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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来,戴来

2015-03-21

文学自由谈 2015年5期
关键词:新乡作家题目

●文 武 歆

戴来,戴来

●文 武 歆

不知为什么,《戴来,戴来》这样的标题,从我想要写这篇文章开始,几乎没有任何羁绊地就出现在我的笔端,似乎它早就形成很多年了,早已经在某个地方沉静地等待我去把它取回来。随后在《戴来,戴来》这样的标题下,一个与众不同的苏州女子旗帜鲜明地站在我的眼前。

有许多话要说,似乎又不知从哪里说起。那就从“说话”说起吧。话语不多的小说家,第一印象会永远让人深刻牢记,比如戴来。2004年我在“鲁院”学习的第十天,在临近的一家湘菜馆里,看见了与于卓正在沉静吃饭的戴来。于卓给我介绍。戴来表情平淡,没有任何虚张声势的客套,脸上也没有笑容,木木的,在略显迟疑的肢体动作中,镜片后面的目光逐渐透露出来纯白的真诚。我们几个“高研三期”的同学落座后,当然要给两位“高研一期”的师兄、师姐敬酒。戴来刚要举杯,被于卓坚决拦住,事后得知她转天要去法国访问,下午在北京还有诸多事宜,显然不便喝酒。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不让人喝酒的于卓、第一次看见不喝酒的戴来。后来于卓告诉我,戴来是一个特别好的“哥们”。说这话时,于卓表情激动,双腿麻花般交叉并行,并且不断挥舞手臂。事后证明,戴来确是一个拥有好名声的人,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毛病的女作家,一个没有小说之外消息的小说家。

还有一年参加中国作协采风活动去河南,洛阳、开封……几个县市走下来,最后一站是新乡。刚到郑州的时候,采风团里许多人就开始囔囔,说是到了新乡,一定要把戴来喊出来。后来在新乡果然看见了提前到来的戴来。吃饭的时候,我和戴来、衣向东并排而坐。戴来敬别人,别人也敬她。戴来喝酒,没有酒前那些杂七杂八的绵长话语,木木地看着对方,也不说话,突然举杯就干,就像球门前灵动机敏的射手……于是那天,她很快就有些动作散乱。衣向东有些着急,埋怨我为什么让戴来喝这么多酒。戴来立刻反驳衣向东,说我并没有让她多喝,并且始终悄悄拦着她喝。看得出衣向东真是着急,但也由此证明,有那么多人想起她、照顾她、呵护她。被人照顾、呵护,其实与性别、年龄无关。

后来又有几次看见戴来,她还是那么略显迟疑的样子,总好像没从自己的梦境中走出来。她还是那么受大家的热烈欢迎。其中赵玫很多次跟我讲起戴来,赞美不断,每个赞美的字句之间都夹杂着硕大的感叹号,就像快乐活泼的礼花一样铺满沉默静谧的天空。

一个作家受到同行内不分年龄、不分性别的普遍赞誉,除了人好,当然作品更要好。戴来就是这样的“双好”之人。

读戴来的小说,正像程德培精准地定义的那样——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好像又没有什么意思,但又不像一点意思也没有。戴来的短篇写到妙处时,经常给人这样的感觉。

我们采用倒序手法,在欣赏戴来小说的“妙处”之前,先从“没有什么意思”的小说题目开始,诸如《茄子》《红烧肉》《甲乙丙丁》《外面起风了》等等。更有甚者,戴来小说的题目“没有意思”到了一种特别境界,比如《在卫生间》《两口》《给我手纸》《亮了一下》等。我听过许多作家讲,给小说起题目最难,一旦有了题目,整篇小说就有了临风飞扬的魂灵,就有了叙述的奇妙路径,甚至对小说的内在涵义,题目都能够承担一半的份量。显然,戴来不是这样重视小说题目的小说家,从她小说题目来看,真的看不出来有什么叙述担当,完全属于可有可无的东西,类似人类体内那一小截儿不太重要的盲肠,甚至可以编成“戴来小说1”或是“戴来小说2”之类的题目。但,当真“没意义”吗?

从戴来小说的题目看,能感觉出来,似乎流露着一种她对生活的斜睨,但假如由此认定她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人,那绝对又是一个错误。尽管她在早期带有自传体性质的中篇小说《一二一》里,借助小说里的人物任馨伊,曾有过这样的讲述:“她做什么都是因为好玩,包括以闪电般的速度嫁给了一位新乡的小伙子。她太想让认识她的人大吃一惊了,一想到别人吃惊的样子她就开心。她还想生个孩子玩玩。”千万不要以为出现“新乡”字眼,那就是嫁到新乡的戴来生活的写真,进而引证出她写小说也是 “玩玩”而已。不是那样的。戴来绝对是个认真的小说家,只要细读她的小说,就会发现木木的她,当面对文字、面对她笔下的人物时,她开始双眸闪亮,专注而用情,用细腻的刻刀般的笔,真实刻画都市缝隙中人的挣扎、苦闷、烦恼、无奈,也正是在这样认真的书写中,一个人如何面对外面世界的真实面目,已经无法遮挡地清晰起来。

戴来都市题材小说里的人物,大体分为两部分:同龄人和年长者。我发现在书写同龄人时,戴来的叙述带有调侃。而讲述年长者故事时,则是充满同情和慰藉。

比如在戴来讲述同龄人的故事中,经常会出现一个叫 “安天”的人。戴来对这个人物寄予了作家一种精神依托,就像一个手拿挖耳勺的恶作剧的大孩子,不断地逗乐自己笔下的人物,在乐声中袒露青春伤口,接受阳光的暴晒。

“他很痛,却痛得畅快淋漓,他一点也不例外,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结果会是怎样,可以说,这顿打是他主动申请的。”戴来小说里“小伙伴们”常常这样出场,那个拥有戴来思想的“安天”就是这样向我们狼狈走来的。当然,其他人物也都充满戏剧性,比如同样在《一二一》里,与安天情感纠缠的任馨伊,是个这样的女子——对于让她好奇的东西,她习惯像孩子那样用手用嘴去触摸而不是用脑子用心去观察。

戴来笔下的同龄人,多少有些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王朔笔下的“顽主”式的年轻人,譬如安天、任馨伊们认为“婚姻生活其实就是一种奇特好玩的集体生活,两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换用旧了的牙刷毛巾”,并且还有可能开这样的玩笑:“安天想到了马松,任馨伊初恋的情人,三年前在一个大雾的早晨死于车祸。任馨伊在马松被推进焚尸炉的那一瞬间当场昏倒的场景,安天至今记忆犹新。以马松的名义给她送一束花,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戴来小说里的年轻人,虽然隐约有当年王朔笔下人物的印痕,有些模糊的相似,但绝不相同。王朔笔端下面的人物,行为方式更加张扬、外露、霸气,人物所有的思想全都通过一张京片子嘴巴,滔滔不绝地显露出来,可以讲是“说”出来的;而戴来书写的人物,其斜睨式的脱轨般的行为风格,似乎更加隐蔽一些,就像苏州的小桥流水一样,不动声色地显现,细碎得犹如嗑瓜子的声音,是“动”出来的。戴来让安天、任馨伊们在拥有“一二一”向前一起走的步调中,看上去似乎还算协调,走的方向也还一致,但彼此心中所想却是南辕北辙。“一二一”这个古老的协同步幅,在戴来那里,好像是那一张结婚证书或是爱情关系,但所有的人物,却在“一二一”之下,有着不可思议的精神错位。如此看来,戴来小说的题目,好像充满了太多的隐藏,并非简单,并非没有意思,几乎就是一个狡猾的老狐狸,或者就像隐藏在小巷间的民间大师。

可是,在戴来书写年长者情感生活的小说中,她却后退一步,礼貌地收起“绅士调侃”的语调,变得有些“一板正经”。比如在短篇小说《向黄昏》里,那位不被老婆待见的男性功能有些欠缺的老童,想要钻进合法妻子陈菊花被子里,却要绞尽脑汁,用了那么多繁琐的“小动作”,可还是不能如愿以偿,在老婆陈菊花的怒视和怒吼下,只能郁闷地出去遛弯儿了。戴来在描写老童种种“小动作”时,没有描写安天、任馨伊时那样轻松,相反有些沉重。比如描写老童的两只手想要摸进陈菊花被窝时,尽管有那么一两句“老童的左手现在就是个负责侦察的排头兵,这只手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样被委以重任过,它因此难免有些紧张”,或是“老童又一次把手伸进了被窝,陈菊花朝里床一个翻身,老童的手就暴露在外面,它干巴巴的,而且青筋毕露,出现在床上,仿佛是个意外”的书写,但整体上还是严肃的,似乎能让人感觉出来,作家此刻内心的同情和无奈,少了不少的调侃。

《向黄昏》这篇“中年小说”,戴来写得冷静而残酷,就像她表情不太丰富的面容。如此书写夫妻关系的冷漠,在70后作家中,应该是不多的,可以说写到了骨子里。阅读《向黄昏》,似乎让我明白,世界上最奇妙的关系就是夫妻关系,一旦丧失感情,比路人甲、路人乙还要陌生。

年轻的戴来,仿佛心中早已暮年,早已洞察了人世间的苍茫苦痛。

戴来的中短篇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假如不知道作家性别的话,一定以为是个男作家,几乎没有女性作家的任何标痕。这也是戴来区别于其他70后女作家的主要标志之一。有的女作家,比如鲁敏,可能某个阶段或是某篇,看不出来性别,但还是有许多作品,能够充分显现出作家的性别。但戴来不,几乎所有作品都没有显现。正如李敬泽所讲“作为小说家,戴来希望让世界在‘我’之外生长、呈现,为此她遮蔽自己的痕迹,她甚至遮蔽性别”。

阅读戴来的小说,感觉她对日常生活细节的专注,充满了特别的耐心,不厌其烦。也正是在这种耐心的叙述中,显示了她超强的独处心态。因为,只有一个能够精神独处的人,才能如此呈现这样坚韧的叙述。

在阅读戴来小说的日子里,我感到了来自万米大洋深处的冰冷。四十三岁的戴来拥有怎样的生活姿态?在她迷茫的目光和面容中,她在想什么?这不仅是我的疑问,也是许多关注她创作的人的疑问。因为戴来给人感觉是个躲进深山里的作家。

阅读戴来,我发现大部分都是她十几年以前的作品,近年来的作品似乎不是太多。戴来现在忙些什么呢?前不久她在微信上发出公告,从7月1日起她将不再使用微信、微博,与她联系请使用电话和邮箱。看上去有些懵懂的戴来又要做什么?

从2002年戴来获得首届“春天文学奖”之后,她的写作生涯开始受到人们的关注。但人们只是关注她的创作,关于她的生活似乎知之甚少。尽管在文坛拥有好人缘,但戴来似乎谨慎保持着与他人的交往,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沉默的,无论公开场合还是小众氛围,她几乎很少讲话。

有人说戴来在封闭自己。但我不认为是她有意为之,还是她的性格使然。我记得在一篇采访记里,她说她觉得与人沟通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大概也正是这样的原因,所以戴来许多小说大多以男性视角来讲述故事,以此从心理上躲开那个生活中“不善交往的戴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我羡慕、欣赏沉默寡言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内心强大。麻雀总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但没人注意;鹰很少出声,可只要飞过去,定会引人无限关注。我曾经在茫茫戈壁滩上看见过一只飞翔的孤鹰,它飞得很慢,完全可以用“旁若无人”来形容,广阔无边的天空好像只有它自己,再没有其它的物种。那种旁若无人的姿态,确是令人神往。

据说现在戴来已经回到了苏州生活,是依旧自由创作还是具体做了什么工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曾经在新乡生活了十几年,曾经有那么多人,不解一个苏州姑娘为什么要到没有什么特点的新乡去生活?很多人都说,戴来是为了爱情去新乡的。这可能是最有诗意的解释吧。戴来曾经坦言,她不喜欢繁琐的生活,喜欢简单、随意,许多复杂的事,她在心里走一遍,也就算体验了,不想真正去做。这真是一种独特的活法,让人仰羡,却又无法复制。

没有什么给戴来特别的祝福,只是用“戴来、戴来”这样的称谓,祝福这个“不注意”小说标题的女子,依旧葆有自己个性和生活方式吧。无论她生活在新乡还是苏州,其实都不重要。因为无论在哪里,她都是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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