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任艾

【1】

一年前我被一场失败的爱情伤得不知如何自处时，遇见了林楚青。那会儿的我不相信所有的人和事，只想找个“壳”躲藏，认为那样才安全，才不使我因为忿恨而失去控制。我辞掉月薪五千的工作，退掉房子。提着简单的行李就在路边招工人堆里蹲着，我的要求很少，管吃管住，工资雇主说了算。

我一直低着头，却看见了一双布满灰尘的大皮鞋立在我面前，抬起头就看到了林楚青的脸，普通，硬气，脸上的成熟是那种能在任何星球生活下去的感觉。他研究性地看着我，然后说：串羊肉串你能干吗？我面无表情地回答：要管吃管住。

于是我知道了林楚青虽不是什么大老板，但和我的第一感觉差不多，在这个城市的缝隙中生活得风生水起。他雇人串羊肉串批发给散落在城市各处的卖羊肉串的小商小贩，顺带也倒卖各个夜市小商贩所需要的东西，加工他们的所需所求。就这么一个无照经营者，竟然名牌当工装，路虎当代步工具。

我被林楚青安排干管理，所谓管理也就是记记每个工人每天串了多少串羊肉串。我对这份工作无任何态度，但感觉藏在这里安全无比。我不想笑也很少说话，没有人了解我，只认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我发现林楚青对生意很上心，对工人很好，更是光明正大地找我搭话，照顾我。串羊肉串的大多是城中村闲散的泼辣女人，她们直白地说：看你还是别端着了，林老板看上你了，做不做爽利点，也省得在我们面前腻歪。我感觉内心极受侮辱和震撼，这么赤裸裸的现实。

林楚青更直白，成熟男人哄骗小姑娘的招数一点没有，直接给我一串房子钥匙，说让我住进去。我冷笑，在林楚青的思维里，我和物质能划等号。但他接着说：住进去后，最好找一份适合自己干的工作，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直觉告诉我，我遇见了一位会混社会的莽直而有心机的男人，粗糙而细腻的心思能看穿我的内心。但无所图就无所惧，他目前对我是安全的，事实上他根本不强迫我做什么，即使睡在一张床上他也只是无限疼惜地抱着我。

【2】

和林楚青一起后，我的生活变成了另一种模样，他带我去他认为我喜欢或有情趣的地方，年轻的女孩喜欢什么呢？也许他并不是很了解，于是去游乐园玩刺激的游戏，去科技馆，吃农家乐，逛书店，甚至他装土豪带我去了一个会所。他闹笑话我从不揭穿，他也从没觉得难堪。而后他说没意思就不再带我出去，改由下厨给我做饭，鼓励我找好工作。我找了平面设计的工作，常在家里完成，没想到我第一次看到他兴奋无比，他常欣赏地看我在家里工作的样子。虽然他也没有因为我耽误每一笔需要赚的钱。

我感觉他和我不在一个世界，却有着一般女人都喜欢的男人的干劲，上进，理智，他能给女人完全安定的生活，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另外我还陆续知道了，他还是一家食品公司的大股东，住在普通的中档小区，偶也住在租来穿串的“车间”临时办公室里。对此，他并不隐瞒。用他的话说，他坑蒙拐骗都干过，现在算是正经勤俭持家了。

忽然冒出的想法把我吓了一跳，我在想：我是否应该抓住他？

一天他在，我洗澡后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并不躲避他，我以前从不这样。我看到林楚青一怔，接着眼中热辣辣的火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他呼吸急促地猛然抱紧我，但很快又抑制住了自己，说：“快把衣服穿上，小心感冒。别强迫自己，我等你真心爱上我。我会等。”我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感动。但觉得内心很受冲击，为何自己想让自己爱的人身上拥有的品质都在别人身上？

林楚青的成熟还在继续，他轻刮我的鼻尖说：别感动，小丫头。

不久后的一天他进门就说：走，带你出去吃饭。

但我发现将和我们共餐的人身影熟悉得让我瞬间热血冒出通体的肌肤。那不是方城是谁？而我们去往的方向就是方城的方向，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林楚青想干什么？我看一眼他，他正含笑催我并试图扶我过去，还伴着永远宽厚的“嘿嘿”笑。我与方城也就十米距离，我看见了方城脸上惯有的淡然的表情，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桌上的手机。

时光仿佛停滞了三十年，但事实是三秒钟后，我转身走了。

方城是我爱的第一个男人，爱了三年，也是一年前把我伤得想躲的男人。我第一次小宇宙爆发，对林楚青喊：林楚青，你以为你是谁，在扮演什么狗屁救世主，在我面前装心灵美吗？我不吃这一套！你拿什么网罗了方城，你无聊啊，做悲情男二号？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胡喊什么，愤懑什么，但林楚青无辜地说：你一直放不下，我不就是想让你释怀一下吗！

我还是忍不住发火：释怀什么，让我在他面前炫耀找了一个比他有钱的你？还是重续前缘？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发这么大火，林楚青做这些原本就是我心中最想做的。林楚青太聪明，能看透我，这让我更生气。他既然能看透这些，却看不透我现今的心思吗？我想和他安定下来，但他和我的身体接触都是有限的，无限温柔暧昧后，是身体上的纯洁无比。

【3】

其实林楚青算不上什么好人，除了能挣钱，无畏困难，不怕吃苦外，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话正经如君子，在外说话吹牛能让人听出十句有五句话是假的。离婚一次，还有一个所谓的跑前跑后的女秘书，不漂亮，但对他的忠诚天地可表。

现在又出现个方城，而且是林楚青找的他。

既然知道了在一个城市，就会有奇迹那种东西，星期五下班前十五分钟，我就在公司的电梯前偶遇了方城。气氛却平淡得就像我们是分别了几天的同事，他说他这次是来这里谈一笔生意的，我“哦”了声。方城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意。方城补了一句：下班后一起吃个饭好吗？

去了那间叫“秀口”的餐馆，以前我们常常光顾。其实“秀口”做的菜并不合我的口味，太辣，但合灵秀的口味。灵秀是四川人，着实有着灵秀的外貌，火辣的个性。那时我常常欺骗自己说，自己淡漠的男友看闺密灵秀时眼神里跳动的火是因为辣的缘故。

灵秀好吗？其实我不想这样问。方城不屑地说：听说嫁给了一个老外。再无话。

方城只上下打量我。想起我们在一起时方城最常说的话就是：你的内衣该扔了，外套也过时了，哪天我发达了给你张卡名叫随便刷。那时我就觉得把自己的内衣钱省下来给方城做投资就是给自己做投资。但我现在只想领他去开房，只让他看看如今我身上穿的内衣品牌，然后离开。

方城转开话题说，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有个表哥生意做得那么大？我这次还真要感谢他。

我瞬时惊愕，林楚青这个人不是我能够洞悉的。忽然觉得挺可怕，在他跟前我像个透明人。

【4】

和方城的又一次见面只隔了三天，他的这次生意谈得很顺利，连带脸上也神采飞扬，反而脸上的淡泊气质被喜悦遮盖得看起来不真实。

我变样了吗？方城眼光一下子回复到曾经的温柔，我收回眼光，方城伸出的手已经覆盖了我的手，我抽，他按。

对不起，其实灵秀和我没什么。我心里剩余的火光瞬时没了一点温度。

灵秀是什么人？敏锐如豹，等身体的激情退去，她很快就知道方城是不是她的菜，方城的本事挡不住她和一个美国帅哥奔走天涯。

我和方城的第三次见面，是一出公司大门，99朵玫瑰被捧到面前，背后是公司同事的惊呼和掌声，前面是西装革履的方城的深情脸庞。方城懂我，这曾是我梦中的画面。

我有一瞬间恍惚。但忿然让我差点窒息。

方城在灵秀之后穷追一个个富家女，半月前因婚内偷情才被甩掉，几乎净身出户。从这次见到他我开始着手调查他。

与方城的第四次见面，方城颓然而诚恳，对我说起他曾经说的话，如果哪天他要真的想和一个女孩结婚，会送她九十九朵玫瑰。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女人收到过他的玫瑰。

我只问他：现今你凭什么还是那么看得起你自己？

最终，方城明白了，我和他之间再无缘可续。

【5】

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见林楚青，只听说他忙着成立新公司。但发现他换了QQ头像，可爱的一只猫头，有点幼稚。

林楚青也不容易，一个粗糙粗放但绝对聪明，能干能赚，感情也不洁癖的男人对一个女人关怀备至洁身自好了一年，他还能有什么目的？

联系不到林楚青，这是前所未有的，他对我向来随叫随到。我把林楚青堵到了办公室门口，他的女秘书热情跟我打招呼：来了，请进。随即闪人了。

我告诉林楚青，我知道方城是他安排来的，我见了，但发现自己早就不爱他了，只是因为自己付出了全部的真情不甘心而已，现在好了。林楚青这次没说话，沉默半天话语总算没有结巴，恢复了直截了当，说：对不起，我……

你不能和我结婚。我干脆替他说了。林楚青，我只是你的一个梦。别有负担，我只是来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自己。

林楚青看似轻舒了一口气。我的心瞬时也清空，林楚青也终于贴合了我最差设想的一种。

看着林楚青，我在想男人对爱情到底有多少衡量，是他来得及或者来不及画上句号的。我或许就是方城凌乱生活之末和林楚青迷茫的情感之间衡量自己情感的介质而已，林楚青也许在谋划让我看清方城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他自认为的一段高尚的纯情之旅的游戏。他早就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却认为在情感上解救我成全我这么一位高知又清纯的女子，是他情感上灰扑扑的土豪生活中最华美的一笔。

但我根本不怨他们，是我自己的不明朗不自知给了他们机会。但从此之后我将明朗且自知。

责编/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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