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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希佳:雕塑属于塑造心灵和审美的工程

2015-05-30李侠

爱尚生活 2015年9期
关键词:雕塑孔子创作

李侠

人们想当然地认为,艺术家的人生肯定是浪漫而传奇的,自我、任性、固执……这些显而易见的艺术家“特质”似乎在胡希佳的身上很难发现,但他脸上那圈花白飘逸的须髯好像又在说明着什么。即使他是从事了近四十年雕塑工作的“老人”,是孔子标准像的主创者,也丝毫没有骄矜、做作和不屑的神情,却如他所创作的孔子标准像,有着很强的亲和力,渗透着温和的心境。在他看来,雕塑是属于塑造心灵和审美的“工程”,做雕塑容不得半点马虎。

Q&A

Q=《爱尚生活》A=胡希佳

Q:今年是孔子诞辰2566年,2006年9月孔子标准像发布,至今已有9年了。您作为主创,能给我们谈谈当时的创作过程和出发点(构思)吗?

A:2006年3月,在中国孔子基金会全球招标“孔子标准像”(当时的定名)未果的情况下,我受学校和孔子基金会的委托开始创作《孔子像范本》。初稿高1.2米,做了三个月,于2006年6月山东省首届“文博会”上发布。定稿高2.8米,孔子像高2557毫米,取当年孔子诞辰2557年之意,放稿加上铸造又用了近四个月,9月底在曲阜于孔子诞辰期间向社会正式发布。

我在创作过程中遵循的基点是:中国传统造像的理念和大众的审美认同感相结合,塑造一个既是思想家、教育家又人格化的孔子形象。在表现孔子形象时,遵循了四个原则:第一,尊重历史,正面表现,形象传神,不神像化;第二,分析古人对孔子的记载和描述,不以虚化的描述来做表面文章;第三,借鉴前人对孔子的描绘,同时考虑地域与人物形象的关系,寻找和表现众人心目中“约定俗成”的孔子形象;第四,吸收中国传统雕塑造像的方法,结合现代人的审美,避陋俗、扬精气、传神情。在我看来,虽然塑造和表现的是孔子的具体形象,但目的是继承儒家思想和发扬孔子文化精髓。孔子文化是中华民族历史的积淀,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结晶,这其中包含了中华民族温和、仁义,渴望自然、和平的生活,不扩张、不掠夺的民族性。因此,把孔子形象定位为思想家、教育家的同时,还要塑造我们心中的孔子形象:一位慈祥、温和,有思想、有涵养,可亲、可敬的长者。

Q:历史上有过众多对孔子形象的描述,您为什么选择把他塑造成上面所说的这种形象?

A:孔子是2500年前的一个人物。因为他创立了儒家学说,因为他的思想被历代诸多帝王推为治国指导思想,因为他还办教育,门下有很多优秀的弟子。因为有帝王推崇他,因为有人神化他,因为还有人恶意中伤或贬低他,因为时间过去了两千多年……孔子在人们心目中是多种多样的,我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特别是对他相貌的认识,因为当时没有画像,没有照相技术,没有现代的、直观描写的语言文字叙述方法,所以更是各说不一了。正因为有如此多的 “因为”,我们今天见到了各式各样的孔子,这是一件好事吗?我认为这更多的是一种无奈,是一种面对现实的无奈。

孔子到底什么样?我们从历代的记载、传说和造像、画像里无法统一认识。我们现在能看见的各个历史时期各种形式表现的孔子形象:帝王相、官吏相、儒学思想家相、布衣平民相。其中,把孔子神化表现为圣人、帝王的有,把孔子美化表现为美貌彪悍、威猛严厉、能文能武、“六艺”无所不能的有;把孔子丑化表现成陋俗无比、形象猥琐、如“丧家之犬”倒霉相的也有。但是不管怎样,经过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人的描述和表现,其实孔子的模样在众人心目中早就有一个大众“理想化”或“约定俗成”的样子,我觉得这就是我们定位所要表现孔子的形象,即符合“大众心理诉求” 的孔子形象,也就是刚才提到的——一位慈祥、温和,有思想、有涵养,可亲、可敬的长者。

Q:您似乎很强调孔子标准像所展现出来的“亲和力”,为什么?

A:历史上,孔子的形象很多是按照文字描述去表现的,其中隐含不少文学想象和夸张的成分,为了凸显孔子异于常人的特点,往往将其塑造成一种非常怪异的形象。一方面,这并不符合实际;另一方面,就中国孔子基金会推出孔子标准像的初衷而言,这不会使孔子成为一个受人欢迎、敬重的角色。我之所以着重表现他“亲和力”这一点,主要是考虑孔子本身是个教育家。我的职业也是教师,作为一位教师,虽然肩负着传道授业解惑的重任,但与受教育者是平等的关系,特别是当今的教育工作者更要明白与人“亲和”的重要性,有了“亲和力”学生才愿意接受你的教育。此外,对于不了解中国传统文化,不了解孔子的外国人,面目狰狞或者丑陋的孔子形象,反而会让他们产生一种惧怕感,会对中华传统文化产生一种距离感,甚至是厌恶感,那将会玷污孔子作为教育家的形象。

Q:孔子标准像发布之后,也引来了不少争议。有人说,塑造孔子标准像完全没有必要,应该给人们留有想象空间。对此您怎么看?孔子标准像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

A:我想,之所以社会各界有这么多人关注征集孔子“标准像”,并提出异议和顾虑,自然有它的道理。我认为单从孔子像“标准”与否这一点看,对纪念孔子和孔子学术思想研究不会有什么根本的影响。但从现实的情况看,我们就会发现,不论是纪念孔子还是对外交流活动,我们都不得不无奈地面对诸多孔子形象的麻烦,使人感到不知道到底在纪念谁,特别是外国友人在了解中国文化时,更会疑惑孔子形象为何如此不统一。因此我认为,今天我们用中国传统造像的理念和大众认同的审美意识,塑造一个众人“基本满意”或“约定俗成”的孔子形象是很有意义的。但另一方面,所谓“基本满意”或“约定俗成”未必一定用标准的概念去束缚它。因为“标准”的概念是指“目标”和“准则”,机械地用“目标”和“准则”来规范艺术行为,难以达到艺术自身的目的。因此,我主张用“范本”“模本”或其他带有艺术意味的提法,这样更符合现代人对艺术行为的认识和理解。

Q:我们了解到,您创作过不少人物肖像雕塑,如《孔繁森像》《成仿吾像》《季羡林像》《曾广福像》以及正在创作中的《习仲勋像》等。能谈谈您创作这类雕塑的体会吗?您认为如何才能创作出一件让人满意的肖像雕塑?

A:在雕塑艺术中,人物肖像雕塑是最复杂的一类,也要求创作者有更扎实的功底。可以说做这类雕塑比创作孔子像等古代人物雕塑难度还要大,因为古代人物谁也没见过,在创作中你可以有臆造的成分,而人物肖像雕塑是绝不可能的。尤其是我所创作的那些人物肖像雕塑,绝大多数都属于这种情况——当事人已故去,只存有一些照片,甚至有的人照片数量很少、很不清晰。此外,还有一个事实,就是其直系亲属都健在,而他们心目中的此人往往与我们在照片上看到的形象有很大不同。这就要求创作者,第一要做到所塑人物相貌逼真,第二要雕塑的处理和表现手法要有人物的个性特征,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传神,但这个传神不是单单雕塑的传神,是要做到符合其家人心目中那个形象的传神。所以,每次在创作这类人物肖像雕塑之前,我都会先与其家人、朋友等聊天,全方位了解这个人物的思想、事迹以及生活习惯、举止言行特点等,揣摩其特有的神情。

Q:人物雕塑,尤其是名人雕塑会有不少人去创作,您是如何让自己的作品与众不同的?

A:我从不一味地追求自己的作品一定要“独到”,我只是想把创作的人物雕塑作品更切合这个人物本身的特点。因为每个艺术家和他创作的作品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我和其他人一样,不会超出时代对我的束缚和影响。比如我们刚才一直谈的孔子标准像,我在创作过程中,一定会有这个时代的烙印,不论是塑造和表现方法还是人物形象都不会脱离当下文化发展的大背景,他决不单单是我个人对孔子形象的直观表达。我创作的其他人物雕塑也是这样,我只是会有意识地寻求和吻合大众或者其家人对其形象的理解。

Q:在您看来,雕塑与其他的艺术形式相比,不同之处是什么?

A:雕塑这种艺术形式从诞生到发展至今,总的来说其最大的一个特点,用现在的话来说,它主要表现的是“正能量”, 雕塑作品中几乎不存在调侃、污蔑、谩骂的形象。因为雕塑这门艺术从诞生之日起,人们就把它看作是神圣的,不管东方还是西方,雕塑大多都是为宗教服务,尤其是传统雕塑更是如此,直到今天,雕塑也多是用来供奉和敬仰。这也就是我会说做雕塑很累的原因,雕塑是带有一定教化作用的东西,因此创作过程中,创作者的神经一定会绷得很紧。回到第一个孔子标准像的话题,塑造孔子雕塑像的目的也是一样,需要人们一看到它就会产生敬畏之心,而不是纷飞的遐想,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孔子标准像创作时的出发点是那样的。

Q:不少人,甚至是业内人士评价,近几年国内一些新建的“姓公”的雕塑艺术质量太差。您从事雕塑创作已经四十多年了,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A:这几十多年的时间里,从国家到社会环境,再到人的意识等等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我对雕塑的认识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从不得已进入这个行当学习雕塑,到按照其中的规矩认知和从事这个行当,已是“烙印”半生了。但我觉得近几年雕塑这个行当的规矩似乎发生的变化更大,使我大有跟不上规矩变化的感觉。近几年社会大背景变了,雕塑这个行当也跟着变了,变成了人心浮躁、“钱”字当头,做雕塑很难静下心来,就像拉坯做瓦罐,三五下便搞定了。特别是有些冠以“现代观念雕塑”和“抽象雕塑”概念的雕塑,更是可以做到“无师自通”,而且擅长此类雕塑的人弄两下就称其为雕塑艺术了,就出雕塑作品了,有了作品就有钱挣,挣了钱就成了大师。可老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一点不管过去还是将来,我们都不应该忘记。其实我理解的规矩即是规律,任何行当里的有大成者,没有对规律的体悟、深知和把握,没有下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劳动“工夫”,没有把心沉浸在每天的劳作中,没有去感知前人,没有达到同前辈大师们的同频心跳,要想出好东西,岂不是顽童呓语?

Q:在您看来,一名合格的雕塑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A:雕塑这个行当是一个非常迷人的行当,因为雕塑艺术在众多艺术门类中,被称为最理想的艺术形式,它是物质材料与精神内容的和谐统一体,是人类精神情感直接表达的物化产物。所以世人常视雕塑为一门崇高的艺术,做雕塑的人也常常会有一种崇高感。可有时候雕塑和做雕塑的人又什么都不是,因为在做雕塑时又经常被某些艺术之外的东西所左右,而做一些无奈之事。做雕塑的人又如同造房子的泥瓦匠,房子造好了,人们用的是房子,很少再去关心造房子的人。我想,从事雕塑的人也不可免俗,也有“名利权”的欲望,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名利权”换来的雕塑就有可能变味,因为雕塑属于塑造人们心灵和审美的“工程”。印度诗人泰戈尔曾经说:鸟的翅膀缚上黄金,鸟还能飞翔吗?我想做雕塑的人,首先要塑好自己的心态,真正将雕塑当艺术去做,这样自己的心理自然会得到满足,做完之后它基本就与你没关系了,你的任务就是再去做一个新的东西,寻找下一次新的崇高感,这就是迷人行当的好处。

胡希佳: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理事,山东省雕塑家协会副主席,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

Q:雕塑家是艺术家,您同时是一名教授雕塑专业知识的教师,在您看来哪一个身份更重要?

A:在我看来,两种身份并不矛盾,我是一名教师,同时又是一个搞创作的艺术家,这两者是分不开的。但是,我的本职工作是教师。

Q:您经常与学习艺术的年轻人打交道, 在这过程中您有什么感触吗?

A:我现在上课的学生已都是90后了,我特别喜欢给他们上创作课,此时能更多地了解他们的思想和想法,甚至是很多怪异的想法。在与他们交流中,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了解了当下年轻人的同时也激励我向他们学习,更好地对待我今后的老年生活。我始终认为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年青一代一定会比我们强,我非常羡慕他们当下的思想观念。但是我也发现,有很多年轻人,特别是学习艺术的年轻人,在受教育上还有很大的不足之处,主要体现在欠缺中华传统文化的滋养与积淀,这也是咱们国家近几十年发展过程中,艺术教育方面所面临的大问题,尤其是在中小学阶段,更多的重视了技能技法的学习,而轻视了人文历史教育,这是不对的。

Q:雕塑专业的学生毕业后转行的比较多,您怎样看待这个问题?

A:其实转行是正常的现象,每个专业都很多,比如拿文学专业来说,大多数的人毕业后也不是从事文学创作,文学功底也只是体现在适应工作的能力上。雕塑专业也一样,本身雕塑专业就是一个“小众”专业,不需要那么多人。但作为学习而言,我经常跟这些年轻的学生说,在美术门类中,雕塑专业带有很大的“工程”意味,因此学习雕塑不能单纯的把它作为技能技法来学,应当把它作为一种全方位认知事物和解决问题的方法来学习,也就是要学习统筹做事情的能力。因为雕塑作品成功与否,取决于每一个缜密的过程,如果在学习雕塑中明白了这一点,无论你将来从事什么工作,都会做得很好。

Q:生活中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用什么关键词评价自己?

A: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很勤快的人,也不是一个进取心很强的人。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的我更趋向顺其自然、随性生活。平和、平静地对待身边的人和事,平常、平淡地过好每一天,平凡、平安地走好岁岁年年。平和、平常、平凡算作自我评价吧。

Q:据了解,您也非常喜欢做陶艺,能说说做陶的体会吗?

A:前面我说过做雕塑很累,必须在各种条件的束缚下进行,但是做陶就很随意,可以把想象中的东西通过艺术的手法表现出来,可以把我们生活常态中不可能的事情可能化,我的陶艺作品很多都是在这个理念下创作的,比如,缝合系列中的《焊盘》,盘子打碎了用钢筋焊接,《绳束》罐子碎了用绳子系起来,还有《弥合的太极》等作品。我是有意识地反其道而行之,就是想通过这种形式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思想,很有意思、很好玩。做陶就像晨练时的跑步,跑了一身汗,累得要死,得到的回报是一个好心情。

Q:创作之余,您通常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放松自己?

A:喝茶、聊天、养紫砂壶。特别是养紫砂壶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紫砂壶本身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实用器,刚烧出来的紫砂壶,用行话说是“生”的,通过你不断地泡茶,养,它会发生变化,慢慢地变“熟”。此时,你会感觉它是有生命的,你感觉它在和你交流,它给你带来了愉悦,让你产生一种愿意和它在一起的感觉。一件没生命的物件能够带给你沟通与交流感,这是多么开心的事啊,我感觉这跟与知音相处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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