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阮羚

失独老人讨要“隔代探望权”冰冷的心拿什么慰藉

文/阮羚

2013年3月，独子吴健坠楼而亡后，媳妇肚中还未出生的“遗腹孙”便成了吴伟华老两口唯一的精神寄托。可媳妇胡梅却以孩子还小不愿被打搅为由，不让老人见孙子。双方之间就见与不见，爆发了多次矛盾冲突。后经江苏省无锡市北塘区妇联调解，双方达成约定：两位老人一个月见一次孙子。可几个月后，胡梅再次反悔，避而不见。2015年1月，吴伟华夫妇将媳妇胡梅告上无锡市北塘区人民法院，讨要“隔代探望权”。

独子突然离世，“遗腹孙”成唯一寄托

今年63岁的吴伟华，家住江苏无锡。退休后，便和老伴张笑芳在家侍弄侍弄花草，过着安逸闲适的生活。老两口身体一直不错，就盼着唯一的儿子早日结婚成家，他们好帮着带孙子。儿子吴健1982年出生，在无锡一家电脑设备公司任职，平日里不善言辞，对于婚姻大事始终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眼看着儿子年过三十还没个女朋友，吴伟华和老伴急了，四处托人给孩子介绍对象。2012年6月，他们在公园的“相亲角”给儿子相中了一位合适的女孩，对方名叫胡梅，比吴健小两岁，无锡本地人，娇小可人。几番接触后，吴健和胡梅彼此都心生好感，很快确立了恋爱关系。2012年底，两人登记结婚。

2013年1月，胡梅怀孕了。得知这个好消息，张笑芳高兴坏了，就盼着孩子出生后，她和老伴能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哪知，2013年3月，吴健突然不幸坠楼身亡。儿子的突然离世，彻底击垮了吴伟华夫妇，他们认为儿子不可能会自己掉下楼去，这其中肯定有隐情，而媳妇胡梅便成了他们最大的怀疑对象。后经公安部门出具的材料认定，吴健系高空坠楼而亡，排除他杀的可能性。虽然洗清了嫌疑，但胡梅和公婆之前的关系却大不如前，一气之下，胡梅搬回了娘家。

儿子不在，媳妇肚子里的“遗腹孙”便成了老两口唯一的精神寄托，他们怕关系闹掰了，媳妇会把孩子打掉，到时会连这唯一的血脉也没有了。为了改善和媳妇的关系，他们隔几天便买一些营养品给她送去，腆着老脸说好话。经过两家人协商，胡梅决定生下孩子，而吴伟华和张笑芳给媳妇4万元的营养费。

2013年10月底，胡梅顺利生下了一名男婴，取名吴子轩。吴伟华和张笑芳抱着孙子泪如雨下，心里的伤痛随着新生命的诞生而淡化了些许。张笑芳提出了让儿媳搬回家由自己亲自照顾的想法，但胡梅却以搬回去会睹物思人不利于养身体为理由拒绝。即便如此，胡梅还是向吴伟华老两口承诺，只要两位老人来看望孙子，家里大门永远敞开。有媳妇的承诺，吴伟华颇感欣慰。为了让媳妇休息好，老两口也很识趣，总是隔个十天半个月才会去看一次孙子。可即使这样时间久了，胡梅家人依然觉得自家的平静生活被打乱了，希望吴伟华夫妇能少来。

2013年12月25日，吴伟华和张笑芳带着新买的衣服去看孙子，可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声。隔壁邻居听见后出来说：“他们带着孩子刚到家，可能在厨房没听见，你们再叫叫看。”足足等了好几分钟，胡梅才开门，脸色十分难看：“这大中午的你们怎么过来了？”吴伟华陪着笑脸说：“我跟你妈去逛街时看到几套小衣服挺好看的，就想着给孩子送来。小轩轩呢？”胡梅挡在门口说：“轩轩感冒了，刚从医院回来，现在孩子抵抗力特别差，大人身上细菌多，要不你们过几天再来吧。”

说话的时间，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哭声，胡梅嘟囔道：“孩子刚睡下，又被你们吵醒了。”跟着媳妇一起，吴伟华和张笑芳进了屋。进去后，张笑芳心疼地摸摸孩子的头，便想抱抱他。胡梅没同意：“你们手脏，还是别抱了。”考虑到孙子生病了，张笑芳也没再勉强，把新衣服递到了媳妇手上：“我跟你爸先回家，明天再来看轩轩。”“轩轩身体不好，我们家人都挺烦的，没有精力照应你们，你们暂时还是别来了。”听媳妇这么说，吴伟华有些不高兴了：“我的亲孙子我咋不能来看，再说孩子病了，我们当爷爷奶奶的理所应当要多来照顾照顾，要不，你把孩子给我们带回家。”

胡梅脸色一沉，把孩子交给母亲后，便把公婆往门外推：“等孩子病好了，我再给你们打电话，没接到我电话你们别来。”这下子，吴伟华被彻底惹怒了：“每次我们来看孙子，都要看你脸色，我就不懂了，当初是你说的我们想孩子了随时能来看，现在怎么就不能看了。”胡梅也火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平时带个孩子已经很累，根本没力气应付你们，再说我看见你们就会想起吴健，我不想再想起过去的事了。”说完，“砰”地把门关上了。任凭老两口在外怎么敲门，就是不开。吴伟华气坏了，当即给无锡市北塘区妇联打电话寻求帮助，希望他们能出面主持公道。

最终经无锡市北塘区妇联调解，双方再次达成约定：吴伟华夫妇一个月只能看一次孙子，而探望时间由胡梅定。

矛盾升级，唯一的血脉避而不见

2014年8月3日星期天，吴伟华和张笑芳拎着才买的几罐婴幼儿奶粉，顶着炎炎烈日去看孙子。刚走到胡梅家门口，就见她抱着孩子准备出门。张笑芳赶忙迎上去，想把孙子接过来。哪知，胡梅一下子把孩子搂紧了：“今天这么热你们怎么来了？”张笑芳笑着说：“前段时间来看见轩轩的奶粉快喝完了，今天正好去逛超市，就和老头子买了几罐送过来，顺便看看我的小孙子。”

听老人这么说，胡梅才把孩子放到老人手上。可孩子认人，一脱离妈妈的怀抱就使劲地哭。孩子一哭，胡梅忙又把孩子抱了回来：“我现在要带着轩轩去婴儿游泳馆游泳，奶粉你们放在门卫那，我回来再拿。”说完，带着孩子就走了。看着孙子走远了，张笑芳直抹泪眼。吴伟华劝妻子：“轩轩挺好的，过几天我们再来，到时让你抱个够。”张笑芳难过地摇摇头：“如果能一直抱着孙子，哪怕累死我也愿意。”

2014年8月20日，吴伟华和张笑芳带着侄子从日本代购回来的婴儿产品再次来到胡梅家，上次只见了孙子几分钟，他们希望今天可以多待一会儿。听见有人敲门，胡梅在屋里问：“谁？”“是我，我和你妈来看轩轩，顺便给孩子送一些玩具和生活用品来。”胡梅隔着门回答：“半个月前你们才见，今天怎么又来了，时间还没到一个月，过半个月再来吧。”

一听又见不到孙子，吴伟华不高兴了：“上次我们来，只见了一眼你就把孩子抱走了，不能算一次，今天得补上。”听公公这么说，胡梅把门打开了，拦着门口气急败坏地说：“轩轩现在认生，每次你们来，走之后，他都要哭半天，我拜托你们以后还是少来几次，就当是为你孙子着想。”双方早就说好一个月见一次，这才几个月媳妇便要食言，吴伟华和老伴自然不乐意：“孩子正在认人期，现在不让我们见，以后就算见了，孩子不认识我们，那样还有啥意思，今天我一定要见到孙子。”一个要见一个不给见，双方就在大门口吵了起来。

双方拉扯之间，张笑芳不小心碰到了门外摆放花盆的台凳，花盆“啪”的一声摔碎在地，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卧室里的孩子，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让吴伟华心疼地松开了拉门的手。胡梅见状立马把门关上，无论老人怎么呼喊都不再应声。

回到家，张笑芳气得连饭都没吃。看着老伴抱着儿子的遗像直抹眼泪，吴伟华只能拉下脸主动给儿媳发了条道歉短信。短信发出去后，胡梅一直没有回复。

2014年9月19日，时间又隔了一个月，吴伟华和张笑芳再次登门，可无论夫妻俩在门外怎么敲门都无人应门。张笑芳以为胡梅带着孙子外出了，决定过几天再来。可接连几次，吴伟华和张笑芳都扑了个空，他们这才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家里没人，而是媳妇胡梅故意避而不见。

2014年9月30日，当吴伟华和张笑芳再次敲门无人应答后，吴伟华当场拨通了儿媳胡梅的手机号，质问胡梅到底什么意思，可胡梅听完后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电话被挂断，吴伟华只能把气全撒在门上，把门敲得“咚咚”直响。这大力的敲门声没能把胡梅敲出来，却把北塘区妇联再次敲了过来。

得知了吴伟华夫妻俩和儿媳胡梅的矛盾后，妇联的工作人员劝胡梅：“你公公婆婆这年纪也这么大了，又失去了儿子，现在不过就是想看几眼孙子，你也就别和老人家怄气了。气气就过去了，毕竟还是一家人。”胡梅却有自己的想法：“孩子从小没爸爸，胆子本来就小，现在又是认人期，受到一点惊吓好几天才能缓过来。而且他们俩来的也太频繁了，他们是退休不用工作，我还要工作还要照顾轩轩，他们也该为我考虑考虑。”胡梅越说越激动：“以后我希望他们不要再来，我和孩子都想彻底告别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孩子想爷爷奶奶了，我会带着他回去看看的。”

讨要“隔代探望权”，失独老人的心谁能慰藉

2014年11月4日，自从上次闹掰后，吴伟华夫妇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孙子了。张笑芳更是因为思念孙子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老伴病好后，吴伟华决定为自己讨个说法，他们觉得儿子过世后，对于这唯一的孙子，他们有权探望，胡梅拦着不让他们看，便是侵犯了他们的权利。第二天，吴伟华和张笑芳来到了江苏正太和律师事务所，委托张静雨律师起诉儿媳胡梅，讨要“隔代探望权”。

张静雨律师告诉吴伟华夫妇，探望权一般都是基于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对于未成年人的隔代长辈是否也可以享受探望权，法律没有明确规定，所以官司能否打赢，谁心里都没底。张笑芳哭着说：“我们打这场官司，不是只为了看几眼孙子，而是给我们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儿子没了，如果再失去孙子，我们真的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见两位老人直掉眼泪，张静雨只能安慰他们别着急，她先跟胡梅沟通看看。

几天后，张静雨联系上了胡梅，希望跟她聊聊。胡梅态度很坚决：“即使打官司，我也不会再让他们见孙子，不是我不讲情面，而是为了孩子着想，我必须这么做，我只想让孩子单纯地生活，不受任何外界的打搅，他们对我们来说，便是最大的痛苦来源，看见他们，我就能想起吴健，我的心就疼，为了孩子，我得往前看。”

说服不了儿媳，2014年11月6日，吴伟华夫妇将媳妇胡梅告上江苏省无锡市北塘区人民法院，要求每月探望孙子三次。

2015年1月23日，无锡市北塘区人民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此案。在法庭上，吴伟华和张笑芳多次强调，只要胡梅愿意让他们每个月都能去看望孙子，那么孙子以后的生活费等费用，夫妻俩愿意承担一半甚至更多。可胡梅却不接受：“我自己有工作，有能力可以抚养孩子长大，不需要你们承担任何费用。我只是希望以后你们不要再来打搅我们母子的生活了，这样只会给我和孩子还有我的家人邻居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双方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2015年7月8日，无锡市北塘区人民法院第二次开庭审理。在庭上，张笑芳哭着说：“我们已经有半年没见到孙子了，不知道孩子长啥样了，其实我们的愿望真的很简单，就是远远地能看上孩子几眼，那样我们就满足了。”胡梅没说话，眼泪却汩汩而出。

最终法院认为，我国《婚姻法》虽确定了父母对子女有探望的权利，祖父母、外祖父母对孙子女是否也享有该权利，并未作出明确规定，但法律法规并未排斥或禁止。原、被告双方系孩子的直系血亲长辈，双方之间存在着特定身份的亲属关系，而特定身份的家庭成员之间，也产生如相互抚养、继承、照顾、扶助等法定权利与义务。被爷爷奶奶所关爱的权利，对孩子来说，既符合相关的法律规定，也合乎自然法则。最终法院判决老人在孙子10周岁之前可以每月探望一次，每次探望时间以6小时为限。这也成为江苏首例胜诉的“隔代探望权”案。

采访时，张静雨说：“吴伟华和张笑芳是一对失独老人，逢年过节他们无法像其他家庭一样期待自己的子女“常回家看看”，而刚刚出生的孙子吴子轩则是他们最大的感情寄托。如果连他们探望孙子的权利都要去剥夺，这对老人来说无疑是在遭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痛苦之后的又一次伤害。而对孩子而言，自幼失去了父亲而无法感受到父爱的他，如果能够得到祖父母的照顾，也更有利于他身心的健康成长。所以不管从哪种角度来说，隔代探望权都应该得到理解与尊重。

在我国，失独家庭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丧子之后，他们心里的苦谁能来慰藉。因此确认隔代探望权，是特殊家庭（包括离婚、失独家庭）中祖孙辈的共同需要。不仅可以减轻因家庭破裂给未成年人所带来的不利影响，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长，而且祖父母一辈也可从与孙子女们的交往中得到心理慰藉，有利于社会的和谐稳定。所以这种权利应该得到未成年人父母的理解与尊重，并提供便利条件，同时，也应该得到国家法律上的保障,通过对现行法律的修订和完善，来维护和保障老年人的隔代探望权利。”

2015年8月28日，记者再次致电张静雨律师，她说到目前为止，两位老人依然没看到孙子，也许破碎的亲情需要时间慢慢修复。

（为保护个人隐私，除律师张静雨外，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个人资料作了部分处理。未经作者同意，本文禁止转载、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