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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宴

2015-05-30杨建松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7期
关键词:主人家院坝厨子

杨建松

天还麻哈哈的,一家人都起了。

老汉先出堂屋,喊,都快些!幺孙女的满十宴,要好生给她办,哪晓得她二十以后是哪家的人?

也不点灯,自家的院坝,要啥闭着眼都摸得着。搬砖垒灶,估算着几百号人吃,就比着最大号那口大锅垒。搬的搬,垒的垒,乒乒乓乓,三个齐腰高的砖灶成了。老汉又喊,老婆子麻利点,抱柴来!厨子天明就到!催催催,唉哟,戳到脚杆了!哧,划着火柴,有风,赶紧用手捧着,敬神一般引燃干草柴火。加煤。蜂窝煤眼儿都朝上竖着,一层层地码进灶。坐锅,烧水。火苗扭扭捏捏地拥抱着,顺着锅沿往上走,噼噼啪啪,人都后仰着脸躲。火星一颗颗蹿起来,和天上的星星赛亮。

哗啦扯开鸭圈的篾门,伸进手去来回打探,薅住了就往上拽,草绳在腿脚上缠了,掼在地下,一地嘎嘎嘎,一地碎梦。提刀,直接往毛脖子上抹,随它到处扑腾。再看铁锅,咕嘟嘟地长出了白毛,就开始往里扔,扑腾腾地溅洒出来,都跳嚷着躲。

刚才,黑夜还趴在院墙上偷看,这会儿,竟悄悄溜了,星星也不见了,只剩半个月影悬着。远处,一两声狗叫,惹得四下鸡鸣狗吠一片,只顷刻间,村路、田坎、房屋、果树都现了身。

整个乡村都醒了。

一辆车从山坳拐弯过来,司机远远地按喇叭,一家人正薅鸭毛,甩着毛都迎出去。车子直接开进院坝,一下停住,车厢里桌凳锅碗瓢盆猛地一下晃荡。一车满当当。一个农妇跳下来,瘸着腿吱哇叫着,腿杆都打不抻了!又跳下两个,也抻胳膊抻腿地叫。有声音粗粗地嚷,快点儿!卡到脖子啦!都朝车厢里找,见密密的桌子腿夹着个胖脑袋。是厨子。都赶紧,七手八脚地爬上车,拽厨子出来。

宴席是包给厨子的,厨子就是老板。事先说好了,鸡鸭禽蛋、腌腊肉类家里富余,不用买。其他的呢,菜品物件还有这几个帮厨,都由厨子出。多少钱一桌,一桌什么菜,也早就定下,只看厨子的锅铲功夫了。办这场宴,厨子唱主角。

主人家敬烟,恭恭敬敬地捧着火,照亮厨子一脑门子汗。厨子吸口烟,问老汉,灶呢,垒得咋样?看了灶,又问,加多少块煤?老汉答,一个灶三十块。厨子说,那哪儿行?小娃儿过家家吗?一个灶六十块!老汉忙说好好好。

卸完车,天已大亮。厨子眼睛眯成一条线,抬头看看天,说,开干!

三个帮厨的都是好手。各自找好地盘,归整自己的家伙什,锅碗瓢盆摞成山高。拖来一方摔麦粒的大盛盒,用床单大的塑料布铺严实,灌满水足够一天消耗。一袋子米下锅,煮半熟沥出,热气腾腾地晾着。放木桶入锅,米一层层地铺匀实,桶里立一把篾条扫把,好让蒸汽朝上走。沥米饭让它蒸着,这边择菜洗菜的,宰鸡剁鹅的,拌料上笼的。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摆满一桌子,桶锅盆碗瓶罐,都盛满食材。人们各忙各的,嘴里一鼓一鼓都动着。

日近中午,太阳辣气下来,厨子撩起膀子忙得正欢。三三两两的人,从院坝外的田埂上聚拢过来。主人家慌慌丢了手里的活计,招呼人去了。收礼,登记,哈哈笑着闹着。人多了,空气热烘烘的。老汉龇咧着嘴,到处给人散烟。一个农妇前脚进门,老汉嗖地一支烟递到脸前,笑问,二嫂,是你打桩还是我打桩?话还没落,稀疏的脑顶着实挨了客人一掌。老婆子颠颠跟在后面,接茬儿说,二嫂你就打桩!怕他鬼老者不成?!主人客人都笑成一团。

鸡、猫和狗从早上就转来转去。孩子们围着桌椅板凳疯跑打仗,一会儿又聚在一起,都把糖吐出来捏在手上,对着太阳比谁的好看,再放回嘴里。人们围站着吸烟说话,任由鸡、猫、狗和小孩子们在腿边蹭来蹭去。闻着味儿了扭头看,见菜摆桌了,都找位子坐下。一桌子盘盏杯碗,独不见一双筷子,有人抻着脖子看邻桌,一样,也没筷子。就问,咋个不摆筷子?老人家笑着不答,旁人凑近耳朵细说,筷子摆早了,菜就上不盈,等着。

筷子是和第八道菜一起上的桌。砰砰砰,把酒盖启了,先给老人倒,老人们颤着手拦,还是满了。女眷们拼在一桌,吃得随和惬意,时不时地,夹块肉塞在身后孩子嘴里。男人们三巡酒下肚,额上涨起青筋,声音渐渐高了,最后赌起酒来。

院坝上荡起一波波的声浪,被太阳一晒,更热。

只一桌的菜没动,是给厨子一伙的。主人家细数满院空盘碟盏,心中自然感激厨子的尽心尽力,定要让厨子喝好。

最后一桌散去,院坝里只剩鸡、猫和狗。太阳照进院坝,桌椅盘碗都镶了金边,竟然看得摇摇晃晃,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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