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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别闹

2015-01-21白马白马

桃之夭夭A 2015年1期
关键词:蛋蛋手绢银子

白马白马

“二狗,咱是好兄弟对吧,借几两银子用用……你那是什么表情?”

“三胖,你有二两银子吗?算了,看你那穷酸样估计也不会有。”

“小张,借我……你跑什么,又不是要放你血!”

“老曹,借我二两银子,过几个月翻倍还你……啊,太好了,你是要回屋取吗?住手!你拎菜刀作甚!”

“……”

“你们……你们就不能给村长一点面子吗?”半刻钟后,我双手叉腰,大声咆哮。

凄凄冷风,萧萧落叶,我养的母牛蛋蛋嘴里衔着干草来回咀嚼,除此之外,世界一片静谧。

我:“……”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午后,我四处借钱无果,孤零零地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手里那张告示,绝望极了。

告示上写着:三日后,就是新科状元郎衣锦还乡的日子。

我所在的地方叫作富强城,这里几十年没出过状元,当然,这次也不是我们。状元是人家隔壁城的,只因回来时路过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想着趁机沾点喜气。

于是这一天就成了万众期待的好日子。

在这样一个好日子里,邻家的姑娘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待到状元郎高头大马经过她们身边时,她们含羞带怯地把手中的红手绢递上去,若是状元郎选中哪个收了,从此好事成双……

而我作为富强城第二支村的村长、小半个城的招牌,却连块二两银子、用来示爱的崭新的红手绢都买不起,我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走投无路啊走投无路。

“你们都不能理解一个村长的苦啊……”我仰天干号,号到一半,只听身后一阵簌簌的响动,我整个人当场僵住。

我身后不远处是一堵墙,墙的那边从前住着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葛云洲,可是这厮已经离家两年了,房子也空了两年,此刻有声音从墙头传出来,莫不是遭贼了?

下一刻,有人在我耳边吐气如兰:“姑娘,要银子,我有啊……”

我低下眼睑。身后的人一袭松绿,锦衣玉带,腰上缠了一大把钥匙叮当作响,松绿的袍脚上绣着俗气的大红牡丹,还是带金边的。

我笑着转身:“不要试图用银钱来收买我,要知道我是很有底线的……你能借我多少?”

男子笑眯眯的,戴着五个玉扳指的修长手指伸出来:“要多少有多少。”

我看着他的手指晃啊晃,晃到带着弧线的洁白下巴,晃到他含笑的漆黑眼睛,又晃到他额头上戴着的镶着翡翠的金抹额上——面前的人我是认识的,但是此时他的这种情况却和我的认知有些不符,我定了定神:“葛云洲,你咋变成这样了?”

葛云洲微笑,抬起满是珠宝的手拍我的脑袋,开口还是我熟悉的语调:“就说你不会忘记我的!我赚钱啦!回来啦!”他又跑到我的母牛蛋蛋面前,拍了拍它的脑袋,“闺女!爹回来了!”

蛋蛋面无表情,凑到葛云洲脑袋边上,开始口水滴答地嚼他的头发。

“你不是当上村长了吗,怎么还四处借钱?要多少,我有的是钱哦……”葛云洲死命从牛嘴里抢回自己的头发,恢复他那不正经的样子,蹲在地上,手指拨开腰间的钱袋,哗啦啦数着小金币,“你要二两银子作甚?”

“你真是葛云洲?”我看着他,虽然动作、语言都熟悉得不得了,但还是不可思议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他不理我,自顾自地朝我暧昧一笑:“借银子是因为我明日回来,你要买手绢当众向我示爱吗?”

“手绢自然是要送的啊,不过不是你。”我老实回答。

葛云洲再次从蛋蛋嘴里艰难地抢回自己的头发,诧异地看着我。我尴尬地挠头:“我不知道你明儿要回来,只知道九月二十七是状元郎返乡的日子……哎,你抢我银子!”

葛云洲皱着眉,一地的金叶子也不要了,大力地抠我刚到手的二两碎银。

“不借!”

都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我能理解,但是眼看着我的队友从猪变成神,可又不是跟我一伙的,这我就受不住了。

我用力地扒着葛云洲家的门,对着门缝大吼:“葛云洲!葛二蛋!姓葛的!亏我曾经还把你当兄弟!你如今发财了就翻脸不认人!借我二两银子怎么了?你能掉块肉吗?耽误了我终身大事,你赔我吗?”

新雇来的家丁拉开门,葛云洲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三分笑意:“村长大人,到底有何见教啊?”

我愤怒地瞪着那家丁,直把他瞪得后退三步,才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去。这屋子我儿时不知来过多少次,简直比自己家还熟悉,当即找了个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道:“葛二蛋,你好好说话,别摆谱,我们还是好兄弟。”

隔着一面屏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夹杂着葛云洲慵懒的哼笑声和女子的娇笑声。

我:“……”白日鸳鸯浴?葛二蛋,你颓废了呀。

葛云洲“嗯”了一声,笑道:“进来说话。”

我连连摆手:“算了吧,村长我是正人君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花骨朵……”我下意识地满嘴胡言乱语,脚已经飞快地迈出了三步,眼睛已经斜斜地顺着屏风边缘瞟了进去,正对上葛云洲似笑非笑的目光。

我咳了一声,尴尬道:“洗头哪。”

屏风那边,葛云洲一身松绿锦袍,斜斜地倚在镶满珍珠的美人榻上,乌黑的长发浸在水里,旁边身穿青衣的丫鬟笑吟吟地帮他洗头发,素手一撩,溅起一片粼粼波光。

不得不说葛云洲的确是长了一张俊脸,高鼻薄唇,面带桃花,不过我和他从小一起野惯了,上树下河,泥巴满身,还从未注意过这些。如今他有了银子,打扮起来,确实人模人样,也算是浊世佳公子一枚。

浊世佳公子挥了挥手,把那小丫鬟打发下去,才指着头发,哼哼唧唧道:“刚被闺女亲热了。”

“哎哎,我帮你洗。”我立刻狗腿地上前,撸胳膊,挽起袖子去揉他的头发,“那啥,二蛋,商量个事呗。”

“不商量。”葛云洲舒服地把头搁在我的腿上,头发浸在水里,睁开一只眼,“不要叫我二蛋。”

我赞同地点头:“好的,二蛋,不过你怎么突然就赚这么多钱了?做生意了?你有生意头脑吗?该不会是去学人家考状元了吧?”

“问这个做什么?”他面色不善,“反正我是不会借你银子让你买手绢的。”

我捺着脾气解释:“其实我也不是非要送人家手绢,就是凑个热闹。”

当今天下民风开放,送手绢这种事是我们富强城几十年来的习俗。女子若是有心仪的男子,就可送他一块崭新的红手绢,他若是收了,好事便成了。

葛云洲不肯借我银子,难道是不喜欢状元郎?我暗自猜测。

他挑了挑眉梢:“真的?”

我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当然,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颤了一下,长这么大,我还真没少骗过他。

葛云洲垂下眼睑,探手在怀中掏摸,摸了半天,道:“这样的话……那也不借。”

我:“……”

我愤怒地把他的头发砸进水里,溅了他一脸水:“葛二蛋,你要不要脸?”

他大笑着躲开,正要说话,见我一脸快要哭了的样子,连忙凑过来,道:“你怎么了?”顿了一下,“真的那么想见他?”

“废话!你不知道我盼了多少日子就为了见他一面啊!”

葛云洲眉梢一挑,不高兴道:“你看上他了?可你不是不喜欢读书人吗?你都没见过他,怎么就喜欢他?”

“怎么可能没见过?”我大声哭号,“你不知道,我看上他很久了!”

我看上状元郎谢恩科,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年前,我刚被选上富强城第二支村的村长。新官上任,干劲十足,我带着一大票百姓打算发家致富,没想到没成功,银子还统统赔了进去。从此,我这个村长就过上了悲惨的还债生涯。

百姓们想要牵走蛋蛋作为赔偿,我不肯。蛋蛋直接疯了,牛角一顶拱开一堆。我上前拦着,它把我也跟着一路撞过去……

等我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谢恩科,但他当时急着上京,只说了他的名字就急匆匆走了,还给我留了些银两。为此我一直感动到银两花完。

如今终于等来了跟他再续前缘的机会,我却被这二两银子的红手绢折了腰。

当然,葛云洲那厮还是没有借银子给我,最后是以我愤怒地把水盆砸到他那张俊脸上而告终。本来我还打算再踹上两脚,出出气,但是当时外面一阵喧哗,吹吹打打,我猛然醒悟是状元郎到了,二话没说冲出了屋子,临走之前还顺手抄了一块他屏风上搭着的大红布,顶替求爱必备的红手绢。

但是此时此刻,我站在大街上,有些傻眼。

街上人群熙攘,姑娘们挥舞着红手绢,一口一个状元郎,一口一个谢公子,妩媚娇羞者有之,大胆豪放者亦有之,没有人因为我是村长的身份给我让个路。状元郎已经走出老远,我还在人群的最外层一蹦一蹦的,愣是什么也看不到。

我一转头:“哎呀,葛二蛋,你咋也来了?”

葛云洲额头上是一个我用水盆砸出来的红印,头发也还未干,冷着脸去抢我手里的红布。

“你抢我的手绢作甚?莫不是也喜欢状元郎?”

我这一声大喊,当时就有人回头来看,葛云洲下意识地松开手。我嘿嘿一笑,一声口哨,我的蛋蛋嗒嗒嗒地从街那边小跑过来:“哞……”

我一个跟头翻上去,蛋蛋顺着长街又嗒嗒嗒地跑了。葛云洲瞬间被甩得没了影,我哈哈大笑。

半刻钟后,我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状元郎的仪仗队,骑在蛋蛋高大的身躯上,猛力挥舞着手中的大红布,终于找回了一个作为村长的尊严。

我举目四望,抬头吸气,一句“欢迎光临富强城”在嘴边绕了三圈,迸发而出:“状元郎!我爱你!”

咳,台词什么的,能吃吗?

高头大马上,状元郎谢恩科果然停下来,偏头注视我:“姑、姑……”

我:“……”

“姑、姑娘,我、我、我记得你!”谢恩科激动道。

“你、你、你真的记得我?”那一瞬阳光万丈,那一瞬花开盈野,那一瞬我头顶的粉红泡泡升起,飘荡出一个幸福……咦,状元郎是个结巴?

“姑娘是这儿的村、村长吧,我们之前见过……过!”谢恩科笑得灿烂,伸手去接我手里格外大的求爱必备的红手绢。

人群响起齐刷刷的吸气声。

我下意识地抬手递过去。

一阵风吹来,我手中的红色布匹在风中鼓荡出一个奇异的形状。那一瞬间,唢呐不响了,喧哗声没有了,唯有大风呼呼,招摇起我从葛云洲那儿顺来的格外显眼的大红布,看那形状是——

一条男子的……大红亵裤。

我“……”

状元郎返乡的那一天,我连二两银子买手绢的钱都没有,只有手中的亵裤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状元郎的手僵在半空,接也不是,退也不是。人群齐刷刷地瞧着我俩,目光呆滞。

我不想活了。

下一刻,葛云洲终于挤进人群,帮我脱离苦海。

葛云洲也嫌丢人,脸上歪七扭八地蒙了块布,背对着人群,把我从蛋蛋的背上扯下来,抱着我闷头便往外挤。

我在他怀里呜呜叫,他却岿然不动。直到远远离开人群,我一口咬在他心口上,他哎哟一声,终于把我放下来。

我心想,你长什么脾气,你把亵裤随便乱放你还有理了?正要把我做村长的威严搬出来,这厮哼了一声,像小时候那样,反抄住我的腿便把我的肚子朝下扛到了肩上,又顺手摸出鼓囊囊的钱袋塞住了我的嘴。

“村长,你活该单身没人要。”

我:“……”

生活是如此艰难。

自那日之后,我这个富强城第二支村村长火了,成了三个村最近茶余饭后的谈资。

连带着一起成为谈资的,还有被送亵裤的状元郎。反倒是葛云洲因为当时蒙着脸,没什么人认出他来。

翌日,我作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提了二两猪肉,去找谢恩科赔礼道歉。

新科状元的排场自然不必说,我以村长的身份站在门口说了半盏茶的时间,护卫愣是没搭理我。葛云洲吊儿郎当地蹲在地上,手里摆弄着一大串钥匙,不屑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读书人?再说状元有什么了不起,没我长得俊,没我有钱……”

我踹了他一脚:“少废话,快帮村长想法子。”

他“哎哟”一声,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

我又踹了他一脚。

“这不正想着呢!”葛云洲火冒三丈。

半晌,就在我磨着牙想要再踹他一脚的时候,这厮终于磨磨蹭蹭地起身:“哎,好吧。”他叹了一口气,突然拉起我的手,深情地说,“虽然这事很棘手,说不定还要冒着破产的危险,但是我愿意千辛万苦、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奋不顾身,只为了你。”

我的第三脚踹了过去,葛云洲“哎哟”一声,“千辛万苦”地走向守卫,“出生入死”地掏出钱袋,“赴汤蹈火”地扯出两张银票,“奋不顾身”地塞到对方怀里,叹了一口气,道:“好累。”

下一瞬,我丢下他,撒欢地奔进去找谢恩科。

葛云洲:“你这忘恩负义的女人!”

……

我还是成功约到了谢恩科。长街之上,我仗着村长的身份,名为带着他去体会我城的风土人情,实为逛街。

谢恩科居然很高兴,穿着一身大红的袍子,兴奋地站在我旁边,俊脸泛红,羞涩地开口:“村、村长,你喜欢这个胭脂吗?我、我送你一个。”

我矜持微笑:“我可以自己买。”

“不用、不用客气,想要什么,这盒怎、怎么样?”

我正要说话,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截松绿袍角。葛云洲不知何时晃过来的,正假装看东西,拿了扇子挡着脸,趁机朝我使眼色,示意我看中间的首饰,意思是不要胭脂,要这个,这个首饰看起来贵一些。

我:“这个耳环吧,好看点。”

谢恩科羞涩地付了银子。葛云洲又走到另一边,抬头看一把羽扇。

我:“这个扇子好,要这个。”

葛云洲又去看一件长衫。

我:“这个衣裳……”

“……”

半炷香后,谢恩科那张小白脸垮了下来:“我没、没带太多银子……”

葛云洲适时转身,唰地收起扇子,摘下一枚玉扳指扔在铺位上,揽过我的肩膀笑道:“就说吧,新科状元哪有我有钱啊?村长,过来,还是跟着我好,吃喝不愁。”

“是你?”谢恩科不高兴了。

然后我眼见着这刚打了个照面的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扭打到了一起——我撕你的衣裳,你揪我的头发。

相对来说,葛云洲这个从小和我们一堆小无赖打过滚的,此时还是略微占了上风,在撕人家衣裳、掐人家脖子的同时,还不忘趁机踹上两脚。

我:“你们要打架咋不打声招呼呢?”话说这是在打架吧?

压根没人理我,这两个相爱相杀的,眼见着从街上一路快打到我家门口了。我吹了声口哨,蛋蛋哞了一声,慢悠悠地出来,牛角挡开了一个。

我冲上去,适时抱住另外一个:“有话好说!”

谢恩科喘着粗气,抬手表示同意。葛二蛋看了我一眼,朝着谢恩科招了招手。谢恩科莫名其妙地上前一步,葛云洲把他推到蛋蛋的身边,自己后退三步,磨了磨牙。

谢恩科:“……”

我默默地替状元郎默哀了半刻钟。

下一瞬,谢恩科脖颈一热,蛋蛋正面无表情地嚼他的头发,口水滴答了他一身。

葛云洲:“哈哈哈哈,闺女,好吃吗?哈哈!”

“……”

两人二话不说,又打起来了,这次动静闹得比较大。一刻钟后,一堆家丁拎着棍子赶过来——是来保护葛云洲的。两刻钟后,一群护卫提着枪冲过来——是来保护状元郎的。三刻钟后,一群百姓捧着瓜子跑过来……是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再然后,大家齐刷刷被请进衙门喝茶。

葛云洲已经有一阵子没搭理我了。

我去敲他家的门,他面都没露,只轻轻一声吩咐,新雇来的家丁们就上前一步,把我赶出他家范围之外。

我不死心,爬到自家围墙上打算偷溜进去。葛云洲一挥手,又几个家丁上来,那堵墙唰唰唰地高了一丈。

我挑着眉梢——不就是在衙门被关了两天,为何把事情算在我头上?

咳咳,那日的情形是这样的。

因为这两位的私人恩怨引起了富强城小范围的打架斗殴事件,我们被齐刷刷请进了衙门喝茶,喝完茶还要被关个四五天教育一番——这法子在我们富强村,简单粗暴而且有效。

话虽这么说,却也有例外。我跟县老爷还是很熟的。我当了这么久村长,没少过来跟他聊天,况且这事与我无关,无论是感情上还是事实上,他都不能关我。

而葛云洲和谢恩科这两位,一个是土财主,一个是状元郎,各自有逃脱的法子。所以葛云洲象征性地待了一晚上就出来了,谢恩科更加厉害,压根就没进去,喝完茶就施施然走了。

于是葛云洲心里不平衡,把这个人生污点怪在我头上,死活不理我。

至于两人的私人恩怨是什么,没人告诉我。

我坐在从葛云洲家搬回来的那个镶着珍珠的美人榻上,无聊地抠着上面的珍珠——已经卖出去三四颗了,我现在也算是半个有钱人,不再是抬不起头的穷村长。

我抠得正起劲,一人在我身边悠悠道:“在想什么?”

“在想状元郎。”我顺口回答。

“为什么不想我?”来人习惯性地蹲在地上,摆弄着手里的钥匙串,“我这么久不理你,你不想我?”

“不想啊。”

葛云洲:“……”

葛云洲愤恨起身,去抢我坐着的珍珠美人榻。我连忙四仰八叉地横在榻上:“不行!搬到我家就是我的了!不给!你来我家就是特意想把它要回去吗?”

“是又怎样?”葛云洲铁青着脸试图把我拉走,我死命扒着不放,他也往上面扒,把我挤在最里面,“你下去!”

“我不!你下去!”

我们两个挤在一张小小的美人榻上,紧紧贴着,谁都不动。葛云洲瞪着我,半晌,他俯身下来……

“啊!”我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葛云洲:“……”

他恨恨起身便走,把门摔得震天响。我愣愣地坐在原地,越想越气。门外的脚步声又回来了,我登时就飞出去一只鞋:“回来做什么?滚!把蛋蛋也牵走,那是你闺女,赶紧牵走!”

谢恩科探出头来,讷讷道:“村、村长?”

我:“干什么?”

谢恩科两三步走进来,把我往旁边挤了挤,一屁股坐在美人榻上,高兴地去扯自己衣裳:“来!来!”

流氓都是成堆出现的吗?

葛云洲折返,怒道:“姓谢的,你做什么?”

我余怒未消,二话不说也跟着一个螺旋脚,朝着谢恩科那张小白脸踹了过去:“砰!”

等到大伙听到声音冲进来的时候,谢恩科被我们俩打哭了。

“我、我不过是想让她给我缝缝衣裳,你、你们……”状元郎眼泪汪汪的,肿着嘴角含混不清道,“你、你、你们欺负老实人!我要告诉我爹!”

……

别的不说,他们又进了衙门。

当日傍晚,我跟着县老爷晃进去瞧了一眼,依旧是葛云洲可怜兮兮地蹲在牢里,谢恩科连个牢门都没进去过。我此时才知道,谢恩科他爹是有身份的人。县老爷偷偷地跟我说,说不定这厮的状元都是买来的。

我摊了摊手:“别说了,这世界太复杂,我不太懂……”

县老爷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赶紧把你这小伙伴领回去吧,别来烦我。放了放了。”

那边葛云洲也跟着号:“不用你们放!村长会亲自来救我的!”

我摆了摆手:“得了,别放,关着吧,关着省心。”

葛云洲:“……”

我掸了掸袖子,回家闷头睡觉。可是一连睡了三天,葛云洲还是没出现。我心想,县老爷真是个实在人啊,正准备大发慈悲去县衙把葛云洲领回来,县老爷却道:“领不回来了,他犯事了。”

“啥?”

我反应过来,义愤填膺地道:“我就说!葛二蛋两年去哪儿弄这么多钱,一定是作奸犯科了!说,他是不是做了土匪、杀了人什么的?”

县老爷叹了一口气:“这倒没有,就是谢恩科回家,他爹发现他被打了,非要来找葛云洲麻烦。这一找,不得了,一桩事就被掀起来了。”

“到底咋了?”

“葛云洲、谢恩科这两位私下买卖状元。”

我:“……”

我疯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不懂啊!都怪我太美,智商跟不上发展啊!”

谢恩科不见了,约莫是回家避风头去了,而葛云洲还是被关在牢里。

这段时间,我深深地思索了我们俩的孽缘。

我们两家一直以来就是邻居,仅仅隔着一堵墙。葛云洲出生比我晚三个时辰,还未足月,他娘的奶水不够,为此葛云洲和我喝的都是阿娘的奶水,两家感情也好。

我从小就不太喜欢他,那时候葛云洲长得白白嫩嫩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脸比我的都嫩,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似的,安静时往那儿一站,任谁都喜欢。我羡慕嫉妒恨,简直爆棚。

当年阿爹还笑称,长大以后,让我嫁给他当媳妇。

他也跟着奶声奶气:“我娶你吧,姐姐。”

我不屑一顾:“呸,小屁孩,拖着两道鼻涕,谁要跟你这个土包子?”

再长大一点,上了学堂。这厮虽然还是拖着鼻涕,但成绩很好,大家都说他是当状元的命。阿爹阿娘看看他,再对照着自己家的娃——这吃着一样的奶水长大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所以当他再次说“我娶你吧”的时候,我怀恨在心:“呸,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人,比我学得好的我统统不喜欢,最讨厌的就是状元!”

再然后这厮变了,开始学着跟我们在泥坑里摸爬滚打,小糯米团子也变黑了,人也学会没事就蹲地上坏笑。虽然学堂上他还是听得认真,却再也没有考过第一。我们给他取绰号葛二蛋,他也只是笑了笑,并不反驳。

为此,阿娘说我带坏他,不知打了我多少次。

两年前的那日,他娘亲没了。他一身粗布衣衫前来找我告别,说他和他爹要搬走了,我摆摆手:“走吧走吧,祝你好运哦。”

他上前抱了抱我:“你好好保重。”又道,“你到底喜欢……”顿了一下,竟再没说出口。

那时候我不禁心中一酸,想起若不是因为我,这小子现在定然已成了人中龙凤,不知多少个状元被他得了去,哪能像现在这般一事无成。毕竟是我耽误了人家,我还是有些不忍,安慰道:“放心,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人了,最讨厌的就是状元了。”

他的双眼似乎暗淡下去,他不再说话,把他养了好久的牛蛋蛋送给我后,转身走了。

一别两年。这两年里,我爹娘相继去世,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时常会想起他,所以即使再没有银子,我也没想过把蛋蛋卖掉。后来我努力当上村长,想着以后万一他回来了,好歹可以罩着他,没想到却出了这档子事。

我火急火燎地奔向大牢:“葛二蛋,那状元真是你的吗?”

他蹲在地上,挑眉看着我,答非所问:“可想我了?”

我哀号阵阵:“我想死你了哦!你不出来我都没银子花哦!话说你到底图个啥哦?”

“你不是说不喜欢状元?”

我:“还真是因为这个啊。”

他摊手,跟我说了来龙去脉。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当日葛云洲向我辞行,便和他爹进京打算做些买卖,奈何他爹急病突发,没多久便去了。他一个人无事,嫌做生意太麻烦,就随便去考了个状元,但我曾经又说不喜欢……

正巧路上遇到谢恩科,这位公子哥离家出走,人傻钱多,一直想背着他那个当朝廷命官的老爹买个官玩玩。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一个戴着状元帽过长街十里,殊荣无限;一个得了大笔银子一夜暴富,身着锦绣。

我听得下巴都掉下来了:“葛二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朝廷命官的儿子你都敢惹?”

葛云洲撇撇嘴:“是吧,我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却因为他当初给了你几两银子就移情别恋。”

我满脸无辜:“其实也不是,我还是挺……”

“挺什么?”他乌黑的眼睛眨了眨,期待地问。

我咬咬牙,正要开口,县老爷皱着眉打断我们:“别废话了!买卖状元这是大罪,叙完旧赶快出去,本老爷捋捋思路,再给你们想想法子。”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罪?你不会被砍头吧?”

葛云洲笑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我若是死了,看见你家墙根那坑了吗?那就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地方。这样我便可以天天看着你,还能给植物当肥料,春天开出的一朵朵花全是我的脸,天天冲你笑……”

我:“蛋蛋最喜欢吃墙根底下的花花草草。”

他:“你这个女人能不能解解风情?”

我在他的咆哮声中,失魂落魄地被拖了出去。

葛云洲的案子进展得很快,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此时我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去招惹谢恩科——朝廷命官的独苗。

葛云洲与谢恩科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正因为谢恩科他爹是朝廷命官,出了事为了保住他,定然会把事情压下来,于是连带着葛云洲跟着受益。果然,三天之后,在谢恩科他老爹的担保下,葛云洲由“买卖状元”的大罪随便变成一个不痛不痒的“作奸犯科”,这厮又主动交出家产,戴罪立功。

再后来我自作主张把罪名顶了下来,县老爷又以我村长的身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我革了职,只是把我关了十天就放出来。

十天之后,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听说葛云洲要成亲了。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抑制不住自己想要立刻去打人家新娘子一顿的念头,但是后来想着葛云洲这一遭说到底也是被我害的,我还要破坏人家婚事,简直不能更坏了,这个想法只能作罢。

但怎么说都是邻居,我又是富强城的前任村长,他的婚事我不去还真是说不过去。

接着我提前饿足一天,眼冒金星地单手扶着蛋蛋,捏着最后的两枚铜钱当作礼金,厚着脸皮进去,二话不说坐下就吃,并恶狠狠地脑补着嘴里现在咬的是葛二蛋的肉。

我嚼得正欢,旁边坐下一个人,开心地同我打招呼:“村长!你来啦!”

我满嘴油,抬起头:“谢恩科?”又道,“你不是回家了,怎么又回来了?”

谢恩科笑得欢乐:“嘿,来看看你们。”

我突然发现了什么:“你怎么不结巴了?”

听了这话,谢恩科登时垮下脸:“别说了,当日被我爹一顿好打,惊吓过度,嗷嗷直哭,再后来就发现他把我的结巴打好了。”

我:“……”

我脑袋里浮现出谢恩科挨打时眼泪如泉涌的景象,正想爆笑,又突然想起我跟葛云洲还把他打哭过一次。想到葛云洲,我又郁闷了,咔嚓咔嚓使劲咬着骨头。

我咬得正欢,里间出来三个丫鬟直奔我而来,二话不说就夺走我的碗筷,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拖了开去,口中嚷嚷:“不许吃了!”

我吐出一块鸡骨头,嚷道:“做什么,放开我!我是前任村长!你们家新郎官的好兄弟!”

葛云洲一身大红新郎服大步经过,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谁跟你是兄弟?”

我当场心就凉了,什么也管不了了,登时就把手里的半只鸡腿扔到他崭新的婚袍上:“葛云洲,你个没良心的!老子为了你什么都没了!还蹲了十天大牢!你就这么待我!有了媳妇忘了我!还说我不是你兄弟!葛二蛋,你不是人!你不就是嫌弃我礼金给的少吗?好歹来一趟,老子饿了三天,你就让我吃饱了又能怎么样?”

我吼得声嘶力竭,围观的群众鸦雀无声。

葛云洲挑了眉,一贯的熟悉表情,此刻却让人丝毫捉摸不透:“骂够了?”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伸着脖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他一摆手,手下的小丫鬟们继续把我往里拽,我怒道:“放开我,你们要作甚,还要把我杀人灭口不成?谢恩科,救我!”

谢恩科坐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我,屁股都没挪一下。

我绝望了。

下一刻,我被拖进屋子,在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谈笑中,大红衣裳一披,大红盖头一罩,又被簇拥出去。

四周皆是笑声,我尚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情况,只听葛云洲道:“这个女子,她为我进了大牢,我欠了她,必然要用一辈子来还。”他走过来握住我的肩膀,“嫁给我,让我补偿你一辈子,你可愿意?”

接着他隔着大红的鸳鸯金丝盖头,准确地找到了我的嘴,吻了过来。

我:“……”

不知道谁率先鼓掌,掌声一片,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愿意吗?”他犹自追问。

我觉得自己没有比这个时候更丢人的,连声音都带了哭腔:“不!”

隔着盖头,看不见葛云州的表情,我突然就有些后悔,正要改口,只听葛云洲笑眯眯地说:“那也不成了,亲了爷的嘴,就是爷的人,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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