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从

小红是个乡下女孩，在城里一家商场当售货员，专卖鞋子。这个商场有许多她这样的女孩，每个人管那么一块儿三尺地，工资很少，主要收入是靠卖鞋的提成。

这一天，小红的摊子前来了个约莫六十岁的老汉，看穿着打扮，肯定是个民工，小红见状立刻不耐烦起来。这里卖的可都是牌子鞋，价格贵着呢，这老汉也好意思进商场的门。

老汉双手背在腰后，俯下身子，把脸凑到一双女士皮鞋跟前嗅了嗅，正要伸手去捏，小红立刻上前阻止：“哎哎哎，别碰别碰，买不起就别碰，别把鞋给弄脏了！”

老汉一听，脸顿时变青了，想要发脾气，但又忍住了：“姑娘，我看你的样子，也是从乡下来的，咋就这么瞧不起乡下人呢？”

小红的脸“腾”的红了。自打进城后，她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认出是乡下女孩，没想到她处处小心，穿着打扮说话走路都学得跟城里的姑娘一样了，居然还是让这老汉一眼看穿了。小红恼羞成怒，冲老汉直翻白眼：“我就是瞧不起，怎么啦？看你这寒酸样，快给我走开！”

老汉强压住火气：“姑娘，你说话可别后悔哟！”说完转身走了。

小红想，怎么说自己也是在城里待过几年的人，这样的事见多了，就没把老汉的话当回事。

第二天，小红正在柜台前站着，忽然看见昨天那个老汉又走进了商场。不过，这回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向旁边一个女孩走去，指着一双鞋子，向那女孩打听价格。说了几句，女孩似乎很生气地把鞋子放了回去。老汉摇摇头，又向另一个女孩走去。没说几句，那女孩也是很气愤的样子，把鞋子从他手中抢了过去。老汉又晃晃脑袋，走向另外的女孩。

小红撇了撇嘴，这人真讨厌，明明买不起，还不甘心。鞋子的价格都是定了的，卖少了就得自己掏腰包。

不一会儿，那老汉在商场转了一圈，每个女孩管的摊子前他都去问了问，结果仍然两手空空。最后，老汉走到了小红摊前，什么话也不说，指着昨天看中的那双鞋问：“姑娘，这鞋多少钱？”

小红不高兴地白了老汉一眼：“昨天是七百五，今天也是七百五，你后天来，还是这个价，一分也不能少！”

老汉说：“我给八百，卖不卖？”

小红愣了一下：“八百……”“对，八百，卖不，姑娘？”“八百……当然卖啦！”小红疑惑地盯着老汉，以为老汉在逗她玩呢。谁知老汉从怀里摸出一沓钱，冲她一晃：“你放心，我有钱，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能不能把鞋给我送到门外？”

小红怔了怔，接着就乐了，送到门外就多赚五十，天下没有比这更好赚的钱了！她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忙不迭地点头说：“行，行啊，大伯，我一定帮你送到门外！”

老汉点点头说：“还有一个条件，你要和这里所有卖鞋的姑娘说一句话，就说‘我八百块卖了那双七百五的鞋。”

小红一想，这有啥难的？再说了，眼下商场正考虑裁员，自己的业绩不好，正着急呢，让大家知道她八百块卖了一双七百五的鞋子，传到老板耳朵里，肯定会让老板另眼相看。这么一想，她兴冲冲地跑去跟同事们一一说了那句话。转了一圈回来，老汉笑呵呵地数出八百块钱递给她。

小红眉开眼笑地收好钱，把鞋包装好，甜甜地冲老汉笑道：“大伯，走吧，我送您出去！”

她提着鞋盒，跟着老汉出了商场的门，刚走出几步，老汉就回头笑道：“行了，姑娘，把鞋给我吧。”老汉接过鞋晃晃悠悠地走了。

看着老汉走远，小红捂着嘴巴直乐。这人真是个大傻瓜，卖七百五舍不得买，赌一口气出八百，让她糊里糊涂地捡了个大便宜！

回到商场，小红看见商场里的小姐妹们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看到她回来，马上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没过一会儿，她们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红见她们的眼光偷偷地落在自己脸上，知道她们一定是在笑自己，可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生气地问她们笑什么。

一个小姐妹故意大嗓门地问：“小红，他亲你哪儿呀？是亲脸蛋还是嘴唇啊？”

小红纳闷极了，急忙分辩说：“亲什么呀？他没亲！”可话一说完，所有的小姐妹又嘻嘻哈哈乐成一团，有一个小姐妹大声嚷道：“他没亲？他没亲那你怎么卖给人家八百块？我们这里的人他都问过了，八百块钱让我们送他到门外，还要让他亲一下。呸，老不正经的，五十块钱就想……”马上有人接口道：“是呀，我们都不愿卖，就你卖了，还亲口跟我们说……我们都很佩服你呢！那人这么老，你真有勇气！”

小红顿时傻了，知道自己中了那老汉的套啦！她想解释说，老汉只要求她把皮鞋送到门外，并没有要求让他亲一下，更何况，老汉真没有亲过她啊！可一想，老汉跟所有的人都那么说了，自己又乐颠颠地跑去告诉别人，再说什么也是白说。这一下，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她张了张嘴，又羞又气，伏在柜台上呜呜咽咽地哭开了。

这之后两天，小红每天上班总是把脑袋压得低低的，不敢看其他小姐妹。

这天上午，商场里急匆匆走进来一个民工模样的小伙子，径直走到小红旁边的女孩跟前，问起了什么。

没说几句，小红听见女孩扑哧一声笑了。那小伙子飞快地接着往下说，那女孩听着听着，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最后，她向小红的方向指了指，似乎示意小伙子，你要找的人在那儿呢！

可小伙子毫不理会她，又走到另一个女孩跟前，比画着说了起来。看到小伙子的奇怪举动，小红不禁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他。只见小伙子走马灯似的在商场里转来转去，和每一个卖鞋的女孩都说了一会儿话。而每个女孩开始都是扑哧一笑，后来就感到很惊讶的样子，最后总是往小红的方向指来。

小伙子就这样在商场转了一圈后，终于来到了小红面前，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你爹两天前是不是来这儿买过鞋呀？”

小红一愣：“我爹？”

小伙子说：“那双鞋卖七百五，你爹用八百块买走了。”

小红脸一红，眼里立刻滚出泪花：“你、你胡说！”

“小点声呀！”小伙子说，“你爹托我来找你，他说戏演完了，现在手头紧，让你把五十块钱还他吃饭，那双鞋呢，他就拿回家给你妹妹出嫁穿了。”

小红不禁一怔：“演戏？什么戏？”小伙子快言快语地说：“你爹知道你一个月也卖不了一双鞋，怕你工作保不住，他不是故意来你这儿买鞋吗？他不但要买你的鞋，而且还让你的鞋卖得比别人的价高。可他又怕别人知道他是你爹，就每个卖鞋的都去问了问，七百五的鞋子给八百块的价，条件是让他亲一口卖鞋的姑娘，不这么说不行呀，不这么说，这双鞋早在别的姑娘那儿买成了，还能落到你手上么？我也不认识你，所以每个卖鞋的姑娘我都这样问了一遍，她们都说你就是他女儿。”

小红怔怔地望着小伙子，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半晌说不出话。小伙子看看她，凑上来嘻嘻笑道：“你爹说了，你要-是认他这个爹，就把钱还他，要不认，钱你就留着。”

小红急忙掏出五十块钱，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给、给我爹……”

小伙子把钱塞进口袋，又低声说了一句：“你爹让我叮嘱你，让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卖的鞋再贵，你还是咱乡下的姑娘！”说罢，转身扬长而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