反对戏谑,《毂梁传》记齐景公与鲁定公会盟于夹谷“会罢,齐使优施舞鲁君幕下。孔子曰:‘笑君者当死。使司马行法焉,首足异门而出”{4}。《史记》记载周成王年幼时与叔虞做游戏,说要封他到唐地,太史则要成王兑现戏言:“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5}《三国志》裴松之注文中引《废魏君曹芳奏》记载曹芳被废的原因说:“日延小优郭怀、袁信等于建始芙蓉殿前裸袒游戏”,“又于广望观上,使郭怀、袁信等观下作《辽东妖妇》,嬉亵过度,道路行人掩目。”{6}曹芳因此被废去帝位,如此森严的礼法,在汉族建立的封建王朝中一直延续了下去。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中,敢问哪个大臣敢戏耍至高无上的皇帝?敢私改死囚犯的名姓?《包待制智斩鲁斋郎》中的情节安排岂不悖谬?

二、杂剧《鲁斋郎》情节出现背谬现象的原因

首先,这与元代社会礼法的松弛有关。蒙古族入主中原后,文化还比较落后,它没有明确的文治观念,严密的礼法制度,规范的礼教道德,完善的伦理秩序,也不受任何传统思想的束缚。《南村辍耕录》记蒙元世祖时仍无规范的朝仪:凡遇称贺,则臣庶皆集帐前,无有尊卑贵贱之辨。执政官厌其喧杂,挥杖击逐去,去而复来者数次。《元朝名臣事略》卷12《王磐事略》记载忽必烈即位多年后,仍是“宫阙未立,朝仪未定。凡遇称贺,臣庶无问贵贱,皆集帐殿前。执法者厌其多,挥杖击之,逐去复来,顷刻数次”。朝仪毫无规范,说明礼法疏阔。君不君、臣不臣、尊不尊、卑不卑,没有封建道德礼仪的约束。这样的制度,臣在君前稍有些“放肆”,也能够说得过去。

其次,这与元代蒙古族统治者低下的汉语水平有关。元代蒙古人虽然入主中原近百年之久,但基于游牧与农耕文化的差异,蒙古人接受汉文化的历史过程较为缓慢。元代蒙古人仍然主要居住在蒙古高原,地域上相对接近中原汉人居住区的部落有东边的札刺儿、兀鲁兀、忙兀、亦乞列思和弘吉剌及西边的阴山一带的汪古部,基本上是今内蒙古的东南部和中部。大都(北京)是元朝的首都,有皇室以及在庞大的国家政府机构任职的蒙古人及其私属。在内地,有驻守中原和川陕的探马赤军。探马赤军人主要由蒙古人和色目人组成。元代,有一些蒙古贵族举家迁到中原地区,直接管辖他们的投下封地。此外,还有在内地各州县的达鲁花赤和随从人员。很清楚,元代居住在内地的蒙古人不占蒙古人的多数,蒙古人主要还是在草原上逐水草游牧。这与清代满洲人大举内迁有所不同,所以元代蒙古人的“汉

化”不具备满洲人那样的规模。

元代蒙古贵族推行严格的民族等级制度,“国族”蒙古人居第一位,自然蒙古语就是国语。因而上至皇帝下到重臣,在宫廷中讲蒙古语。皇帝听讲《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等,都有蒙古语译本。皇帝尚且如此,朝中的蒙古族重臣不识汉文便更为普遍。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记:“今蒙古、色目人之为官者,多不能执笔画押,例以象牙或木刻而印之。宰辅及近侍官至一品者,得旨则用玉图书押字,非特赐不敢用。”{7}宰辅及近侍官至一品者连执笔画押都不能,需要用印,就更不用说文字了。元朝统治者对汉文化的排斥直接影响了他们的汉语水平。

然而,元朝统治下的绝大多数臣民毕竟是汉人,不可能將汉文废弃不用。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一种奇特的汉语文体,学界称之为“元代硬译公牍”。如《析津志辑佚》中引录的一则圣旨:

皇帝圣旨:道与朵罗歹、咸得卜、绵思哥、胡土花小通事、合住、迷速门,并十役管匠人、官人,这必者赤一十个孩儿,教汉儿田地里学言语文书去也。不选。但是,可以学底公事呵也。教学者,宣谕文字。但是你每官人底孩儿每,去底十八个蒙古孩儿门根底,你每孩儿每内,更拣选二十二个做牌子,一同参学文书弓箭者。若这二十个孩儿内,却与歹底孩儿,好底孩儿隐藏下底,并断案打奚罪戾。这孩儿每学得汉儿每言语文书会也,你每那孩儿亦学底蒙古言语弓箭也会也。粘哥千僧奴底孩儿亦一同学者,若学底会呵,不是一件立身大公事那甚么!教陈时可提领选拣好秀才二名管勾,并见看守夫子庙道人冯志亨,及约量拣选好秀才二,通儒道人二名,分作四牌子教者。{8}

该石刻圣旨系由蒙古语直译而来,读来颇为费解。元代决策性的文件多半采用这种文体,散见于《元典章》《通制条格》《宪台通纪》《南台备要》《经世大典》《元史》《高丽史》,以及元代的圣旨、令旨碑文中。圣旨、令旨和《元典章》《通制条格》等都是元代法律性的文件,其文如此,宫廷中、朝政上的汉语汉文使用情况可见一斑。硬译公牍大都出于汉人之手,目的是为了让蒙古皇帝和贵族看得懂,也是为了忠实于蒙古语原文。从硬译“那般着”(照办)等不伦不类的批文里看,皇帝跟臣下只说蒙古语,不说汉语。

正是由于元代统治者对汉语汉字的不熟悉,为杂剧《鲁斋郎》中包待制的越礼行为奠定了基础。如果包公同样向宋朝的仁宗皇帝略施小计,那被杀的可就不是鲁斋郎而是欺君罔上的包公了。

综上所述,杂剧《包待制智斩鲁斋郎》中的背谬情节只可能出现在元代作品中,只有在礼法松弛的情况下才能出现,而蒙古族统治者低下的汉语汉字水平又是其产生的基础。缺少这两个条件,这种情节绝对是不合理的、悖谬的。

{1}{2}{3} 徐征、张月中、张圣洁、奚海:《全元曲》,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4} 范宁、杨士勋:《春秋毂梁传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

{5} 司马迁:《史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6} 陈寿:《三国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7}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中华书局1959年版。

{8} 熊梦祥:《析津志辑佚》,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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