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七

城中最大的青楼中，我一边看着霍子寒眼神迷离地挑起薄衫美人的下巴，一边往嘴里猛塞鸡腿。

霍子寒停下来，瞥了我一眼：“千阳啊，我请你来是替我望风的，你别只顾着吃啊。”

我又抓了个鸡腿，自信满满道：“大哥，你放心，姓唐的那小子被我支到城东边去买桃酥了，没一两个时辰他回不来！”

岂料我的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是吗？”

我猛地一惊，回头望去，果然是这该死的唐离川，如今他俊美的脸许是因为跑得太急而有些微红，手上还拎着一大盒子桃酥。

我暗道不好，这唐离川指不定又要向我爹打小报告。

果不其然，唐离川掏出小本子唰唰记下——×年×月×日，霍子寒与霍千阳偷去烟花之地，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薄衫女子，又记下——招歌妓两名。

事已至此，我果断选择抛弃霍子寒，这兄妹情分我不要了！我立即开口跟唐离川解释：“我只是来吃饭的！歌妓都是我大哥招的！”

“哎呀！什么歌妓不歌妓的……”薄衫美人柔若无骨地贴在唐离川身上，“这位小哥，一起坐下来玩嘛。”

“啪！”唐离川身形微动，数十枚铁珠从他周身飞出，悉数打入墙内，顿时满座哑然。他睨了我和我大哥一眼，冷冷地道：“还不回去？”

“这就回去！”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霍子寒起身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轻声抱怨道：“你未婚夫真凶啊。”

“我才不承认！”我撇嘴回他。

没错，唐离川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当年我们将门世家霍家与唐门联姻，可还没等我长到及笄之年，唐门就惨遭仇人报复，整个唐家只活下来一个人，而那人恰恰正是与我定下娃娃亲的唐离川。

我爹听闻此事，拍桌道：“我霍家绝对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当即要把唐离川接回霍府。

彼时，我大哥霍子寒取笑我：“你的小未婚夫要来啦，激动吗？”

哼，我霍千阳干吗要接受这种传统迂腐的定亲？！那个姓唐的居然还有脸进我们霍家长住？！我不服！

所以当我爹带着唐离川进门时，我正拿着红缨枪挡在大门口。

“千阳，你干吗？”我爹有些生气。

“我不要姓唐的进我霍家！”我紧紧地握着拳头说道。

“简直胡闹！”

就在这时，我爹身后的少年缓缓走出来，他也就十来岁，一身墨衣，俊美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家中刚遭遇大事故的悲痛。他淡淡地开口：“伯父，既然千阳不喜欢我，我回去便是。”

“你别理她。”我爹胳膊尽往外拐，居然把我推开，带着唐离川就往里面走。

哼！到底谁才是霍家亲生的？我眨了眨眼睛，委屈得快哭了。

结果眼泪还没流下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落在跟前，我一抬头，正对上唐离川琥珀色的眸子。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只木头兔子递给我：“千阳，这个送你。”

那只木头兔子只有巴掌大小，四肢和耳朵都能摆动，我心中早就对它爱不释手，可面前站着的偏偏是讨人厌的唐离川。

所以，我最终还是扬手打掉了它：“这么丑的东西，我不要！”说罢，我不敢看少年的神情，飞快地跑回房间。

之后我其实偷偷回去找过那木头兔子，可怎么也找不到了。

唉，算下来，今年已是唐离川在我霍家待的第七个年头。这些年，他变得越来越俊，可性子也越来越古怪，最近不知道我爹塞给了他什么好处，居然监督起我和我大哥的一举一动，而且还打起小报告，从不手软。

啧啧，不愧是卑鄙、尽耍小手段的唐门！

回去的路上，我自觉地与唐离川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嗯，大概足足有五米远。

唐离川几次回头看我，最后终于忍不住停下来，睨了我一眼：“千阳，你怕我？”

嗯！我在心中异常响亮地回答，可我这么傲娇的人怎么会表现出来！于是我果断摇了摇头，硬着头皮走到唐离川身旁。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唐离川把我往街旁拉了一把。

手腕处微凉的触感让我虎躯一震！他居然用手碰我！完蛋了！我欲哭无泪地望着唐离川：“你是不是又下毒了？”

我之所以说“又”自然是有道理的。

前几天，我好姐妹要远嫁他乡，送别宴时情到深处，我一不小心喝多了，望着月亮开始吟诗作赋起来：“唧唧复唧唧……”

“哎，千阳，你快看酒楼下面。”好姐妹突然猛地拽着我的手腕，神情激动，“快看！”

以我对她多年的了解，她多半是看到哪个俊美公子移不开眼睛了。等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夜幕下，灯火阑珊处站着一个貌似身材不错的男子。

之所以说貌似，一是我酒喝多了看不清，二是我从小不爱吃胡萝卜，夜视能力弱。

“他长得真好看啊，唇红齿白，眉目英挺……”好姐妹开始滔滔不绝。

“好了！”我打断她的话，当即无比潇洒地大手一挥，“今个儿我喝得高兴，就破例替你去打探一下那人的底细。”说罢，我轻轻一跃，翻出窗户落在那男子的跟前。

“小哥，上楼一起喝酒呗。”我垂着头摸着他的手，啧，真漂亮，跟汉白玉雕出来似的。

小哥没有说话。

“给个面子呗。”

“千阳，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调戏良家妇男的？”冰冷而熟悉的男声。

我的身体不由得一颤，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唐离川漆黑如墨的眼睛。

该死的，我暗骂了一句。这唐离川不是按我爹的吩咐去邻城办事了吗，怎么就回来了？我想着这跟踪狂、告状精不在，才胆敢这么晚还偷跑出来和好姐妹喝酒的。

现在好了，居然被他抓了个正着。

唐离川拿出小册子唰唰开始记——×年×月×日，晚，霍千阳偷跑出去喝酒，烂醉，调戏男子。

这简直就是瞎写啊！我这么纯情的女子怎么会调戏男子？！要是被我爹知道，恐怕又要罚我抄《女训》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晚我霍千阳豁出去了，于是我猛地伸出手就要夺掉那万恶的小册子。唐离川往后退了一步：“三。”

我逼近一步，便又见他竖起两根手指头：“二。”

搞什么鬼？我又走近了一步。

“一。”

唐离川的话音刚落，我便感觉浑身瘫软，仿若一下子被什么抽干了气力。

“唐家独门毒药——三步倒。”唐离川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我像麻袋一样往肩上一扛，“千阳，我们回将军府。”

我在他肩上欲哭无泪：“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你摸我手的时候。”

我一阵心酸，江湖上说得对，唐家人果然全身都是毒！

结果那次我果然被我爹罚抄了整整十遍《女训》，嗯，虽然其中八遍是唐离川主动替我抄的。

从那日起，我便得出了一个伟大的结论——唐离川的手碰不得，太毒！

而如今，我只敢跟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眼巴巴地望向唐离川：“这次又是‘三步倒？”

唐离川用一种“你想多了”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你有被害妄想症？”

你才有被害妄想症呢！我对着手腕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沾上什么奇怪的液体或粉末后，才胆战心惊地走了三步。

嗷！没异样！我顿时感觉重获新生！

回去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唐离川：“那次你干吗对我下毒，是不是看我不爽很久了？”

唐离川没有回答我，只是一脸正经道：“千阳，你以后别随便调戏男人。”说完，顿了一下，又道，“伯父说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对你的不良行为，我得多管着些。”

我竟无言以对，敢情是我爹默许他对我下毒的？！真是亲爹吗？！

唐离川自然是十分完美地完成了对我和我大哥的监督任务。当我被我爹惩罚扎了一整天的马步时，我就知道他肯定又把小册子交给我爹阅过了。

不过我大哥貌似更惨些，直接被家法伺候。

啧！多么恶心的小册子！我对它的恨意，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所以当我大哥霍子寒捂着屁股来找我结盟，提出一起去偷唐离川的小册子时，我立刻举双手赞同。

“不过我们貌似失败了整整十一次了吧。”赞同之后，我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没错，我和我大哥动这歪点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每次都下不了手，因为唐离川有个怪癖，吃饭、睡觉、上茅房，小册子从来都是贴身放着的。

“这次不一样！”霍子寒神神秘秘地凑在我耳边，“唐离川洗澡时小册子肯定不是贴身放着的！”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不过——

“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洗澡？”

“我有办法。”霍子寒又说了个计划。

好吧，虽然这计划听起来相当不靠谱，但是姑且试一试吧。于是，我纵身跃到树上，然后脱下一只鞋子扔在池子里。

下一秒，霍子寒扯开嗓子喊起来：“救人啊！千阳落水了！”

然后一道墨色的身影出现，果真是唐离川。他只看了一眼漂浮在池面的鞋，瞳孔一紧，便已经闪电般跃下去了。

和霍子寒预想的一模一样。

在此之前，我曾经问霍子寒：“你怎么能确定唐离川会第一个赶到，并且没脑子地跳下水？”

“因为‘落水的是你霍千阳。”霍子寒意味深长地道，“所以唐离川必定不会顾虑真假。”

不知怎的，看到唐离川跳下去，我的心中竟有种异样的情感。反正目的达到了，我朝着池子喊了声：“唐离川！”

“哗啦！”唐离川闻声钻出池面，望向我，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微微皱着眉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睨了我一眼：“简直胡闹！”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然感觉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千阳，你下来。”唐离川又说。

我抱着树干拼命摇头，现在唐离川心里肯定怒火中烧，让我下去指不定就是想打我：“我不下去！”

一阵风吹过，衣衫尽湿的唐离川微微打了个寒战，俯身不知道在树下做了什么，然后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时，我跳下树，发现地面上摆着的东西，正是我掉入池子的鞋。原来，他刚才只是想让我穿好鞋……

见我有些发愣，霍子寒推搡了我一把：“趁唐离川现在去洗澡，你赶紧去偷小册子！”

“哦。”我应道。确实，这才是当务之急的事。

对于唐离川的房间，我有特别的进入技巧。

我跳上房顶，抽去几片瓦……哎呀，我去，唐离川真的在洗澡，热气氤氲在他周身，隐约可以看到他白皙的身躯，墨发披散在背后，简直分分钟让人把持不住。

而浴桶一旁的柜子上，正摆着那本万恶的小册子。

我拿出我的秘密武器——长钩子，计划不动声色地把小册子偷走。眼瞅着这钩子一点点垂下去，新问题产生了！这钩子居然不够长！任凭我如何伸长手臂都不管用。

不过我很快灵机一动，把目光放在房梁上。经我计算下来，倘若我跳到房梁上，那么钩子的长度就够了。

所以，我没过多犹豫便跃到了房梁上……哎，这滑腻腻的绿油油的是什么东西？我打量着房梁上的不明黏液，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难不成这是唐离川下的毒？

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一点都不错，因为我很快身子一软，整个人摔到了唐离川房间的地面上。

“啪嗒！”昏迷前我清楚地听到我的右腿发出如此清脆的声响。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右脚正打着厚厚的石膏。

看病的大夫说：右腿骨折，没两三个月难以康复。

听罢，我顿时恨死唐离川了。他手上带毒就算了，居然在房梁上也要涂毒，简直是天下第一毒男！

嗬，说曹操曹操到。许是知道我醒过来了，唐离川大步走进来，欣喜道：“千阳，你醒了！”

几日不见，他似乎更加清瘦了一些，脸上显得十分疲惫。

可我霍千阳一生放荡不羁爱记仇，对唐离川在房梁上涂毒的行为相当不满，除了朝他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千阳，我真不知道你会出现在那里。”唐离川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如果你真的想偷窥我……咳，你可以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进来的。”

放屁！我霍千阳是那种要偷窥的人吗？而且还是偷窥唐离川！简直鬼话连篇！

我继续不搭理他。

唐离川丝毫不介意自己微弱的存在感，继续说道：“千阳，为了补偿你，这几日我正在做……”

“嗬。”我冷冷地望向唐离川，每个字都恶意满满，“现在我连我心爱的红缨枪都耍不起来了，跟我提补偿？简直笑话。”

“千阳，我……”唐离川有些语塞。

“你出去吧。”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唐离川，分分钟抛下逐客令，“我要睡觉了。”

唐离川没有动。

我干脆侧头瞪了他一眼：“走啊！”

这一次，唐离川的眼神猛地暗淡了一下，像是黑曜石突然蒙上灰：“好吧，过几日我再来见你。”说罢，他慢慢地走出我的房间。

望着他那般沮丧的背影，我心中竟然冒出些奇怪的情愫来。哎，我的话说得太重了？

接下来几日，唐离川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没有来看我。他不来，我反而有些不自在，特别想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我向来是心动不如行动的性子，当即跳着脚出了房间，问了人才知道唐离川一直在他房间忙碌。

我还没靠近唐离川的房间，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锤子敲打的声音以及木头切割的声音。这唐离川是在搞什么鬼，我怀着好奇心推门进去。

结果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精致的轮椅。

见到是我，唐离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来了？”然后又微微皱眉，快步上前打横抱起我，“也不怕再弄伤脚。”虽是责备，语气里尽是担忧和宠溺。

“你这几天都在忙这个？”我伸手指了指那轮椅。

“嗯。”唐离川答道，“我特意加了我们唐门的机关。”说罢，他随手按了轮椅上的一处，十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闪电般刺在了墙壁上。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玩意，我只喜欢……”“红缨枪”三个字还在喉咙口没说出来，唐离川已经打断我的话。

“我知道。”唐离川低垂着头，我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我只想尽我所能，给你我能给的最好的。”说罢，他又蓦地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我从未见过唐离川这般热烈的眼神，像是藏着璀璨的星辰。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微微撇开了脑袋。

唐离川继续缓缓道：“我做这轮椅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整日待在府里，按着你的性子，肯定无聊得很，便想着做个东西让你既能够上街，又不怕遇到危险……倘若你真的不喜欢，那我拆了便是。”

“哎！别拆！”我赶紧阻拦他，要是这么功能强大的轮椅真的沦为一堆废木头，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简直就是手工业的一大损失。

我往轮椅上一坐，仰头朝唐离川笑了笑：“嗬，不错啊！这补偿我收下了！”

许是见到我心情变好，唐离川竟然不自觉地勾唇笑了笑。我很少见他笑，但是他笑起来确实很好看，眉眼弯弯，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春风十里都不及他美。

“不过，你下次能不能少往小册子上写我的坏话？”

“这……”唐离川顿了一下，“这是伯父吩咐的。”

“你到底是我爹的未婚夫还是我的未婚夫？”我挑眉问他。这是我第一次承认他是我未婚夫这个事实，因为我现在有种十分奇特的错觉，觉得其实让唐离川当我未婚夫也不赖。

“好。”唐离川听罢，神色一怔，旋即又好看地笑了起来。

啧，真美。

入了秋没几日，按照惯例，皇上都会邀上朝廷重臣一起打猎。往常，我爹都把我带去当助手，而这次，我自然因为瘸腿与这次打猎无缘。后来我爹想来想去，决定让唐离川代替我去。

知道这件事情，我第一反应就是问我爹：“唐离川答应了？”

我爹点头。

哼，我表示不服，倒不是因为自己去不成，而是心里有个自私的小鬼希望唐离川能留在霍府陪我，可他居然就那么答应了！简直不考虑下我这个未婚妻的真实感受！

为此，我没少给唐离川摆脸色，不是往他房间里放耗子，就是仗着腿疼让他给我按摩。然后有一天，当我吃饭时把啃了一半的鸡腿“失手”扔他碗里时，他终于忍不住皱眉望了我一眼，然后把手伸到衣襟里。

他该不会又想掏出小本子来写我坏话吧？手下留情！我想阻止他，却还是晚了一步，然后眼睁睁地望着他掏出……咦？不是小本子，而是一块布帛。

他凑近我，悉心替我擦了擦嘴，然后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语气透着一丝无奈：“千阳，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我等下就去跟伯父说，打猎我不去了。”

唐离川居然第一次忤逆我爹！好神奇！

“为什么？”我朝他挤了挤眼，心里却有些甜蜜，我就知道唐离川舍不得我。

“留下来看着你。”唐离川抽离手，脸颊露出一抹可疑的羞红，“指不定你又趁我不在……咳，去外面调戏男子。”

天哪！我霍千阳是这种毫无节操的人吗？有唐离川这么俊美的未婚夫，我还用调戏别人吗？！

“都是误会！”我赶紧把那夜我送别好姐妹的前因后果全部澄清了一遍。

听罢，唐离川目光闪了闪，语气像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当时我也是一时冲动，想到你对别的男子笑，和别的男子说话，我就沉不住气，仿若我一松懈，没盯紧你，你就再也不是我的未婚妻了……”

这是唐离川第一次用这么可怜兮兮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抬头望着他眼神里的小心翼翼，根本把持不住好吗？

“怎么会？”我强忍着想伸手摸他的头的冲动，扔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我爹定下的亲，我怎么敢不答应？”

“那如果不是因为伯父……”他继续小心翼翼道，“你还愿意吗？”

当然愿意啊！我心中的小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来回答，当然，我才不会准许她做这么疯狂的举动呢。于是，虽然心里一百分地喜欢，但表面上我还要拿出大家闺秀的矜持来：“你猜呀。”

唐离川沉吟良久，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看他这样子，我也没好意思继续逗他。我想了想，对他说道：“这样吧，我乖乖在府里等你，哪儿都不去，等你打猎回来的那天，我便告诉你答案。”说罢，我故意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前提你要给我带个礼物回来。”

“嗯？”

“猎场的雪兔！要活的！”这种雪兔灵活得很，我每次跟着我爹去打猎都想要一只当宠物，可它本身就稀少，要不伤一分一毫地逮住它更是不易，所以，它一直是我的念想。

“好，我答应你。”唐离川答应得爽快，我猜他肯定不知道这雪兔有多难逮。不过我早就在心里计划好了，不管唐离川能不能成功逮着雪兔，我都要告诉他我的心意——我喜欢上他了。

唐离川走后，日子似乎一下子变得无比漫长，我经常托着腮帮子望着门口出神，有时候我大哥叫我都听不见。

对此，我大哥霍子寒送给我一个十分别致的外号，叫“望夫石”。

啧，这绝对是出于羡慕嫉妒恨。

我盼星星盼月亮，长达两个多月的打猎终于结束了。

我的腿早好了，所以当我在二楼窗口看到我爹和唐离川的身影时，我太激动，直接纵身跃下来，嘴里嚷嚷道：“想死你们了！”

“爹也想你。”我爹深情款款地朝我张开双臂，试图接住我……然后下一秒，我扑进了唐离川的怀里。

唐离川一脸宠溺地望着我，他的眼睛熠熠生辉，像是藏着星空。我知道他喜欢我，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心寒啊心寒。”我爹十分自觉地走开了。

我望着唐离川英挺的眉眼，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问我：“怎么这般看我？”

“我要看看你打猎有没有受伤啊。”

“我若是告诉你，我伤在身上，你是不是还要扒掉我的衣服检查？”唐离川挑着眉，语气里满是笑意。

听到这话，纯洁的我也是小脸一红。不知不觉中，唐离川竟然已经把脸凑近我，他的呼吸悉数落在我脸上，痒痒的，麻麻的，惹得我心中似有鹿群狂奔！

眼瞅着就要少儿不宜了，我还没做好准备啊喂！我早上刚吃了韭菜馅儿的饺子啊喂！于是我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唐离川。

望着他略带诧异的眼神，我找了个相当不高明的借口，把手一摊，问他：“雪兔呢？”

唐离川睨了我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冷冷地道：“没有。”说罢，就那么傲娇地挥袖而去，徒留我在风中凌乱……

我错了，我不该破坏粉色的气氛，更不该吃什么韭菜馅儿的饺子。

待我整整漱了数十次口，嚼了十几颗薄荷糖，确定自己清香怡人了，我决定去找唐离川献吻，啊呸，告白。

我要告诉他，即使他真的没替我逮到活的雪兔，我也喜欢他，喜欢得一见他，我满脑子就好像有鹿群狂奔。

哈，我这么主动，唐离川会不会被我吓一跳呢？

这般想着，我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他房门口。

唐离川正在和我爹谈话，他说他找到了一些唐门被屠的线索，他要找出仇人，重振唐门。

“这么说你要离开将军府？”我爹问他。

“嗯，我明天早上走。”他顿了一下，“我没准备告诉千阳，希望伯父也能替我保守秘密。”

嗬，唐离川想离开将军府，他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服！

既然他要骗我，我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吃过晚饭，唐离川突然来我房里找我。见到是他，我赶紧摆出一张笑脸，故作轻松道：“现在你亲我我绝对不躲了。”说罢，我抛了个自认为娇媚的眼神给他。

我打心底还是不信，不信唐离川舍得离开我，所以我要赌一把，看看如果我告白，他会不会留下来。

“唐离川，还记得那个约定吗？”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即使你没抓到雪兔，我现在也告诉你答案……”

“等等。”唐离川突然打断我，然后把手绕到背后，过了一会儿，神奇地捧着一团雪白来，“你要的雪兔。”然后好整以暇地望着我，示意我继续说。

我鼓足勇气，说了我这辈子最大胆的话。我说：“唐离川，我喜欢你了，我要你十里红妆娶我，生生世世跟我在一起。”

说到最后，我敏锐地捕捉到唐离川眼神里闪过的一丝异样。那一瞬，我就知道他还是要走。

“好。”可他最终还是冲我笑了笑，说了句谎话。

是夜，我十分利索地爬起来，穿上夜行衣，准备去找唐离川……呃，下药。

没错，既然他要走，我就要想尽办法把他留下来。想不到我堂堂霍家千金，为了个男子居然做到这种地步，哎。

这次我学乖了，爬屋顶、跳房梁时都戴着手套，毕竟我不想在同一根房梁上中毒两次。

唐离川睡得正熟，眉眼英挺，呼吸平稳。待小心翼翼地落在房间后，我赶紧掏出泻药洒进他的茶杯中。唐离川的习性我是知道的，他特喜欢附风雅，每天早上都要喝杯茶陶冶情操。

做完这一切后我刚准备逃离作案现场，就被醒过来的唐离川逮了个正着：“什么人？”说罢，他一把扯掉了我蒙在脸上的黑布。

看到是我，他足足震惊了几秒，我趁机封住了他的穴道，然后把他推倒在床。

唐离川睁开眼，却无法动弹，他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望着我：“为什么？”

“我知道你要走，可我是全天下最自私的自私鬼，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哪儿都不要去，就这么陪在我身边，生生世世。”我伸手抚过他俊美的脸颊，“我要让自己的余生，都与你牢牢绑在一起。”

可我没有料到，唐离川武功比我强多了。他叹了口气，瞬间解开了穴道，然后反身把我压在身下。他的鼻尖离我那么近，他的呼吸悉数落在我脸上。这节奏不太对啊！第一次我紧张了！

事实证明我脑洞开太大了，唐离川只是封住了我的穴道，然后貌似又不放心，扯了绳子把我绑在床柱上。

“唐离川，你给我松绑！”

他睨了我一眼，没说话。

“唐离川，你有种走了别回来！”

这次，他终于开口了，语气透着无奈：“千阳，我就知道你会如此，才不想告诉你的。你别这样好吗？我答应你，我会回来的，十里红妆娶你。”

“我才不要你的承诺。”我愤愤道，“姓唐的……”可我的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他闪电般封住了哑穴。

哼，够狠啊！

最后，我和唐离川僵持了一夜，直到天亮时分，他还是要走。

没事，我安慰自己，我还有大招！在我的注目中，唐离川把茶喝完了，又倒了一杯，又喝完了……不过看起来唐离川一点腹泻的现象都没有啊！

药效何在？敢情那卖药的郎中用假药糊弄我？！

“千阳，我走了。”唐离川临走时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等我。”

我才不会等你！我在心中咆哮，难道要等我左牵儿子、右牵相公等你，然后看到你，告诉他们这是我年轻时遇到的渣男？

唐离川走后，我才被下人发现，救了出来。

我飞奔到门口，拼命望啊望，也望不见他的身影。我爹在一旁叹气道：“别望啦，人早就走远了。”

我擦了擦眼泪，问我爹：“为什么？”

“男儿志在四方。”我爹神神道道地忽悠了我一句。说罢，又似想到了什么，他掏出一个物事递给我，“哦，这是唐离川让我交给你的。”

这只木头兔子看起来相当眼熟，巴掌大小，正是那日唐离川刚进霍家时送我的那只。现在，这只木头兔子显然比那次见到的精致许多，一看就知道被唐离川打磨了数百次，甚至数千次。

我还是同第一次那般扬手打掉了它，唐离川的东西，我不要。后来我同样后悔了，三更半夜去把它找回来。

这次，我成功地在地上找到了孤零零的木头兔子，因为再也没有唐离川把它捡起来了。

唐离川离开的第二年，雪兔死了，我把它的尸体埋在了树下。他离开的第四年，木头兔子被我大哥霍子寒的儿子弄坏了，我手笨，怎么都修不好。

原来这世间，漂亮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就像我留不住他一样。

他离开第五年，邻国入侵，我爹和我大哥为守卫国土战死边疆。

下人来通报唐离川回来时，我正在打磨我的红缨枪，手一抖，差点划破手指。

有脚步声渐近，然后落在我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千阳，我回来了。”

“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我没看他，“明日，我就要主动请缨上战场。”

唐离川猛地扳过我的肩膀，迫使我望着他。五年未见，他比我想象中更瘦一些，从来都披散着的墨发如今束成冠，看起来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可现在，他跟我讲话的语气却十分激动：“千阳，你疯了！你一个女子上什么战场？！”

“霍家的子女，从来都不贪生怕死。”我朝他笑了笑，“你别拦我了，就像五年前我没办法把你留下来，现在，你亦没法拦住我。”说罢，我仔细打量着唐离川的神色。

他微微皱眉，目光闪动，以我对他多年的了解来看，他指不定要给我下毒。我赶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嘴里塞了颗药丸。

“你吃了什么？”唐离川皱眉问我。

“百草丸，什么毒都能解。”我回应道，与其被他神不知鬼不觉下毒，还不如提前做好防备。

“你！”仿佛没料到我会如此，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眼里闪着我看不懂的神色，“好吧，我不拦你。”

第二日清晨，我主动请缨上战场。

战场远比我想象的残酷，马蹄所到之处，都能看到森森白骨。敌军的装备比我军精良很多，这一战必定是场恶战。

号角声响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竟冒出一个神奇的想法来，倘若我这一战能活着回去，那么，我就红妆十里嫁给唐离川好了，然后改口喊他夫君，再然后儿孙绕膝……但如果我回不去……唉，算了，不想了，干吗老往悲剧结尾想呢？

我这么欢脱傲娇的女子，即使老天也舍不得我红颜早逝吧。

开始还是我军占上风，可渐渐地，大家体力都不行了。敌军将领是个抡大锤子的壮汉，看他那恨不得把我砸成扁平状的嚣张样，我就各种不爽，而且他居然还大声喊我“女汉子”！哼！我霍千阳明明是软妹子！

稍不留神，我便露出破绽。当壮汉的大锤子向我袭来时，我暗想完蛋了。

电光石火间，只听“咔嗒”的机关声响，无数淬着剧毒的银针刺中壮汉，一击毙命！

我猛地一回头，便看到唐离川正骑着马飞驰而来，他的手里握着唐家的独门机关。

啧，这件事告诉我们，掌握一门技术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唐门机关怎么这么强？反正我不知道，这要问唐离川。

他策马来到我身边，一边杀死试图围住我的敌军，一边对我深情款款道：“千阳，我决定了，虽然我不能阻拦你上战场，但我可以选择陪你一起。”

呜呜！好感人的告白！

也许秀恩爱真的拉仇恨，反正当敌军的弓箭手把箭头指向我时，我没觉察到。他一松手，羽箭闪电般向我袭来，我根本来不及躲。

唐离川的神情一下子慌张起来，他猛地推开我：“千阳，小心！”与此同时，羽箭没入他的膝盖骨……没错，那个弓箭手准头太差，虽然瞄准了心脏，但是射歪了。

鲜血一下子从唐离川的膝盖骨迸射出来，血溅三尺。我赶紧把他带到军帐中，一边替他止血，一边紧张道：“唐离川，这血的颜色怎么这么蓝啊？”

“笨蛋！”唐离川的脸色惨白，他勉强说了句，“箭头有毒。”

“那怎么办？！”

“要想活命必须截肢。”

“啊？！”我脑补唐离川没有腿的模样，就一阵心酸。

“怎么？”唐离川睨了我一眼，“没法接受我没有腿的样子？”

我点点头，旋即又摇头，最后一咬牙：“你怎样我都嫁给你，截肢就截肢吧！反正你给我做的全功能轮椅我还保存着！”说罢，我就拿起把刀准备往唐离川腿上砍，“刀起刀落一瞬间，你别怕！”

“哎，等等！刀下留腿！”唐离川及时握住我的手，“你愿意十里红妆嫁给我了？”

“嗯！”

“那就别砍了。”唐离川突然勾唇一笑，“我就等你说想要嫁给我。”

“别磨叽！毒液流至全身怎么办？”

“蠢千阳，你见过哪个唐门的是被毒死的吗？”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敢情他还自带解毒功能？

唐离川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微凉，却让我无比安心。他说：“霍千阳，我们回去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