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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境遇中对群体生活的反思:论迟子建《白雪乌鸦》中的死亡意蕴

2015-04-10王红霞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迟子建鼠疫灾难

摘 要:迟子建的《白雪乌鸦》描述了1910年哈尔滨大鼠疫的惨烈事件。在作品中,我们看到灾难面前众生百态的日常生活。小说在向死的生存境地中描绘出人对死的恐惧和生的渴求,鼠疫有着巨大的毁灭力量,这力量从反面促使群体在毁灭中获得重生,在爱恨情仇演绎中,展示出生死之地的人性抉择。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70X(2015)04-0025-03

收稿日期:2014-06-18;

修回日期:2015-03-16

作者简介:王红霞,女,山西长治人,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实习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文学与影视。

A Study of Death Meaning in Novel of Snow White Crow

WANG Hong-xia

(ShaanxiXueqian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100,China)

Abstract:The novel is about the tragic events of Harbin great plague in 1910,from which we can see the daily life of the ordinary people facing the disaster.The plague has a great destructive power that force the group to reborn in the reverse side.The novel reveals the people’s choice between the death and life in the deduction of love and hate.

Key words:Snow White Crow;The plague;Death;Daily life

《白雪乌鸦》是迟子建以晚清哈尔滨鼠疫为题材的长篇作品,小说写了在鼠疫来临时,生活在哈尔滨傅家甸的人们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时,从绝望无助到逃避放纵再到自我拯救的故事,是在为逝者哀伤后,生者再继续生活的故事。面对苦难,小说展现出和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一样的主题:人在面临死亡的残酷境遇中,总是展示出“活着”的人生态度,流露出坚韧的生活态度,是那种“死也要活着”的坚持与执着。迟子建在小说后记《珍珠》中说自己“把能搜集到的1910年哈尔滨大鼠疫的资料,悉数收归囊中,做了满满一本笔记,慢慢消化。” [1]258可见作者写作的用力之深。小说取材于真实的故事,以至于作者写到中途,无法承受那种死亡的负累,心灵备受压抑。现实的残酷使人们必须以死为代价,才能活着,生命往往不能承受如此之重。但人之所以活着,只是因为在这残酷中,还有对生的渴望、生的温情,这是人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小说中的死亡不再是单纯意义上肉体的死亡,而是生活的一部分,对死亡的思考恰恰是对生的思考,在死中求生的群体才能更好地存活,死在此成为人性的试金石。

一、向死的境遇

对死亡的恐惧与死亡本身永远是灾难的中心,作品一方面展示了这种死的残酷,一方面也在回避这种死亡的残酷。鼠疫让哈尔滨六万多鲜活的生命消失。小说中,仅有两万人的傅家甸地区,就有五千多人丧生。小说叙述了一个个生命的消亡,令人叹息绝望。但作家并没有重墨渲染死亡的惨烈和痛苦,而是数笔轻轻带过,每个人的死都很简单,作者并没有对此做过多的描写,死于鼠疫时的情况都基本一致:吐血和脸色青黑。巴音、吴芬、喜岁、周耀祖、洋医迈尼斯都如此。其他人如金兰、继宝、谢尼科娃及女儿和奥尔的死,基本上都是一句话带过。从中可以看到作者在写作中对死的刻意回避。而作品中那些不因鼠疫而死亡的人也不是悲壮,美丽女子陈雪卿自尽的场面,读来那场景还有弥漫着诗意,说她是睡在花丛中的美少妇;孝子秦八碗的剖腹伴亲也没有刻意描写血腥,而是借旁人的话才道出他的自杀;周家老太太因为孙子的话而笑死。作者有意消解死的血腥和恐怖,这种对死亡的回避性描写其实是一种对死亡的消解,是想在消解血腥中求得“活着”的坚强。

作者刻意回避死亡痛苦的目的,是想着墨于人物的日常生活经历。日常存在就是在生与死之间的存在。“我想展现的,是鼠疫突袭时,人们的日常生活状态。也就是说,我要拨开那累累的白骨,探寻深处哪怕磷火般的微光,将那缕死亡阴影笼罩下的生机,勾勒出来。” [1]259对于死亡的思考,不仅仅是面对死亡本身,更是着力于对生的更好思考。海德格尔认为,每个人都必须面对死亡,但是我们经验到的死亡永远是他人的死亡,因为当我们体验到死亡时候,我们的此在也就终结了,所以说死亡也是“此在”的一个直接组成部分。也就是说,人活着的时候就在体会死,死亡不再是我们体验到得他人的死亡,而是每个人的自身体验,是从生存论上加以领会的“现象”。人生在世的行动,就已经在表现他将如何对待自己的死亡,这就是人“向死的存在”。“只有获得了一种在存在论上足够充分的死亡概念,也就是说,生存论的死亡概念,才可能把此在在死亡中的‘向终结存在’从而也就是这一存在者的整体存在收入对可能的整体存在的讨论。但按照此在的方式,死亡只在一种存在状态上的向死亡存在之中才存在。” [2]281这种向死的存在在时间中流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生存在对死亡体悟中失去自己也获得自己,因为“死亡在最广义的意义上是一种生命现象。生命必须被领会为包含有一种在世的存在方式。” [2]296因而思考死亡,是为了更好的活着,更好地体悟活着的意义。

鼠疫就是一场生与死的博弈,鼠疫中唯有死亡迫在眉睫,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激起人们内心生的信念,才能挣脱一切外在的束缚,将人从日常沉沦中提拔起来,在死亡中人来拯救自己,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在畏死中实现自由”。这种向死的存在恰恰能消解掉日常生活中那被遮蔽的真实,让我们更接近本真的存在。迟子建的小说在面对死亡时,给人一种从容与淡定,像天上的云舒卷自如。这在《额尔古纳河右岸》已经显示的很清楚,在对一个少数民族的历史叙事中,在对生与死的生活领悟中,死总是有一种轮回的重生。《白雪乌鸦》在描写巨大灾难的时候,依然延续了这种风格,呈现出一种对死的从容。在死中求生存是我们这个民族一贯的生存意志。灾难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灾难有始有终,生活却是一股股洪流,永不停息。

二、死亡的力量

与死亡对抗的是群体的力量,通过与死亡的抗争,人要么是毁灭,要么是获得重生。迟子建说:“我要用笔挖掘的,就是这样一群‘小人物’的故事。如果没有这些小人物,那些英雄人物,包括伍连德,也就失去了光彩。” [3]故事由众多人物构成,为我们娓娓道来官府中人、太监、洋人、娼妓、马车夫、商人等,众多人物粉墨登场,就像是傅家甸那一排排的店铺一样,一个店铺接着一个店铺讲述,各色人等在其中穿梭,这些众多的人物一起共同演绎着自己的生存处境。小说由马车夫王春申开始,围绕他又牵带出俄国女子谢尼科娃以及其他人的故事;再讲到妓女翟芳桂和做太监哥哥翟役生,再引到周家的故事,做点心的于晴秀和自己的孩子,戒烟的周耀庭等;接着是富商傅百川故事,以及做烧锅的秦八碗传奇经历;医学博士伍连德在鼠疫最危难时出场,展示出他的智慧和勇气。这些人物好比是网上的节,由此编织出在鼠疫时候整个民众的生存状态。之所以这样,大概是因为鼠疫中“个人命运已不存在了,有的只是集体的遭遇,一边是鼠疫,一边是众人共同的感受。” [4]364鼠疫将人们隔离起来,又空前地将人们团结起来。在遭遇鼠疫的死亡境遇中,这些民众成为对抗死亡的力量,死亡也成为消灭民众的力量。

鼠疫既是一场残酷的浩劫,又是一次对“日常生活的拯救”,摧毁民众的陋习和精神上的“鼠疫”。鼠疫发生的外部原因是生活上的陋习与恶劣环境。鼠疫看起来是天灾,但与人祸有关系。傅家甸人生活上的陋习,不讲卫生,喜食臭鱼烂虾,加上居住环境恶劣,街巷中缺少排污设施,排泄物成为传染的来源。又对鼠疫一无所知,对医生进行的消毒措施也不执行,传统的中医对此也束手无策,才使得鼠疫在居住地肆虐不止。再加上官方采取的措施不力,更让民众处于危险的境地。

作者叙述鼠疫内在的原因,作者似乎要通过鼠疫的灾难,隐喻出在天灾中人生活世界的种种弊端,暴露出人精神上的疾病,而通过这场鼠疫,来进行一次精神上的诊断。这种“日常的向死亡存在作为沉沦着的存在乃是在死亡面前的一种持续的逃遁。一向本己的此在实际上总已经死着,这就是说,总已经在一种向死亡的存在中存在着。然而此在把这一实际情况对自己掩蔽起来了——因为它把死亡改铸成日常摆到他人那里的死亡事件,这类事件有时倒令我们更清楚地担保‘人自己’确实还‘活着’。” [2]305这种“活着”只是一种消极的逃遁,并没有让人获得活着的意义,而恰恰是对活着的摧残,“死亡”成为存在反思自己的力量。小说中马车夫王春申的家庭就是一个病态的家庭。家中妻妾不合,且妻妾都在外面有自己的相好,包括女儿也不是自己亲生的;翟芳桂被开粮店的纪永和赎身,但是为了自己的生意,还逼迫自己的妻子暗地里卖淫,把老婆典给贺威生孩子;周耀庭是戒烟所的,自己却私藏烟土,而且对吸食大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家的媳妇于晴秀美丽聪慧,却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和商人傅百川之间欲爱却不能;傅百川的家庭也很痛苦,自己老婆是个疯癫的女人;美丽的谢尼科娃也遭受着丈夫的背叛,她将自己的爱转移到霍夫曼兄弟的身上;糖果店陈雪卿的家庭,丈夫在做土匪。傅家甸人们的家庭生活都充满压抑的痛苦,精神上弥漫着致命的“鼠疫”,在每个人的心灵中蔓延着,让人饱受折磨。

这种内外混乱的生活方式的确需要一种力量去摧毁,即使是邪恶的力量,也能变革旧的生活方式,改变人孤独的境地,改变精神上的痛苦。“鼠疫与其说是一场剥夺生命的灾难,不如说更像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暴力变革,是一场以毒攻毒的斗争。” [4]475鼠疫中人承担起自己的命运,来积极筹划和面对自己有限的生命。海德格尔认为,人都明白自己终有一死,但人不能坐着等死,时刻担心自己要死,而是说人要想过值得一过的人生,不是去实现死亡,而是在于揭示生存的真理。鼠疫让恶滋生,让恶随风消逝,也带走美好的事物。在对精神疾病的拷打中,人性也能扫除自己的疾病,在身体与内心康复的艰难道路中,人会对自己的处境做出一番反思,找出生活的意义。在加缪的《鼠疫》中,小说中那个饱经气喘病折磨的老头认为鼠疫“也不过就是生活罢了。” [5]鼠疫消除后,人们狂欢庆祝,继续生活。无论是什么样的天灾人祸,最终人都要继续生活下去,死亡在此成为生的开始和力量。

三、死亡中的抉择

鼠疫打乱阶级地位和国界地域,从官绅到百姓,从外国人到中国人,可以说鼠疫面前人人都在饱受折磨,都在经历着一场严峻考验。躯体因病疫而死亡,精神也因这场鼠疫遭受折磨,生的渴求与死的境况纠结在一起,在爱恨情仇中演绎着人性的抉择。鼠疫是个夺人生命的魔鬼,但也是人性的试金石,拷问着人性的何去何从,拷问着人如何在极致的死亡中展开自己的坚强。正如闻一多在诗《死水》中所说的,“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6]在这“恶”的世界中,作者要表现的是“在疾病和天灾面前,中国百姓的隐忍、坚韧,没有人能忽视它。一个个个体的坚韧,构成群体的坚韧。灾难是人性的试金石。我试图用文学的手段,把置身灾难之中的中国人的活力、死亡阴影之下的不屈、对温暖、对生存永恒的渴望呈现出来——尽管写得有点苍凉。” [3]这抉择就是人性善恶之间的抉择。

鼠疫中人对生活的态度,基本呈现出对立的两面。一类人面对灾难很是欢喜,可以在灾难中发财与泄愤。比如开粮店的纪永和、太监翟役生、周耀庭等,这种种“恶之花”在鼠疫肆虐的时候,更显示出那恶的冷酷残忍。鼠疫让一些人性的“恶”和“恶人”在其中受到惩罚或者死去,鼠疫让“恶”有“恶”报,同时也彰显了恶对面的善。对照之下,一类人是倾其所有,救治他人和自我。富商傅百川、于晴秀家、医官伍连德等人就是如此,作品中洋溢着对这些人的赞美,在这些人的身上,看到人性中的温暖和美德。通过死与生的抉择,民众要做的就是不要处于绝望之中,而是走出绝望的处境。在鼠疫肆虐的时候,恐惧始终弥漫着,在面对死亡人无能为力之时,只能在恐惧下醉生梦死,以一种歇斯底里的狂欢来面对死亡,日日纵酒吃肉,到歌楼妓馆寻欢作乐,这种消极的逃遁无疑是加剧了对死亡的恐惧。但是对生的渴求战胜了死亡的恐惧,人开始以自己的行动来拯救自己,被抛弃的人团结在一起,开始相信医学的力量,配合医生和官府的行动,最终战胜了天灾,而且多数人活了下来。

抉择的结果是一个旧的生活在寒冷中死去,又让新的生活在春天开始,生死相互循环不息。作品结尾处命名为《回春》,春暖花开,给人以幸福,这是作者有意为之。有些主人公命运的峰回路转,也让人暂时消散了心头的阴霾。饱受蹂躏的翟芳桂,鼠疫中死了男人,却继承了粮店与陈雪卿的糖果店,陈雪卿还把自己的儿子托付与她,而且嫁给爱自己的俄国人。她把粮店储存的大豆卖给中国酱油店老板顾维慈,不想让日本人加藤信夫的酱油的吞并整个市场;小说中的仇敌王春申和翟役生也彼此不再记着旧恨,开始过自己的新生活;于晴秀和傅百川的彼此爱恋,也得到了精神的支持;勾引王春申的女子吴二家的,不敢再殴打王春申的女儿继英。王春申最后也想明白,也不再计较继英不是自己亲生女儿,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于晴秀在鼠疫结束的时候,顺利生产一个男婴;老板娘苏秀兰莫名怀孕,她也知道秦八碗烧锅的配方,或许可以拯救倒闭的傅家烧锅;谢尼科娃的丈夫娶了面包店的尼娜。这一切都让人对生活充满希望,坚强地活下去。人性舒展着自己的芬芳,在阳光中呼吸。正如有人评论迟子建的小说是“历史、现实和人性,经由她的良知和宽柔的情愫过滤后,其中复杂的情感、意绪虽起起伏伏,但是其文本的内在的精神气场中从来没有过任何怪吝、没有分裂、没有抱怨,大多为感恩和自觉的超越,对困厄和绝望的超越。” [7]正是这种超脱,让小说读来荡气回肠,对死亡可以从容面对。

迟子建在采访中说加缪的《鼠疫》和她的《白雪乌鸦》没有什么可比性,认为一个是西方的关于鼠疫的故事,一名医生的力量决定一切;一个是中国人关于鼠疫的故事,里面是一群人的力量。尽管这两部小说有很大的不同,但实际看来,这两部小说都提供了一种在鼠疫中,平常民众对待死亡的生活态度和对死亡的一种理解,而且都努力在揭示鼠疫不过是生活罢了。所有的人都面临一种死中求生的处境,为了不沉沦就必须面对自己的困境做出抉择,对自己负起责任去反抗“鼠疫”,这抗争展示出人性尊严和对生存的渴求。

四、结语

作品描写一部百年前鼠疫的苦难史,在苦难中呈现着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状态。灾难夺取了很多人的生命,但是也让多数人怀着希望活着。苦难最惊心动魄的就是在面对生死的极致境遇中,所彰显出来活着的态度。故事中的善恶爱恨情仇,都在向死的的境遇中呈现出复杂的人生百态,与对人生活着的取舍态度。这如小说的名字一样,在寒冬大雪过后,有欢喜而来。迟子建说:“哈尔滨的冬天,最常见的是白雪,长达半年的冬天,使雪花成了从天庭来到人间的常客;而乌鸦在满族人的心目中,是报喜鸟。……我觉得黑白色调特别契合我这部长篇小说的气氛,所以就用《白雪乌鸦》做书名。” [3]这段话很能说明作品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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