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哺乳

2014-12-12谭壮满壮族

参花(上) 2014年12期
关键词:村委校长母亲

◎谭壮满(壮族)

哺乳

◎谭壮满(壮族)

静静地挂在我面前的是母亲在四十多年前创作的一幅油画:一个丰腴的农村妇女正在给自己的孩子喂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这幅名为《哺乳》的油画是母亲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作品,但却给母亲带来致命的伤痛,也使我的成长道路变得曲折。

母亲早年读艺术学校的美术专业,由于刻苦勤奋,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毕业时原本可以获得学校的推荐,留在城里的文化部门工作,可惜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几经周折后只能回镇里当一名普通老师,给镇中学的孩子们上美术课。当时学校教师住房紧缺,而且母亲家离学校不是很远,学校动员母亲平时白天到学校上课就行,晚上回家里住。母亲没有怨言,每天都要往返在家与学校之间。她喜欢每天在去学校和回家的路上作画,画农民种地、画小孩玩水、画白鹭飞翔……我父亲就是她画农民种地时看上的农民。不幸的是,我父亲后来身患绝症,在母亲生下我后不久就离开人世,留下我和母亲相依为命。

我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就开始教我学画,原则上我喜欢什么她就教我画什么,除非我什么主意都没有了她才给我命题。她并不知道实际上我只是喜欢很多东西,但却不喜欢去画它们,所以往往是她在旁边时我假装很认真地画,一旦她走开了我就丢下画笔,或是跑到田间抓老鼠,或是下到河里捞鱼虾。奇怪的是,母亲从来没有因此打骂我,实在不满时也只是朝我叹叹气或是摇摇头。我知道母亲望子成龙心切,可我真的不想学画,结果我跟她学了几年,最后什么也没画成。母亲经过三思,认为我可能是没有天赋,就放弃教我学画,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其他孩子的身上。我觉得母亲关心别的孩子胜过于关心我,心里一直闹别扭,就经常逃课到学校外头惹事。有一次,我在街上和一个小孩抢地上的打火机,把那个小孩的头打破了,害得母亲久久不得安宁。

进入镇中学后,我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才觉得自己愧对母亲,打算洗心革面,重新跟母亲学画,哪怕是什么都画得不像。可没想到我刚有了念头,母亲就说自己要离开学校去县城一段时间。我没有问她要去县城做什么,只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要是快的话两三天就回来,要是慢的话……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母亲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了很久,之后从抽屉里拿出已经捆好的几幅画递给我,说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一定要帮她保管好。我见母亲过于郑重,接过画时笑着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拿它们来生火烧饭的。母亲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放了心,次日出门时不再交待我什么。

一个星期过去,还不见母亲回家,我开始慌起来,就到老师们的办公室询问母亲的消息。老师们有的说自己不了解情况,有的劝我不要问,有的干脆叫我要做好退学的准备。我不知道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感到很无助,很害怕。我想要到县城去找母亲时,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来到家里翻箱倒柜,我上前阻止他们,被他们踹几脚后不敢吭声,也不敢乱动了。很快,那伙人把母亲的画全部搜出来。我看到他们准备带走母亲交待我要保管好的那几幅画,就冲过去抢。他们人高马大,几只手伸过来把我高高提起,说我要是再闹的话就把我丢进粪坑里淹死。我被吓坏了,就狠狠地咬他们的手臂。他们疼痛难忍,就把我扔到地上,随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把我整得不省人事。等我醒来时,那伙人和我母亲的画都没了影踪。

我去学校问万校长,说有人来我家里搜我母亲的画,是不是跟我母亲去县城有关。万校长问我是否看了母亲画的《哺乳》。我说看了,画得非常好。万校长火冒三丈,说好什么好,你母亲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怎么能画妇女给孩子喂奶这种低俗的东西,再说,你母亲作为一个艺术家,怎么能用“喂奶”这种个人身边琐事来排斥我们热火朝天的斗争生活,用这种含有“色情”观念的东西来对抗无产阶级崇高、豪迈、意气风发的革命感情!——你懂不懂!我不明白万校长要表达什么意思,就老实说自己不懂。万校长更是满腔怒火,说你年纪小,不懂也就算了,你母亲也不懂,这就太不像话了——我明确地告诉你,免得你胡思乱想,你母亲就是因为那幅画被上面拿去审问的——你看这些天她回不来了吧,我敢说,要是她不彻底交代错误,她就永远别想回来。万校长的话如睛天霹雳,把我吓傻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学校的。

两个星期后,头发凌乱、面容消瘦、两眼红肿的母亲拄着拐杖回到家里,像是忽然间变老了许多,我差点就认不出来。我问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很平静地说没什么,她只是前段时间被人误审、误判、误打了一下。我追问是谁打了她,以后一定要为她报仇。她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你们小孩子不懂,不要乱来。我说你都被打成这样了,难道就没有一点怨言?母亲晃了晃脑袋,深呼了一口气,说自己很幸运,还能活下来,人家比她不幸,有的已经死掉了。母亲这么说,我就意识到她的遭遇不同寻常,大人们都扛不住,像我这样的小孩就更没办法了。那天晚上,母亲低着头坐在炉灶前,用迟钝的手夹着柴棍在火灰上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直到自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刚回来几天,母亲就想回到学校里继续教画。万校长跟母亲说,老师们都很欢迎你回来,只可惜迫于种种压力,县里的教育部门已经下令撤消了美术课,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安排你上舞蹈课。母亲考虑到自己身体的原因,不想接受学校的安排。万校长很生气,说这年月有课给你上有学生给教就不错了,你别不识抬举,否则我们就另请高人,到时候你没事做可怪不得学校。母亲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服从安排,教全校三个年级九个班的舞蹈课,平均每天有四节课,通常是上午两节,下午两节,有时候四节全部在上午或是在下午。每到四节连上的时候,母亲的脸上总是汗流不止。有的学生很调皮,假装总学不会某些动作,叫母亲不断重复示范给他们看。母亲可能知道他们的意图,但还是不知疲倦地教他们。我看到母亲过于认真,觉得母亲有点傻。

过了几个月,学校接到上级通知,又恢复了美术课。万校长代表学校领导班子找母亲谈话,说前段时间委屈你了,我们开会商量决定,还是让你继续教孩子们画画,舞蹈课就由刚分配来的老师们教。母亲非常兴奋,心想又可以展示自己的才华了,可此时的母亲发觉自己看东西已经有些模糊,对色彩的反应也没以前那么敏感了。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感染,暂时出现点问题,过不久就会好起来,所以就没有跟学校反映。不久后,母亲指导学生参加全县的绘画比赛,被评委们批评,他们说母亲指导学生画的东西不伦不类,不用说有没有意境,就连基本的颜色都用得不对。母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真的已经不行了,她怕继续教画会误了学生,于是主动去向学校领导说明自己的情况,申请学校给她换个岗位。没想到有人提前把状告到学校领导那里,说母亲是个大骗子。万校长见到母亲时就劈头盖脸地骂,说你到底什么居心,明明自己不懂美术还装懂,骗了学校这么久,害了学生这么多年,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笑话我们——当初我们还后悔不帮你说话,让你被上面拿去审问,现在想来你真是活该啊!母亲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一味地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请求学校能够原谅。学校二话没说就打报告给上级,把母亲给开除了。

我知道母亲心里委屈,就安慰母亲说总有一天学校会知道自己的错,他们会重新请你去上课的。母亲说我不奢望他们请我回学校,只希望他们不要继续拿我来做文章,连累到你。我说你不用担心,我又没犯什么错,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说来还真巧,没过几天,我就因为在美术课上画了母亲的画像而被学校拿去审问。学校领导问我是不是为母亲的事鸣不平,如果是的话就说明我的思想有问题,让我停学反省。当时我在气头上,就说你们不要无中生有,不要拿停学来吓唬我,像你们这样不明是非的学校我不读也罢。学校领导认为我确有为母亲鸣不平的嫌疑,实属执迷不悟、不可教之另类,就叫班主任把我的课本全部丢出教室。我看到自己用母亲血汗钱买来的课本被同学们践踏,怒火从心底里冒出,就脱下鞋来砸教室的玻璃窗。学校领导立即命令几个年轻力壮的老师把我拖出校园。当天晚上,母亲看到一脸沮丧的我迈着流血的双脚回到家里,知道我肯定是得罪了学校,就骂我不争气,还用扫帚打我的屁股。当时我咬着牙,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泪水一直在流。而当我忍不住要哭出声来时,母亲却丢掉扫帚,蹲下来拥我入怀,把我紧紧抱住,用自己的脸贴着我的脸。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涌出眼眶,和我的泪水交融在一起,跌入地上的尘土。

母亲没有工作,我没有课上。接下来的日子,母亲每天都和村里的大人们一起下地干活,我每天都给村里放牛。母亲看到我天天跟在牛屁股后面闲着,就打算让我继续学画。我说自己不懂得画什么好。母亲说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或是看见什么就画什么。说来也奇怪,我突然间对画画感兴趣起来,拿到母亲的作画工具后就不停地画,把看到的鸡鸭鹅、马牛羊、蓝天白云等等都画下来。每到晚上,我就把自己白天画的东西拿出来给母亲看。母亲都很认真地过目,而且每次都表扬我画得好。直到有一次,我看到摆在母亲面前的画被风吹走了,母亲仍痴痴地盯着地面说我画得好时,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感到无比的疼痛。我知道母亲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就提醒她以后出门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做什么工都不要太拼命,也不要等到天黑了才回家。母亲说现在大家在一起劳动,谁都不能搞特殊,出工、做工、收工都得听从统一安排,她唯一能做到的是自己多加小心。不料两天后,母亲跟大伙一起挑粪去放田,在走过细小的田坎时脚踩空,跌进几米深的水沟,被从桶里倒出来的粪水泼到脸上,一个时辰后眼睛就彻底看不见了。

因为看不见东西,母亲再也无法下地干活。村委把母亲分到后勤组,让母亲负责舂米。村里的舂米器由石臼、碓身、杆杵和横杆几个部分组成。石臼是用一块大整石凿成,臼身埋在地下,臼口露出地面。石臼上面架着用大树断成的碓身。碓身头部下面安有杆杵,杆杵的嘴上安有铁牙。碓身中部两边安有支撑翘动的横杆。碓身尾部下边的地面挖有一个深坑,人将碓身尾部向深坑里踩压下去,杆杵就随碓身头部抬起,然后舂下去,与放在石臼里的谷粒撞击,除去谷粒外壳,得到白米粒。要舂白一臼米,至少要舂四五百下,花近半个钟头,纯粹是个体力活。母亲体重不到百斤,要踩下碓身尾部翘起几十斤重的碓身头部实属不易,但是村委安排的工作母亲必须得完成。我看到母亲舂米太累,就去找村委主任,说我母亲体弱多病,又已经看不见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安排繁重的劳动给她,这太不公平。村委主任指着我的脸说,你小孩子懂得什么叫公平,现在天下谁不劳动就有的吃,这叫按劳分配你懂不懂。虽然村长说的话听起来有些道理,可是每次看到母亲艰难地踩着舂米器的碓身尾部,我的心里还是想不通。为了给母亲省点力气,闲时我都跑去舂米房,想帮母亲舂米,母亲却总是把我推到一边,说她不累,用不着我帮她。后来我想出个办法,就是每次去到她旁边,都先和她闲聊一会儿,然后趁她不注意偷偷地靠到她的身后,和她一起踩碓身尾部。有我的体重补上去,母亲舂起米来轻松多了,就知道我已经在帮她,不过她并不希望我帮得太久,每次都是很快就停下来,叫我赶紧背着她的画板去放牛。

转眼几年过去,母亲终于有一天踩不动舂米器了。村里讨论决定,不再安排母亲参加任何劳动,不过需要我来顶劳力。那时我十七八岁,可谓年富力强,被安排进入村里的砍伐队,每天都跟大伙上山砍伐大树,并把大树抬到马路边装车。那些日子,我几乎每天都精疲力尽,根本不想也没有时间来画什么。而母亲却经常跟我说,虽然她已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是她仍然能够感觉得到颜色的存在,她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把世间所有美好的景物描绘出来。我以为她在说梦话,就不予理会。后来有一天,我看到母亲在门前的树下架起画板,手握画笔坐在画板前,才相信她之前说的是真话。我问她想画什么,她说要画一种深藏在心底的东西。我说你已经看不见了,没有必要再画,就是画了也没什么意思。母亲听了非常生气,把画笔甩掉,把画板推翻,然后站起身来仰望着天空。我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就悄悄地离开。

时间往前推移,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她经常纹丝不动地坐在门前的树下。与过去不同,她已经不在面前架画板了,也不再手里攥着画笔,只是不停地转动着眼球。每次我走到她旁边,她都叫我离她远点,不要影响她与周围环境的交流,以免妨碍她作画。我很纳闷,一个盲人究竟能画什么呢?更让我难以理解的是,一段时间后母亲不再到门前的树下坐了,她想爬到村子后面的山顶上坐。我问她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她说这些日子自己总有登高的欲望,希望我能够把她带到山上。我说山上很危险,又没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不要去的好,可是母亲还是执意要去。为了满足母亲的意愿,我只好带她爬到山上。在山上坐了许久,母亲说她已经把这些年来珍藏在心底的画全部拿出来晾晒了一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犹如一支颜料欲滴的画笔慢慢地飘离高山之巅,在广袤的天空中描绘着无限铺展开来的大地。母亲的话让我感到惊讶,我油然而生对她的怜悯之情。

自从有了第一次到山顶的经历后,母亲要求去山顶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实在担心母亲的身体,就总以自己太忙为借口,拒绝带她上山。我这样做很快就给自己留下终身悔恨。一天傍晚,我做完农活回到家,屋里屋外都找不到母亲,就叫村里的人帮我一起找。最后,大家在山上的一个昏暗的天坑里找到她孤零零的尸体。

随着母亲去世之日的远去,我越来越怀念和母亲共同生活的日子。我拿起母亲留下的画笔,重新从画牛画羊开始,认真地画好每一幅画。可是由于没有理论基础,没有老师指点,我的绘画技术几乎没有任何长进。就在我想彻底放弃时,村里来了一批专家,他们向村委打听村里有没有爱好文艺的人。村委派人到山坡上叫正在放牛的我回来和专家们见面。专家们叫我随便画个东西给他们看,我就画旁边靠墙立着的扫帚。看我画完后,专家们就问我想不想学画,我说当然想,专家们又问我想不想进城去学习,我又说当然想。坐在专家们旁边的村委主任按奈不住,从凳子上起来笑着对我说,你光想有什么用,得有水平才行,就拿我来说吧,早就想当乡长、县长了,可问题是我没有水平,当不了啊。专家们摆手,说主任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水平是可以通过学习和实践来提高的,我们这次来农村调研,就是为了发现分散在民间的艺术苗子,这些苗子很有天赋,只是因为在特殊时期被耽误了,得重新让他们成长起来,说不定他们将来可以成为大艺术家呢。村委主任不以为然,又指着我对专家们说,其他人可能还行,就这个家伙不行,这家伙的母亲原来也是搞美术的,后来因为思想有问题而被处理,他肯定是遗传了她母亲的思想,估计将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专家们不同意村委主任的观点,说现在与以前不同了,不要以老眼光来评判人,再说这孩子的母亲本来就没什么问题,我们都看过他母亲的画,还是非常好的嘛。村委主任听完专家们的话就不再开口了。

结果,我很幸运地被专家们看中。在专家们的推荐下,我进到城里的艺术院校跟班学习,刻苦训练了几年,画了几百幅画。学习结束前夕,在学校的支持下,我在城里举办个人画展。画展那天意外地来了很多人,其中有的是全国知名画家,他们说自己是我母亲当年读艺校时的同学。让我预料不到的是,镇中学的万校长也来参观我的画展。我和他见面时感到很尴尬,不懂得该说些什么好。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就拍我的肩旁说你别琢磨了,等画展结束后我请你喝酒,咱俩交流交流。虽然万校长话说得很自然,但我还是感到有些紧张,怕他居心叵测,搞个节外生枝,砸了我的画展。后来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画展结束后万校长就请我到街边的大排档喝酒。桌面上他连续敬我几杯,说是祝贺我学有所成。没等我回敬,他又举起酒杯,对我说这杯是敬你的母亲。当时两人的头脑在酒精的作用下都已经开始发热,我怕彼此间掌控不了情绪,可能会发生语言甚至肢体上的冲突,就跟他说往事早已过去,不必再提了。他说不提不行,你母亲是我害死的,今天我必须向你母亲赔礼道歉。我认为他喝多了,就劝他把杯子放下。不料他直接把杯子摔到地上,然后指着我说,你别以为自己是世界上画得最好的,我告诉你,要是没有你母亲的影响,你今天顶多是个熟练的刷墙工,甚至连个屁都不是。万校长的话让我感到很突然,我想开口说点什么时,万校长立即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让他继续讲,他说他当年也是学画的,只不过是没有我母亲画得好,所以非常嫉妒我母亲。当年我母亲被误审、误判、误打,就是因为他检举我母亲画了《哺乳》。他还说,县里开批斗大会前夕,他怀着愧疚之心去探望我母亲,说如果我母亲承认自己的画有问题,而且答应日后与他相好,他就会组织学校师生到县里为我母亲申冤,力保我母亲不被批斗,结果是我母亲拒绝了他的要求。

我跟万校长说,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很多东西已经说不清楚了,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万校长从旁边抓来个新杯子,给自己倒上酒,又喝了一杯。他说往事不提也罢,不过他有个请求。我问是什么请求。他用手抹了一下沾着酒液的嘴巴,说我对不起你母亲,我们整个学校都对不起你母亲,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请你到我们学校去教画,我和老师们说好了,不管上面给你多少工资,我们都愿意集资,每个月多发给你五百块,算是对你母亲的补偿。我想起母亲以前的遭遇,既而有些顾虑,可我又想,如今世道不同了,而且教书育人本是件光荣的事,就答应了万校长的请求,但前提是我不能接受学校任何所谓的补偿。万校长不假思索地说行,就按你说的办,之后从袋子里拿出包好的几幅画给我,说这是你母亲画的,我前段时间去县里拿回来,现在该物归原主了,你好好保管吧。

在镇中学教画的日子里,我坚持每天都作画,慢慢地积累经验。几年后,我有许多富有生活气息的画作在比赛中获奖,被调到城里的文化部门从事艺术创作工作,过着清贫而充实的生活。我把母亲画的《哺乳》挂在床正对面的墙壁上,每天起来后和睡觉前我都要凝视它片刻。我越看越觉得画中的妇女像母亲,画中的孩子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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