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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儒林外史》中的服饰描写

2015-03-20唐子惠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5年9期
关键词:吴敬梓儒林外史超人

唐子惠,杨 萍

(长春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32)

在各类小说的创作中,服饰意象既可以是叙述故事、结构情节的载体,也可以体现人物的身份特征、社会地位,展现人物的性格和命运变化。张爱玲说:“衣服是一种语言,随身带着的袖珍戏剧。”[1]出色的小说创作者所塑造的每一个成功、典型的文学形象都离不开生动、鲜明的服饰描写,这在吴敬梓创作的小说《儒林外史》中也有深刻体现。

《儒林外史》是我国古代讽刺文学的巅峰,作品以生动的文字细腻地为读者描绘出明清时期的士林人物百态,尤其是那些在科举制度影响下的读书人。作者描写了他们服装与配饰的独特,不仅使人物更加鲜活生动,而且使得整部作品独具特色。吴敬梓对人物服饰的描写颇为注重,这在作品第一回中即有鲜明体现,如绝意仕进、恬淡为怀的士人王冕,“在《楚辞》上看见画的屈原衣冠,便自造了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把一乘牛车载了母亲,他便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玩耍”[2]4。王冕不求功名富贵、洁身自好、追慕古人的格调高卓的形象由其服饰得以体现。

《儒林外史》的服饰描写,在文化内涵上具有突出的表现作用,作者独具匠心,笔法十分巧妙且字字珠玑。

一、《儒林外史》中服饰描写的特色

《儒林外史》主要通过人物的服饰描写,表现其身份地位、人物品格以及人物命运与性格的转变,推动情节的发展。

(一)人物身份地位的象征

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发展,服饰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御寒遮羞,而且具有了凸显人物身份地位的功效。《儒林外史》中,服饰对人物的身份地位有着鲜明的昭示作用。第三十一回中,作者吴敬梓以自己为原型刻画出了有血有肉的豪杰人物杜少卿。书中这样写道:“头戴方巾,身穿玉色夹纱直裰,脚下珠履,面色微黄,两眉剑竖,好似画上关夫子眉毛”[2]312。杜少卿一亮相就以士子的衣饰瞬间夺人眼球。

范进也是如此,他甫一亮相,便“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广东虽是地气温暖,这时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还穿着麻布直裰……那衣服因是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后来范进得知中举后,狼狈至极,“满脸污泥,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2]31。两次映入眼帘的都是衣衫褴褛,自可见被科举毒害心智的落魄士子形象。

(二)人物品格和心理的外化

小说中对人物服饰装扮的描写不仅能体现人物的身份地位,也能在细微处昭示人物内在品格与隐秘的内心世界,文字的细腻微妙处可堪读者反复揣摩。

书中对于梅玖的服饰描写较少,只在第二回中众人在申祥甫家备酒饭准备请周进做教书先生时,提到他“戴着新方巾”[2]18,寥寥几笔写出他的配饰,没有多余的服饰描写,与后面出现的周进的“破毡帽”巧妙进行对比。这不是单纯的衣冠区别,还体现了礼制社会中身份差别的严格界限。方巾再新也是老友,因为进了学;毡帽再旧也是小友,因为只是个童生。“梅玖戴着新方巾,老早到了”,这个“早”字,不代表虔诚、恭敬、与人为善,而是为了延长夸耀的时间,充分展示新方巾;周进进屋后,“梅玖方才慢慢的立起来和他见面”也是为了显示身份。吴敬梓以精炼的语言向读者昭示了森严的封建等级制度下既得利益者的刻薄与傲慢。

再如小说中八股科举制度下英年得势的典型人物王惠。他初次登场时,正逢前科新中,“头戴方巾,身穿宝蓝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三绺髭须,约有三十多岁光景。”[2]22而此时的周进还是落魄的穷塾师,“头戴一顶破毡帽,身穿元色绸旧直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2]18。王惠目空一切,“走到门口,与周进举一举手,一直进来”。周进随后向其作揖,他仅还之半礼,也不谦让,坐于上首,俨然一副主人姿态。王举人饱食鸡、鱼、鸭、肉,对面前的周进甚至未做谦让之姿。“次日,王举人起来洗了脸,穿好衣服,拱一拱手,上船去了。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上。”[2]24吴敬梓对人物形象进行现实主义的细腻描写,生动地描绘出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这种制度孕育了得势者的傲慢,而王举人对周进的轻视作贱则体现了他品格的卑劣。

富家子弟杜慎卿一出场就给人风流才子的印象,他“头戴方巾,穿的是莺背色的袈裟直裰,手摇诗扇,脚踏丝履,面如傅粉,眼若点漆,温恭尔雅,飘然有神仙之概”[2]294。一个“诗赋卷首”的胜利成就了他“江南名士”的荣誉,然而富庶的生活使得他精神分外空虚,他内心痛苦的是没有“知心情人”:“只为缘悭分浅,遇不着一个知己……”[2]301这种不可与外人语的情怀,竟使得“他已经着了魔了”[2]302,引得善于巧言令色、人品有限的季苇萧将其戏耍,捉弄他去见一个肥胖油黑且满面胡须的“妙人”。这种外在的风雅飘逸与内在的色令智昏的对比,巧妙地使读者看清了杜慎卿“万斛愁肠,一身侠骨”的所谓“慷慨气”不过是对“男风”的痴意情迷罢了,是一种相当肮脏的性变态。由此我们可以看清他钟爱“龙阳之好”的低俗品味和丑陋的内心世界。

(三)人物命运与性格的转变

在小说中,人物服饰也常作为一种铺垫、伏笔,推动和暗示故事情节的发展。匡超人刚出场时,是在城隍山茶室傍拆字时偶遇热情忠厚的马二先生,此时匡超人“戴顶破帽,身穿一件单布衣服,甚是蓝褛”[2]163。“年二十二岁,还不曾娶过妻子,家里父母俱存,自小也上过几年学,因是家寒无力,读不成了。去年跟着一个卖柴的客人来省城,在柴行里记账,不想客人消折了本钱,不得回家,我就流落至此……父亲在家有病于今不知个存亡,是这般苦楚”。匡超人为侍奉病爹,甘愿吃苦。“到了旱路上,背了行李走,就是饭食少两餐也罢;我只要跪在父亲面前,死也瞑目!”[2]164后来他乘郑老爹的船回家,待人乖巧有礼,孝敬父母,尊敬兄嫂长辈,勤奋刻苦,每日“读到四更鼓”[2]169,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孝子形象。

正是乖巧使得匡超人获得保正潘老爹的好感,于是潘老爹在知县李本瑛面前陈述其孝行与勤敏好学,随后匡超人的人生才进一步向前发展。在知县的提拔下,匡超人的科举之路一帆风顺。然而此时匡超人的心性发生了变化,他非但不认学里的老爷为老师,甚至当知县李老爷被参、官印被摘时,他也只是在潘老爹的提醒下远逃杭州,而全然不顾家中老母。身在杭州,匡超人先是走上能诗善词博取名士的虚伪之路,后在潘三的指引下做起了包揽词讼、替人代考等“有想头”的事情来,与杭州的名士渐行渐远。钻营“有想头”的事,让他得到了钱财和妻室,入赘的匡超人“里里外外都换了一身新衣服,头上新方巾,脚下新靴,潘三又拿出一件新宝蓝缎直裰与他穿上”[2]202。此番境遇,让匡超人深切地意识到人世间唯通往功名富贵之路可走。所以,当李本瑛进京后写书与他,表示要照看他时,他便决定起身赴京,再一次抛下亲人,甚至不顾潘三的死活。而后他人生越发得意,“纱帽圆领,金带皂靴”[2]207,停妻再娶,做尽枉对恩人等忘恩负义之事,自己朝着功名富贵的道路走去。

《儒林外史》中的服饰描写在表现人物身份地位的同时,烘托出了人物的内心情感,巧妙地为全篇的情节发展做好铺垫,使得小说含蕴深刻、回味无穷,引起读者强烈的探求欲望。

二、《儒林外史》服饰描写的时代特征

服饰是最能体现一个时代的政治、伦理的文化表征。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通过对明清时期官服的制定与僭越的描写,再现了当时鲜明的文化特征和时代特色。

(一)服饰的僭越现象

明朝中后期,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社会风气趋于奢靡,由开国初的崇尚简朴变为崇尚奢华。《儒林外史》中如实地描写了这一社会状况的改变,主要体现在人物服饰的“僭越”上。如第二十四回中写与鲍文卿同班的唱老生的钱麻子:“头戴高帽,身穿宝蓝直裰,脚下粉底皂靴”;黄老爹则一副读书人装扮:“头戴浩然巾,身穿酱色绸直裰,脚下粉底皂靴”。面对鲍文卿对其服饰的异议,钱麻子却说:“那是二十年前的讲究了”[2]251。

蟒服又称“蟒衣”“蟒袍”。明朝初期只限帝王左右的宦官及宠臣所衣。成化朝以后,官员皆以着蟒袍为荣,遂出现了服饰“僭越”现象。《儒林外史》对明清时期仕宦及庶民服饰僭越现象也有所描述,如第十回:“次早,遣家人去邀请鲁编修,头戴纱帽,身穿蟒衣……”第三十回:“那阁门大开,里面三间敞厅:中间坐着一个看陵的太监,穿着蟒袍……”第三十四回:“高老先生纱帽蟒衣,进来与众人作揖,首席坐下……”[2]338

明朝皇帝非常忌讳朝内外官吏及庶子服饰“僭越”,因而每每颁布措施禁令。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卷一《蟒衣》篇中写道:“弘治元年,都御使边镛奏禁蟒衣云:‘……今蟒衣皆龙形。宜令内外官有赐者俱缴进,内外机房不许织。违者坐以法。’孝宗是之,著为令。”[3]不过事实上服饰“僭越”现象却屡禁不止。

(二)服饰的时代性

人物服饰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反映着某一时代的政治经济情况和人们的情感诉求,是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儒林外史》以知识分子生活为刻画中心,展现的是一个时代的社会生活画卷,而其他阶层人士的日常生活和观念思想也都相应被展示出来。

明清时期,朝廷对官民服饰具有森严的规定。《儒林外史》中记录官吏日常需身着补服,如第一回中吴王朱元璋登场时“头戴武巾,身穿团花战袍”[2]12;第三回中周进做官后“绯袍金带”[2]31;时知县下乡请王冕为危素作画时,“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2]8。对命妇的着装也有严格要求,如第五十四回中提到,陈木南在来宾楼门听到一个瞎子给一个姑娘算命时说道:“将来从一个贵人,还要戴凤冠霞帔,有太太之分哩。”[2]520范进中举后,其妻胡氏“家常带着银丝髻,……穿着天青缎套,官绿的缎裙”[2]41。

明清的社会伦理关系有其成熟的一面,《儒林外史》中对此有简要记载。在丧葬礼仪方面,为离世的亲人准备后事是亲情及孝义的延续。如第一回中,孝子王冕在老母病逝时为其制备衣衾棺椁,“负土成坟,三年苫块”[2]11;第十七回中,并不富庶的匡超人为太公备后事,“买了一具棺木,做了许多布衣,合着太公的头做了一顶方巾”[2]178。在婚事礼仪方面,新人的衣饰也遵循既定的礼仪制度,如第五回严监生为妾举行扶正仪式时,“戴着方巾,穿着青衫,披了红绸,赵氏穿着大红,戴了赤金冠子,两人双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宗。”[2]60

三、结语

《儒林外史》中服饰描写的功能和文化内涵是多方面的。研究《儒林外史》中的人物服饰,有利于我们从一个新的视角去研究明清人情小说的创作,从而更加明确《儒林外史》在小说史上的地位和贡献。

[1]张爱玲.流言[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7.

[2]吴敬梓.儒林外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3]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上册[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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