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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性与悲剧性的矛盾共生——浅论《一地鸡毛》的张力结构

2015-06-10张彤李丽厦

北方文学·中旬 2015年7期
关键词:悲剧性张力

张彤 李丽厦

摘 要:《一地鸡毛》续写的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一个小职员平庸琐碎且窘迫的生存状态。刘震云以不动声色的幽默来真实地表现小人物的生活,在平庸的生活中夹杂着卑微的乐趣,潜藏着一种社会危机,形成了喜剧性与悲剧性的交织。这种喜剧性和悲剧性的张力主要表现在言语的喜剧性和所指的悲剧性、语言的喜剧性和形象的悲剧性与情节的喜剧性和内涵的悲剧性等三个方面。

关键词:一地鸡毛;喜剧性;悲剧性;张力

文学理论中的张力最早见于英美新批评理论家艾伦·退特的著作《论诗的张力》。退特认为,在诗歌语言中有两个经常在发挥作用的因素,即外延和内涵。简言之,张力即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20世纪80年代以来发生的中国当代小说叙事变革改变和重组了传统现实主义叙事规则的张力模式,并探索性的实验新的张力结构。《一地鸡毛》通过条分缕析解构与重组了细小的生活片段,用喜剧性的言语与语言及情节组合,揭示了普通小市民琐碎庸碌令人无奈的生存状态,从而彰显出巨大的张力魅力,显示出深刻的精神内涵。

一、言语的喜剧性与所指的悲剧性

在意象的组合中,“象”是外包的感性,“意”是内含的理性,张力发生于“意”的多样性、多向性与特定的“象”的对抗之中:向外弥散的意的力与相对紧缩的象力相互作用,使文本圆涨。①意象是感性和理性的对立统一。言语所指往往具有多重性或暗示性的特征,含蓄的言语通过以小见大的手法展现深刻的道理。作者常常以日常生活中极为普遍的物品作为表达创作思想的象征物。在《一地鸡毛》中,作者正是选取日常生活中的小物件来展现人们的精神面貌,这种意象的广泛性和精神的压抑性构成相辅相成的关系。乌尔曼曾断定:“双关语的两义如果从属于非常不同的经验领域,其中就会有一种强大的张力。”②超俗的理想与世俗的世界不相適应,实现两极的强化扩张。《一地鸡毛》的篇章题目“一地鸡毛”以及文本提及的鸡毛和蚂蚁等意象有着深刻的指代意义。《一地鸡毛》的最后写到小林半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睡觉,上面盖着一堆鸡毛,下边铺着许多人掉下的皮屑,柔软舒服,度年如日。又梦见黑鸦鸦无边无际人群向前涌动,又变成一队队祈雨的蚂蚁。鸡毛轻飘,蚂蚁渺小。一个“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梦幻着枕着众生的皮屑睡觉而深感柔软舒服,进而幻化成群居的诸多琐屑的渺小的蚂蚁——一群正在求雨的蚂蚁。整幅画面滑稽可笑,蕴含着强烈的无奈和悲哀。鸡毛和蚂蚁不仅体积小、重量轻,而且在生活中随处可见。以鸡毛为盖,人变蚂蚁等有趣的比喻构成一幅幅现实的画面让人觉得可爱亦可悲。人对于于整个世界来说,是渺小的个体,无法摆脱沦为平庸的命运。在残酷生活和黑暗官场的重压下,小林不得已而放弃往日对理想的高谈阔论,转而认同了世俗的卑微,并接受了被社会所普遍认同的生活准则。弗洛伊德认为,梦来源于被压抑的欲望,创作性地生产了一个幻想世界。梦是一种愿望的满足,是隐藏在无意识中的欲望。梦境是人在理智状态下无法反抗的现实,无法实现的愿望。鸡毛和蚂蚁不仅指现实生活中的事物,也暗指人物生存的困境。由于生活的困境,小林夫妇连基本的夫妻生活也无法拥有。面对着一室一厅的狭小空间,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融入社会机制当中,才能摆脱困境。鸡毛和蚂蚁的境遇隐喻了人与理想之间形成的背离关系。鸡毛和蚂蚁是对小林生存的现实环境的象征以及在这种环境压迫下的同化现象。在等级森严、人际关系微妙而复杂的单位里,为了生存的需要,小林接受了生活的教育,由此成为千篇一律。刘震云在创作过程中使用了反讽和悖论等语言。白菜和老师相比,小林认为白菜更为重要。生活条件的困窘不仅使人性丧失,更使师生之情扭曲。《一地鸡毛》正是运用反讽的手法使意象的所指更加震动人心。

二、语言的喜剧性与形象的悲剧性

贺俊丹认为,语言的张力除了表现在语言自身外,语言与形象之间也存在着张力。喜剧性的语言与悲剧性的形象之间形成一组张力,并将这种关系统一于人物形象本身。在《一地鸡毛》中,刘震云正是用日常朴素而不加雕饰的语言来展现小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从而使人物形象富有悲剧性。《一地鸡毛》涉及人物众多,但无一能逃脱生活的牢笼。他们深处生活的洪流当中,难以自拔,渐入悲剧的迷途。在困难面前,人们能够认清现实,都以“自嘲、自解、自乐”消解生活的压力。例如女儿看病花费七十五,最后诊断出来是普通的感冒,小林老婆又好气又好笑,抖着双手向小林说:“一泡尿值七十五。”这不雅的语言既表现小林老婆的气愤,也表明七十五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不是小数目,同时表现了社会的黑暗,就连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医院也无法幸免于难,同样受到物欲的浸染而变为以金钱利益至上。

喜剧的语言也调侃着过去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想。小林偶遇大学同学,想起曾经的雄图大志,而今却早已忘却,一笑了之。当小林问起你还写诗吗?小李白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说:“狗屁!那是年轻时不懂事!诗是什么,诗是搔首弄姿混扯淡!如果现在还写诗,不得饿死?混呗。”市井民众的粗言污语,无情的嘲讽着写诗的不切实际的浪漫,生动表现了人们面对生活的无奈。小李白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并且把过往的追求当成不成熟的表现,最后沦落到卖烤鸭的地步,才逐渐地与生活实现了真正的接轨。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在卖烤鸭和写诗的选择中,人们无法不抛弃自身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认清现实,认同现实,与世俗融为一体。唯有如此,生活于底层的人们才能不被生活洪流所淹没,才能不被世俗所淘汰。理想和浪漫的色彩被日常生活所残剥,作者尽可能地用日常生活化的语言剔除某种虚假、矫作的“崇高”、“浪漫”,尽显生活的真实本色。

《一地鸡毛》展现了人的原始欲望,从食色欲角度来展露人的生存状态,回避或消解人生主题。他将人的欲望与现实生活的矛盾毫不掩饰的展现在人们的面前,无论是学生时代的豪情壮志,还是步入工作的努力拼搏,都在现实面前低头。少年时代的小林也懂得尊师重道,也有崇高的志向,也会为送礼和沾别人光而感到侮辱。在窘迫的生活面前,小林却只能选择接受。他说:“谁不想尊师重教?我也想让老师住最好的地方,逛整个北京,可得有这条件。”一切行动的前提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小林也渐渐明白官场的规则,也接受了这种规则。在查水表的老头送微波炉恳求他帮忙批文的刺激下,小林明白了生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加入其中就行了的道理。小林一系列内心独白也突显了人物形象的悲剧性。小林起初还会觉得羞愧和难堪,而后却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假公济私的礼品。最尊敬的师长在小林眼里还无法与白菜相提并论,甚至连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也消失殆尽。小林的妻子因为领导的小姨子而能够搭上单位的公车,他的孩子又因邻居给孩子当陪读而成功进入好幼儿园。在生活的面前,小林追求的只有物质享受,而忽略的精神的满足。口腹之欲的满足对小林来说是最大的幸福,而这却是人生命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刘震云正是通过表现人在冲突中的命运沉浮,从食与色的角度展现人卑微的生存状态。

马克思说过,人的本质属性是社会性,人不可能脱离现实社会而独立存在。小林的异化既是对物质生活的同化,是人性的扭曲,也是人作为自然存在物所具有的本能、需要、欲望和冲动等感性的行为。正是由于人欲望的无限性,才会形成感性的认知。张力即生命存在状态,在维姆萨特看来,文学作品是具体性与普遍性矛盾统一的张力结构。丧失理想和人性的小林是整个社会的缩影,拥有世俗人的普遍特征。除主要人物外,次要人物也渐变世俗化。简言之,《一地鸡毛》中的人物都具有普遍性的意义,都是作者既同情又批判的悲剧对象。

语言的喜剧性表示了人物形象无法抗拒命运的无奈,只能用戏谑的方式对自己生存的现状加以调侃。喜剧性的语言和悲剧性的形象构成的矛盾体,是理想与现实生活的写照。

三、情节的喜剧性与内涵的悲剧性

宗白华强调幽默要有观察了解后的“超脱态度”,使之成为人生观、宇宙观。在情感方面“一方面明了之,一方面附以同情”。钱、房子、吃饭、睡觉等等是如此的真实。刘震云正是拥有这种超然物外的性情,他既揭露了底层人民生活的艰难,也寄予对民众的深切同情。他采用冷峻客观的叙述语调以真诚直面人生、直面现实的勇气,从人们日常生活的展露中透视人的生存状态与生存本像,是一种对生活的真实记录。《一地鸡毛》的情节构成实际上正是小林的生活演绎。小林的生活是乱七八糟的鸡毛蒜皮,这令读者忍俊不禁。小林一生都在房子、孩子、妻子之间进行周旋,周而复始。众多小事构成了小林生活的全部内容,他的生活从此被定格在单位和家庭之间。小林美好的一天总是从排队买豆腐开始,除却某种突发情况,一切几乎都会照着正常的轨道运行。《一地鸡毛》有着大量细小的重复性情节。其中,小林买豆腐出现四五次,小说的开篇就是小林家一斤豆腐变馊了。小说采用倒叙的结构,然后慢条斯理的将话题转移到那一斤馊了的豆腐身上,由此引发小林与妻子之间激烈的争吵。夫妻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彼此抱怨本身就带有某种趣味性。

《一地鸡毛》全文从细节处见戏文。其中,白菜风波就是典型事件。小林年年买白菜年年上当,因此痛下决心坚决不买白菜。然而当单位以“爱国菜”的名义号召时,小林在可以去单位报销的巨大实惠下立马改变了主意——原本的决心仅仅坚持了三天。小林夫妇行为的改变符合小市民的心理,把一个鲜活的形象淋淋尽致的展现在我们眼前。他们的生活带有必然性,同时又受偶然性的支配。偶然性的事件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着生活的选择。还有小林老婆半夜偷水事件,开始夫妻俩因被查水表的老头说而尴尬,到后来当查水表的老头需要小林帮忙的时候,小林老婆则用反击的口吻予以嘲讽。这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个性也是小人物所特有的。在经历了豆腐风波、老婆工作问题、女儿入幼等重重的打击下加上小林在帮助查水表的大爷通过自身关系解决了问题并获得好处的满足感中,小林逐渐地融入到了权力机制的假公济私的漩涡中,进而意识到改变生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加入其中就行了。他现在的唯一追求就是收拾完大白菜,老婆能用微波炉再给他烤点鸡,让他喝瓶啤酒。对他来说,这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从这微不足道的物质享受,我们看到了小人物的悲哀和弱小。劉震云在《一地鸡毛》的创作谈中这样说道:“生活是严峻的。那严峻不是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上刀山下火海并不严峻。严峻的是那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琐事。单位、家庭、上班、下班、洗衣做饭、弄孩子、对付保姆......每一件事情,面临的每一件困难,都比上刀山下火海还发怵。”这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细节富有趣味性,同时喜剧性的生活化事件又渗透着深沉的悲剧性。

西方接受美学的影响使人们更加关注个体的生存状态。人们由理性主义转为功利主义,由忧国忧民转为求全苟安。人们在社会生活中苟延残喘,人生价值出现了混乱与失落。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一地鸡毛》注重叙事,通过情节的叙述实现与政治的背离,揭露了政治机制的黑暗。波兰哲学家罗曼.英伽顿曾经说过:“文学作品本文只能提供一个多层次的未定点,只有读者一面阅读一面将它具体化时,作品意义才展现出来。”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要透过故事的情节挖掘作品的深刻内涵。在《一地鸡毛》中,情节过程的喜剧性到结局的悲剧性,表现了人的悲剧有一个渐变的过程。刘震云通过喜剧性的情节,展现了人处在一步步异化的过程中,同时他所选取的生活角度也深刻地将权力、生活、理想三者勾连起来。人完成了异化的过程,从而变成了芸芸众生中的最普通的一个。这种平凡无关理想,只有物质的利益。在这一过程中,人物的本性扭曲,价值观出现错乱。人们成为了权力和生活的奴隶,而失去了原始的本真。小说叙述的事件都是日常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事件,也是无价值的事件,正是这种无价值的本身就构成了人生的沉重。人们对生活的麻木心态是理性主义和形式主义双重幻灭的产物。人们不再幻想着不可能的东西,转而立足于现实的支点生活。刘震云对小林等知识分子的塑造就是对当时社会政治生活愚昧人心的真实写照,小林理想的幻灭标志着由主观向客观的转移,表现了从未有过的主观愿望向客观存在的屈服。人们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只能屈从于命运的选择。然而,这种命运除了上天赐予以外,更是一种人为力量的作用。因此,在《一地鸡毛》中,喜剧性的鸡毛蒜皮通过冷静的叙述语调与冗杂的排列组合揭示了在这种力量的支配下,普通小市民的生存悲剧,彰显出巨大的张力。

刘震云在《一地鸡毛》中,以悲剧情绪渗透人生,以幽默情绪超脱人生。他于戏文中表现了理性和形式的幻灭,消解了崇高的理想。他通过对现实生活的还原,表现了小人物生存境遇的悲剧性,传达了作者对人物的同情之情,同时企图以喜剧式的绝望和毁灭唤醒沉睡中的人们。知识分子早已意识到了官场的黑暗,却未能独善其身,对自身的堕落进行自省。

注释:

①孙书文.《文学张力论纲》.山东师范大学.

②赵毅衡.《一种独特的形式文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参考文献:

[1]贺俊丹.《文学张力理论研究》.广西师范大学,2010.

[2]宗白华.《悲剧的与幽默的人生态度》.《宗白华全集》第二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67-68.

[3]张岩泉.《论20世纪中国文学思潮的张力结构》.江汉论坛,2008.

[4]刘震云.《写作的动因》.华艺出版社,1992.

[5]吴小曼.《作家刘震云的喜剧精神》,2002.

[6]孙书文.《文学张力论纲》.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7.

[7]刘震云.《我向往的是“雪山下的幽默”》.晚报文萃,2008.

[8]朱斌.《文学张力:形成机制的探寻》.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学报,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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