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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波童年那些事

2015-01-05宁克多杰

草地 2014年4期
关键词:大炮外婆母亲

宁克多杰

索波醉了,整整地醉了一天一夜,醉得他差一点就丢了小命见了阎王爷。那年他才六岁,时间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一个寒冷的冬天。

整个痛苦的过程索波至今记忆犹新。他感到自己像一只放在火塘上烤着的羊羔,浑身的皮肉都焦糊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从口中蹦出来,两眼昏沉,周身无力。他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处在深度的黑暗中,并在黑暗中上上下下沉浮,就像进入了“黑洞”世界。

无边无际的空间寂静无声,像一只硕大的吸盘把索波紧紧地吸在里面,不停上下翻腾着,吓得索波放声大哭起来。但他的声音像被广阔的空间吸纳了,一下子就变得悄无声息。他的那双小手在空中乱抓乱舞,两条腿也在使劲地乱蹬乱踢,但他像粘在海绵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小索波就这样无助、绝望、痛苦万分地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漂浮着。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张着嘴二遍又一遍无声地哭着、叫着、喊着。同时手舞足蹈地乱抓着,就是什么东西都抓不着。

好不容易,索波的手终于抓住了一样东西,虽然黑暗让他无法识别那是什么,但他从心灵感应中觉得这是父亲的那双腿。索波的心一下子充满了欢喜,因为,有了父亲就有了依靠,就可以走出黑暗,就可以见着光亮,就什么都不怕了。

索波兴奋地使出所有力气向父亲怀里扑去,但父亲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自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徒劳地在那里哀嚎。过了好一阵,索波仿佛又听见一阵阵婴儿的哭啼声从远处传来。追随着哭声,一道光亮闪来,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在恍惚的光亮中,索波依稀看见了父亲高大的身影又出现了,只见他双手举着一个小小的东西,恶狠狠地扔在地上,就像是扔掉一只小狗。

索波借着这闪电的最后一刹那光芒,定睛一看,发现父亲扔出去的是自己的小妹妹索花。可怜的索花被猛地摔在地上,“嘭”的一声闷响,忽然像一束烟花,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冲上了黑暗的天空。只一会儿功夫,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恢复到了黑暗的平静之中。

光亮过后的黑暗,是更黑暗的黑暗。它让仍然游历在黑暗中的索波,更加感到无助和恐惧。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卡住,在快要窒息的时候,黑暗的天空中才隐约传来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顿时让昏沉的索波又感到了一丝希望。

顺着微微泛绿的光亮,索波看见母亲飘在云朵之上,穿着一身白色袍子,披着一头长长的秀发,一脸悲戚地凝视着自己。母亲好几次伸出那双充满温暖和疼爱的手,想把索波搂在怀里,但那双手,却无助的离索波越来越远,急得索波大汗淋漓地又吼又叫,又抓又蹬。就在这一瞬间,一阵风吹走了母亲的影子。黑暗如一张大幕裹在索波身上,让他又回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索波才感到自己好像从死神那里逃了出来,有了一丝气息在自己的胸膛里回荡。这时,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来到了一片广袤的草地,正飘在一条温嘟嘟的河面上,索波疲惫不堪的身子开始感到舒适起来,他终于想闭上双眼睡一会儿。

正在这时,一条大蟒蛇从遥远的天边,翻腾逶迤着向索波冲来,用冰凉的身子将索波高高卷起,并把那根带有叉角的蛇信伸进索波的嘴里,顿时一股又酸又臭又辣的味道,让索波立即感到肚子里翻江倒海起来,他忍了好几下,但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猛一张口,“哇”的一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迷迷糊糊之中,索波好像听见有人在遥远的天边叫道:“醒转来了!终于醒转来了!”

索波以为自己还处在恐惧、孤独的黑暗之中。他任由吐出来的东西沾满脸和脖颈,像堆稀泥一样瘫在床上,任由黑暗再次把自己包围,然后慢慢地吞噬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索波才真正有了一点意识,他微微地睁开双眼,在一片幽暗柔弱的光亮之下,外婆那双焦虑的充满慈爱的双眼正瞅着自己。

但索波仍然以为自己还处在迷醉的噩梦之中,以为眼前的一切还是自己的幻觉。犹如之前所见的父亲、母亲一样,一股风就会让他们无影无踪了。

这个时候,他又听见外婆说:“阿弥陀佛!波儿!你总算醒过来了,你晓得不,你让我操心死了!”

直到现在,索波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孤寂,脱离了黑暗,脱离了恐惧。他一下子撑起身来扑到外婆怀里,紧紧抱住外婆,还使劲不停地往外婆怀里钻,生怕外婆也像父亲、母亲那样,会把自己抛弃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索波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他要把自己所有的孤独、委屈、痛苦和惊恐都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哭了好一会儿,索波才哽哽咽咽、十分委屈地说:“阿婆!爸爸不要我了,妈妈也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我的头好晕好疼啊!我怎么了?怎么像睡在水里一样啊!是我出了一身汗吗?”

外婆挽起她的围腰帕,不停地抹着眼泪说:“才不只一身汗哦!你看又是屎、又是尿的,还吐了这么一堆脏东西。”

说到这里,外婆好像不觉得这些都是肮脏龌龊的东西,而是感到美好无比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不管这些,你醒转来了,阿婆就高兴得不得了!谢天谢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哦!”

说完这话,外婆赶紧为索波擦洗身子,收拾床铺。说是床铺,其实就是在墙边拐角处,靠着墙摆放了两根条凳,上面铺着一块旧门板,门板上铺垫一床棉絮,棉絮上再铺着一张破旧的毯子,就成了索波和他外婆睡觉的床。

顺着床头还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有一些年景了的木条桌,木条桌上放着一只刚刚用来给索波喂过水的土巴碗和一盏燃着豆大火苗的煤油灯。条桌的另一端,是用石板在地上砌成的一个四方形的火塘。火塘里面,是三块鹅卵石立成的一个三角形支架,上面放着一口深底子的“牛头锅”,这就是用来煮饭的“灶”。火塘上方的房梁上,开了一个小天窗,天窗的格栏上掉着一个挂茶壶的木钩子,这个用来熬煮马茶的木钩子被烟熏火燎成黑黝黝的了。火塘上方,一块破旧的毡子铺在地上,两侧各放着一条低矮的板凳。

以条桌为中心线,朝门口走去,紧靠着床的这一边,摆放着一个木柜子,柜子上摆着两只碗和一些做饭用的东西。木柜上方的墙上,有一个仿佛自然形成的小洞,应该算是“窗户”了。靠着火塘下边,有一个土陶制成的水缸,旁边放着一个木盆子。紧挨着就是房门了,门背后还堆放着一个尖底子背篓和锄头等农具。

这天,外婆没时间把火塘的火生起来,煤油灯忽闪忽灭的火苗,在这个狭窄、低矮的房间里发出幽暗昏沉的光亮,给人一种无比凄凉的感觉。

低矮的土石房外面,阵阵寒风呼呼地刮着。荒野里的枯枝杂叶在黑夜里“呜呜”地低吟着,像一个流落街头的怨妇,悲伤地哭诉着命运的不幸。这个声音让索波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的心,一阵紧似一阵。他感到屋子外面仿佛又有千万个恶魔在叫嚣,一有机会就会把他再次推回黑暗之中。

索波紧张地对外婆说:“阿婆,我害怕,我要您抱我,……”话音刚落,只听见“啪、啪、啪”几声巨响,有人用石头在砸他们这个低矮破旧的土石房屋。

索波惊得“哇”地一声大叫,脸色在幽暗的煤油灯下像死人一般的惨白。外婆赶紧把他搂在怀里,“噗”地一声吹灭了煤油灯,摸索着爬上刚刚才换好被褥的床上,用嘴紧紧地亲吻着索波的额头,好一会儿才悄声对索波说道:“波儿,不怕,有阿婆抱着你呢……!”

话虽这样说,但索波感到外婆和他一样,蜷缩着身子,瑟瑟地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儿,索波和他的外婆才在惊恐之中静下心来。他们知道,在这个地方,用石头砸房子,就是对你的一种监视,一种警告,一种挑衅,更有可能是一种仇视。是谁在这样对待他们这孤立无助的两婆孙呢?索波和他的外婆心里都是没数的,在这个时代,想这样做的人不是少数。

外婆一只手轻轻地拍着索波的身子,用充满歉意的口气悄悄地对索波说:“我苦命的娃娃哦!是我害了你们!”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快点长大吧!长大了我就放心了,才对得起你苦命的妈妈哟!“

解放前,索波的母亲是嘉绒藏区一个大头人最小的女儿。解放后不久,在索波母亲家乡实行民主改革的第二年,也就是索波的母亲十六岁那年,她被当地政府有一点带强制性地保送到内地参观考察。

索波的母亲做梦都没有想到,新生的人民政府会让她坐上汽车、火车、轮船,以及当时十分先进的“安二”飞机,见到了无数的高级领导和功勋人士。参观考察完毕后又让她第一次脱掉了长长的藏袍,穿上了轻便漂亮的学生装,和各族兄弟姐妹坐在民干校宽敞舒适的教室里静心地学习了一年。那个时候,索波的母亲第一次有了祖国的概念,知道了中国共产党的英明和民族大团结的温暖。

一年后,政府又送索波的母亲到省商干校学习了一年。之后,她脱下了学生装,穿上了列宁服,脑后扎着两只长长的辫子,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八角帽,在剿匪部队和武装人员的带领和护送下,冒着随时被土匪袭击的危险,背着背包、踏着冰雪、风餐露宿,千辛万苦地来到了太阳河流域新近才组建起来的一个小县城。

当时,索波的母亲和大多数嘉绒儿女一样,内心充满着喜悦、幸福、希望还有无尽的感激。他们怀揣梦想,充满激情,加入到建设祖国的行业,成了共和国第一代年轻漂亮的女售货员。

索波的父亲则是随着森工企业大军浩浩荡荡地一路开山劈石、修路架桥突进大山来的。他是五十年代十分稀有的大学毕业生,高高的身材,鼻梁上架着一副山里人少有的近视眼镜,显得俊朗而又文雅。索波的父亲是机关上的采购员,经常到县民贸公司的商店购买物资用品。时间一长,就和商店里的人员熟悉起来。

在为数不多的女售货员当中,索波的母亲相貌最漂亮最显眼。嘉绒姑娘天生羞涩质朴和内敛的品性,更加衬托出她的端庄和高雅。她自然成了这个县城里来来往往的部队军官、国家干部和森工企业人员关注的对象。

索波的父亲每次采购完东西,总要多呆一会儿,没话找话地与索波的母亲搭讪闲聊。母亲也从中对他有了一些了解。父亲出生在二郎山脚下那条千年茶马古道上的一个小村落,自幼家境贫寒,生活困苦。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为了让他读书,姐姐生了眼疾也没舍得花钱治疗,落下了终身残疾。为此他一直发奋读书,希望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改变命运。这一切,让索波的母亲对索波的父亲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佩和好感。

时间一长,有人开始在私下里“叽叽咕咕”地谈论这件事,更有人开起了母亲和父亲的玩笑。那些充满暗示的双关语句和肢体语言,经常把母亲羞得面红耳赤。后来,在母亲的两位同事姐妹的撮合下,母亲和父亲慢慢地走到了一起。

父亲母亲结婚一年后,索波降生了。他一生下来就像一头小牛犊,瞪着圆圆的小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县电影院楼上那间简陋无比的小阁楼的天花板,一声不响。接生阿姨在他的小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小索波才好似从梦中惊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一声响亮的哭叫,就像要把整座楼房掀翻似的。

索波快两岁的时候,母亲也随父亲商调到了森工局做财会工作。当时的森工企业,是中央直属国营大型企业,机械化程度在全国企业中是数一数二的,给国家建设提供了大量的木材资源,同时也给地方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森工企业自身的建设和发展也十分惊人。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不仅建起了一座座的办公大楼和工作车间,同时还建起了大礼堂、影剧院、医院、食堂以及学校等,生产建设、后勤供给、社会事业保障一应俱全,职工的工资、劳保、福利等待遇也都远远超过了地方政府部门的干部职工。当时,森工企业是人们非常羡慕的工作单位。

索波的外婆,他母亲唯一的亲人,由于居住在农村无人照顾,受当地政府和森工企业的关怀,迁移到母亲的单位,当上了居民,当时森工企业统称这类人为“家属”。

索波一家人的日子就这样甜甜蜜蜜地过了两年。可是,好景不长,就在索波的母亲为他生下一个漂亮妹妹索花的那一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索波的农村老家在划分成分的时候,他的外婆理所当然地被划成了地主。随着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地到来,阶级斗争一日比一日抓得紧,地主的日子也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索波父母工作的森工企业,干部职工家属都是来自内地各省和市、区、县的。那些头头脑脑们比索波老家农村的人更讲究政策,更注重紧跟形势。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他们认为:索波的外婆是地主成分,当然是专政对象,是阶级敌人。同时,索波的父母亲,特别是索波的母亲,作为地主子女,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在一些人的眼里,索波也成了有问题的人。

一天,索波的父亲被赫赫有名的局党委书记张锋叫去训话。这位张书记是扛过枪、打过仗、渡过江、立过功的南下干部,为人直率,办事干练,被人们称为“张大炮”。“张大炮”本来是十分赏识索波的父亲的,一直认为索波的父亲年轻上进有文化,脑子灵,能干事,是个好苗子。为此,他还在好几次会上表扬过索波的父亲,并很快将他提拔为科长,引来了不少人的羡慕和嫉妒。

索波的父亲对大家都有些惧怕的张书记既尊敬又佩服。认为张书记虽然目光威严、不苟言笑,但是心中像火一样炽烈,对党、对事业高度负责,对干部,特别是年轻干部也是十分关怀并注意培养的。

但今天,“张大炮”却黑着刮得铁青的脸,像根本不认识索波的父亲一样,威严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张大炮”左右两边坐着的几位政工人员,也一下子成了陌路人,有的低头做出一副正在做记录的架势,有的甚至直接用目光威视着索波的父亲。

索波的父亲战战兢兢地站在“张大炮”办公桌前面,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小学生,低着头,听着“张大炮”用严肃地口吻高一句、低一声、左一言、右一语地给自己训着话。

长这么大,索波的父亲还从未经见过这种阵仗和场合,他感到整个气氛紧张得划一根火柴都会把空气点燃似的。“张大炮”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楚,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直到最后“张大炮”用他那带着浓厚地方特色的普通话冷冰冰地说道:“看你跟你的地主婆娘决裂呢!还是把你这个科长的位子给我放下来?局党委的意见是,希望你立场坚定,旗帜鲜明……。”

此时此刻,索波的父亲头脑才开始有了一些清醒。他抬起汗流满面的头,嘴唇动了动想申辩两句,“张大炮”立即用手做了一个“打住”的姿势,并且用更加严厉的口气说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不要狡辩,也不要抱怨党,抱怨革命群众,和封、资、修决裂,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的英明决策!回去想一想,自己拿主意,三天之内回话。”

说到这里,“张大炮”挥了挥手,摆出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头都不抬地说道:“就这样,出去!出去!”

索波的父亲回到家里,一言不发,从来不抽烟的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包来,一支接着一支地抽起来,母亲问他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他只说了一声:“张大炮找我训话了……”。

随着形势的不断深入,索波的母亲已经有了一些思想准备,她估计运动迟早会冲着她来的,她从财务科那些人的嘴脸上已经感觉到了。所以一切对她的言行,她都不会感到意外。但听到局领导找她丈夫训话,她倒觉得很突然,特别是大名鼎鼎的“张大炮”找的丈夫,她更是一下子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她急切地问道:“你说啊?他找你到底是什么事?”父亲只是摇着头,叹着气,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天晚上,索波的父亲发起了高烧。他躺在床上,先是浑身上下不停地哆嗦,不断地叫索波的母亲给他加棉被。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全身滚烫难受,周身上下都在疼痛,把盖在身上的棉被全都掀掉了,脸烧得通红通红,鼻孔里“呼呼”地冒着热气,就像一股股烈焰要从胸膛里喷出似的。

索波的父亲不停地说着胡话。一会儿大叫着“张大炮”的名字,并对他破口大骂,愤怒的表情让人恐;一会儿他又喊着索波的母亲和索波、索花俩姊妹的名字,并放声大哭起来,说自己不是个人,是孬种,对不起他们几娘母。

索波的母亲一直守在索波父亲身旁,给他喂水,又为他擦泪,还不停地劝慰他。就这样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晨,索波的父亲高烧才退了一些。一夜下来,他整个人都变了形,两眼深深地陷了下去,上下嘴唇长满了水泡,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被压榨了一样,浑身上下冒着豆大的冷汗,把床单、被盖和枕头都湿透了。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才平静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索波的父亲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在床上折腾了三天三夜。索波的母亲请来局职工医院的医生为他看病,弄了半天也没有诊断出个名堂,但医生还是按照症状给他开了处方,待吃了药,打了针,索波父亲的病还是没有明显好转。直到第四天早晨,索波的父亲一下子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一大早就平静地、行动自然地起床洗漱,把脸刮得干干净净,找出那套平时舍不得穿的灰色中山服,穿戴整齐后出门上班了。

母亲不知索波父亲三天后是怎样去给张锋书记回的话、表的态。但她明显地感到这个世道变了,而且变得是那样的快。她最亲的爱人,自己的男人也开始变了,而且变得不可理喻,不近人情,不顾一切。

起初,索波的母亲十分体谅索波父亲的痛苦,也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任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要抽烟,索波的母亲就给他买回来让他抽。后来除了抽烟,他还要喝酒,而且是每喝必醉,每醉必发酒疯。看着他经常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索波的母亲总感到这不是个好事,但母亲还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满足着他的要求。

一天下午,索波的母亲背着索花上班去了,外婆也带着可以蹒跚走路的索波去不远的小山岗拾柴禾。索波的母亲中午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家里那只装着全家人贵重物品的木箱子被人打开过,她急忙上前一看,放在里面那些外婆送给她作嫁妆的金银首饰、玛瑙和珍珠项链等细软都不见了。母亲正要急着去公安局报案的时候,索波的父亲回来了,他一脸冷漠地说道:“这些东西现在拿着有什么用,上面要求地主家庭的财产必须没收充公,我把那些东西都主动上缴给局党委领导了。”

母亲听后,惊得呆在那里,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她问道“你说你去缴公了?局领导怎么知道我们家有这些东西的?”

父亲摇了摇头,没有开腔,母亲又接着问道:“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嫁给你时我妈妈送给我的嫁妆?”父亲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母亲气愤地说:“那凭什么说是地主家庭的财产,我的成分是地主吗?”父亲木讷地看着母亲,还是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无论母亲再怎么问怎么骂,他都痴呆地坐在木椅上,就是一言不发,母亲只好无可奈何地盯着他伤心地哭着。

下午上班的时候,局广播室紧急通知召开局机关职工大会。会上“张大炮”通报了索波父亲主动上交地主财产的先进行为,表扬他政治立场坚定,主动和党委保持高度一致,政治态度值得全体职工学习。讲着讲着,会场气氛开始热烈,兴奋的“张大炮”突然话锋一转,直接点着索波母亲的名字,而且口气严厉地叫索波的母亲站到主席台前示众,向全体职工低头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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