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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果园城记》的乡土内蕴

2015-06-11郭婷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5年8期

郭婷

摘 要:本文通过文本细读,挖掘师陀的《果园城记》中小人物的命运状态描写和怀乡情感,看出作家通过对小城人的观察,书写了对于命运无常感的体悟,透露出作者对于现代中国现状怀有的一种悲悯情怀;另外,师陀在20世纪40年代的作家中,其创作也有着一些特别之处。

关键词:《果园城记》 命运无常 悲悯意识

师陀(芦焚)的《果园城记》历时八年完成,这八年刚好是抗日战争的八年,而这个年代也是师陀潦倒的人生时段。《果园城记》中的故事内容与直接的抗战题材无关,字里行间在追忆式的描述中流露出消沉和感伤,家乡“果园城”中的过去与现在、变与不变、常与无常的参差对比,体现的是一种生命的无常。师陀构筑出了独特的小城风貌文学,他笔下的乡土世界其实是典型的中原社会形态,正如师陀自己所说:“我有意把小城写成中国一切小城的代表,它在我心目中有生命、有性格、有思想、有见解、有寿命,像一个活的人……”

开篇以一位归乡的游子身份“带着对于童年的留恋之情来的”,介绍这座小城是“一切这种中国小城的代表”,写着听来的故事,构筑起对于小城的印象。小说开头便流露出对于家乡小城的无限眷恋,因为“这里的每一粒沙都留着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生命”,相较于鲁迅的《故乡》开篇的萧瑟感,师陀对于家乡的眷恋感表现得更富有诗意。文中他对于富有生命感的乡野的描摹和叙写的笔墨,有时甚至超过了悲剧性故事的讲述。

果园城里的各种小人物纷纷登场,演绎着自己的故事。第一类人是有身份地位的强者。《“鬼爷”》中的魁爷是果园城真正的主人,他带着一群“走狗”充当小城的礼法维护者,剥削穷人,冷酷残暴,然而一场暴动改变了魁爷的命运,他终由“魁爷”变成了“鬼爷”或“龟爷”,他慨叹“好的时候总归要过去的,有那一天就有这一天!”这样中国式朴素的命运轮回论,似与中国传统的大家庭的衰败规律有某种承继的联系。《三个小人物》又是一个布政司的封建旧家族的衰败过程,胡凤桐是作者极力批判的一个典型形象,作为封建礼教熏陶下的旧式家庭的少爷,他身上有着一切旧贵族的恶习:寄生性、自私、无赖、吃喝嫖赌,自我优越感十足却极其无能,所以这样的形象,在“暴动”来临的时候,“顺势”成了汉奸,做尽无耻的勾当,终被人杀掉。第二类人就是被剥削的生活在底层的人物,他们没有老舍笔下的都市小市民的各种恶习,也没有鲁迅笔下的令人触目惊心的麻木。这些人中,有在苦苦等着被杀的永远不会回来的儿子的老人,有在孤寂中死去的“说书人”,还有日复一日卖油、敲灯的卖油郎和年复一年地收发邮件的邮差先生,有典型的“中国的空闺里憔悴了的姑娘”的素姑,也有用青春换来富贵却失去回忆的大刘姐,有被母亲剥削、被命运捉弄走向毁灭的胡凤英的形象,也有被封建文化戕害了母性逼女为娼、终日只会在烟榻上浪费生命的马夫人的形象。这些果园城的底层人物都无法逃脱社会制度的罪恶下悲惨的命运,他们是生活在小城市下层人民的典型人物。第三类人就是知识分子。再看果园城的知识分子,要么被果园城驱逐,要么和果园城融为一体。果园城的农场场长葛天民,衣食无忧,生活无虞,每天在家里和农场里消磨着光阴,而他的安逸在这样的背景下又不知能维持多久,只能得过且过。贺文龙是个在俗世中逐渐消磨理想与生命的年轻人,他那个永远被搁置完不成的书稿本质上是他永远无法实现的理想。“傲骨”是果园城最另类的人物,他从小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长大后因宣传共产主义被送进监狱,出狱后向西方人学习整理产业,却不被乡下人理解,他的生命最后只剩下憎恨,始终徘徊于个体和群体之间的心理失衡状态之中。

这三类人物都是在一种没有希望的静止状态中生活着,他们在命运面前,迷惘、彷徨,渴望把握命运却又无从把握,表现了师陀对人类理性和文明规范的渴望却始终难以实现的压抑、痛苦。小城中的人们不动声色地走向毁灭,最终决定人的命运的因素是那些自己无法预知、也无法把握的偶然和变数,而且不管生命沿着什么样的轨迹前进,最终都难得圆满。果园城始终承载着作者对故乡的深厚眷恋,也充满着遥望故园苍凉中的温情和伤感怀念。

小说开头便流露出对于家乡小城的无限眷恋,因为“这里的每一粒沙都留着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生命”,这里的小城在作家的记忆中是美丽悠闲的,但又免不了弥漫着一股慵懒、停滞的味道。“一所中学,两所小学,一个诗社,三个善堂,一家糟坊,一家兼卖金鸡纳霜的中药铺……”“没有电灯,没有工厂,没有像样的商店……”“因此它永远繁荣不起来,不管世界怎么变动,它总是像城头上的塔那样保持着自己的平静……”这样的几笔景物罗列就勾勒出一个静态的小城风貌。师陀通过对果园城的追忆想象,完成了对中国的想象。作者眼中的小城人物和景物、风物,建构了他眼中的20世纪

三四十年代的乡土旧中国。师陀亦在自我解剖中辨识自己的文化身份与精神气质:“我是乡下来的人,说来可怜,除却一点泥土气息,带到身上的亦真可谓空空如也。”{1}在这里,城市与乡村,在某种意义上已分别代表现代工业社会与传统农耕文明,承载着的是文化概念。他们对自身文化身份的选择和认知就是“乡下人”,对于宗法乡村所象征的传统文化也抱着宽容与认同的心态。只是知识分子的哲学思考让他们不免对于乡土落后、静滞的生命状态产生悲悯心理。

从清末到民国二十五年的时间范围与现实的抗战时间并不相符,使得小说没有了“时效性”,但是这段时间内的中国旧城——介于城市和乡村的中间地带,却透出了新旧交替的气质,旧式小城延续了千年的生活模式已成为不可阻挡的命运,在一代代人身上重复演绎。而在新事物因素的刺激下,如那一场暴动和“共产主义”,让人的命运又有了无常的变数。

完成于1946年的《果园城记》在文学史上历来有着较高评价,甚至被认作是师陀短篇小说最优秀的代表作。若放置整个文学史看,《果园城记》是一部十分符合20世纪40年代气质的小说,犹如偏居一隅的一户别院,成为40年代文学命题和文化氛围的一个例证。《果园城记》构筑的“果园城”是师陀以他熟悉的小城为背景(如他在《果園城记序言》中所说),作为现代文学中一座特有的乡土之城,拥有渗透着作家主观情感的特殊风景。同时代的作家,如萧红、沈从文,特别是蛰居上海的作家张爱玲等,他们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视角来表现自己熟悉的世界。不同于同时期的孤岛文学热烈或弥颓的主调,师陀的作品不涉及娱乐消遣的城市气,用“偷笑着的讽刺和苍老的语言”书写出带着沉郁和悲凉色彩的《果园城记》。

20世纪40年代,“个人的深层追忆逐步取代了抗战的宏大叙事,小说柔性的怀乡主题在创作实绩和情感力量上都超越了20世纪20年代直露的社会批判分析主题”{2}。蛰居于国统区和沦陷区的作家们此时段都倾向于对于命运的思考,人总是因为各种因素而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循着时间的年轮,一天天过下去,没有精神的依托,只有飘零的无常感。沈从文的《边城》中,丈夫看着妻子做妓女,无所谓羞耻,即使被人侮辱而激发出一点男性的雄强力,也只能是作罢,很快就被抚平,因为命运本应如此;萧红的《呼兰何传》中,呼兰城的染缸里死了学徒,还可以照样在里面染布,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个事件一样,个人的生死和这千百年的时间历程相比实在不足挂齿,作家们敏锐地洞察到了这个时期的生命相貌,显然是凄凉的。因为作家本身也无所依托,找不到出路,所以作品里的人和事只能要么蛰居一处,麻木生存直到老死;要么从A城到B市,不停行走,在变动的行程中感受到那么一点生命的流动;要么将美好的希望寄托于明天,而今天的命运只能以中国传统的“融合”与“韧性”接受与弥合,虽然伴随着巨大的痛苦。

从“五四”强调启蒙,“人”的意识的解放,到20世纪30年代关注现实生活,到40年代关注生命,中国现代文学经历了由外在到生命内部的探究过程,这与世界文学的普遍发展趋势又是相符的,40年代流行起的现代派则是一个佐证。王国维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40年代的文学对于生命无常的体悟与对于命运发展的探讨,有着时代的超越性,故而仍能被今天的读者接受和体味。师陀的《果园城记》的现实意义或文学史价值意义正在于这是“小说家思考的成果,那关于在《果园城记》里的主角‘小城的一切情景故事,包含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仅这一点,正是1990年代乡土小说家们所缺乏的,也应当成为新世纪乡土小说的精神向度”{3}。

{1} 刘增杰:《师陀研究资料:〈黄花苔〉序》,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49页。

{2}{3} 丁帆:《中国乡土小说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88页,第205页。

参考文献:

[1] 唐颜.重读《果园城记》[J].安徽文学,2011(4).

[2] 魏桂秋.论师陀《果园城记》中对悲情故土的弥合意识[J].山东省农业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6(2).

[3] 王欣.一曲生命的悲歌——论师陀《果园城记》中的女性[J].社科纵横,2006(6).

[4] 陳晨.“乡下人”的精神诉求与文学想象——沈从文、师

陀创作比较[J].河南社会科学,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