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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氏迷宫的闯入者

2014-12-06鄢莉

长江文艺·好小说 2014年11期
关键词:麦家博尔赫斯迷宫

鄢莉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巴别图书馆》讲述了一个找寻一本书的故事。真理之书隐藏在图书馆的未知之处,经过一番回环式的搜寻却依然踪迹杳然。麦家的小说《我的阿加蒂斯》则是讲述的找寻一个作家的故事。如同在图书馆中的书海中寻觅那唯一的孤本,每个作家或读者也在文学的国度中寻觅着自己最为心仪的作家,那个在遇见的一刹那就相见恨晚,旋即被他的作品完全征服,而后用一生去热爱、景仰和追随的人。

小说里“我”找到的就是博尔赫斯。

在所有对博尔赫斯着迷的中国拥趸之中,麦家无疑是其中最具重量级的之一。他不仅直言不讳地承认博尔赫斯对他的写作的影响,乃至直接用小说的形式表达了这种影响,这种致敬方式实属少见。

在小说《我的阿加蒂斯》中,对博尔赫斯的极端崇拜和赞美被麦家十分细致地描绘出来。“我”对阿加蒂斯其实是一种复杂的、多层次的感情:依恋如母,敬重如师,膜拜如神,乃至相契如朋友,缠绵如情人。“我”发现、寻找、接近和放弃接近阿加蒂斯的过程也是一场并不顺利的旅程,让人时而狂喜,时而沮丧,时而悲哀,却从来没有过怨言和后悔,因为它根本是一次灵魂的彻底皈依,是对终点和信仰的追寻、对光荣和幸福的感知。

基本上,凡是有造诣的作家都有自己推崇备至、奉为师长的前辈,他们追逐偶像的狂热比一般读者更甚。秘鲁作家略萨就曾经列举出那些“供奉在自己设置的私人神龛里的作家”:福克纳、海明威、马尔罗、多斯·帕索斯、加缪、萨特。但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中国,博尔赫斯是少数几个几乎被一代作家尊奉的文学导师。随着他的作品的译介和引进,”博尔赫斯热潮“席卷文坛,成批的年轻中国作家们闯入博尔赫斯制造的文字迷宫,陶醉不已,流连忘返。格非曾经讲到过,”在80年代中后期的文学圈子里,博尔赫斯这几个字仿佛是吸附了某种魔力,闪耀着神奇的光辉,其威力与今天的村上春树大致相当。“(《博尔赫斯的面孔》)博尔赫斯迅速成为当代中国作家影响最大的作家之一,无论从文学观念还是技巧的各个层面,他的出现都是一次轰炸、一种革命,影响之深刻难以估量。

博尔赫斯曾用《交叉小径的花园》这样的作品遥望着中国,他可能想象不到,在他的身后,中国的作家们用多么热烈的方式在回应着他的遥望。他的每部新的作品出版都带来一阵骚动,每个译本都激起激烈的比较、争论;写作者争相模仿、亦步亦趋,在解读和误读中企图更加真切地把握他的全部。他的影子笼罩着一个时期的文学文本,要么隐身在那些叙述、故事之后,若隐若现;要么以题献、引用的形式直接现身,一闪而过。他遭遇了反复的改写、仿写,拥有许许多多真挚的致敬之作。他被毫无疑义地封为“作家们的作家”,他让“文学大师”这个闪闪发光的头衔拥有最高的含金量。直到现在,他的影响力似乎也未消减,当下的小说中依然频繁地出现着“镜子”、“迷宫”和“时间”以及它们的变体,直至泛滥成灾。

麦家曾经在另一篇文章中更加真实地回忆起,1987年他第一次在作家鲁羊家中读到博尔赫斯的情景:“当时我对博尔赫斯一无所知,所以开初的阅读是漫不经心的,似乎只是想往目中塞点什么,以打发独自客居他屋的无聊。但没看完一页,我就感到了震惊,感到了它的珍贵和神奇,心血像漂泊者刚眺见陆岸一样激动起来。哈哈,天晓得那天下午我有多么辛苦又兴奋!我很快就得出结论,捧在我手上的不是一个作品或作家,而是一个神秘又精致、遥远又真切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水做的,但又是火做的,因而也是无限的、复杂的,它由一切过去的、现在的和将来的事物交织而成,而我仿佛就是交织的网中的一个点、一根线、一眼孔。”(《博尔赫斯和我》)从此,麦家走进了博尔赫斯的世界—— 这个世界必将与他想要创造的那个文学世界有某些相通之处。

其他的作家中,潘军也曾经表示过:“我不知道其他作家怎么看,反正我是承认,博尔赫斯对我有很大影响。十多年前,我甚至还公开效仿他,写了几篇小说,比较典型的是那部中篇《流动的沙滩》。我觉得博尔赫斯的真正影响,是对于整个写作形态的改变,同时也颠覆了阅读。”(《书籍中旅行的博尔赫斯》)

已经有太多的研究者挖掘过麦家小说和博尔赫斯的微妙联系,比如同样的诡异的叙述,设谜和解密,高超的智力游戏,抽象的逻辑,等等。相信如果没有博尔赫斯,麦家不一定是现在读者见到的麦家。然而,麦家接受博尔赫斯的过程却没有那么简单。如同小说中翻译者于红的阿加蒂斯和“我的阿加蒂斯”是不一样的:“我的阿加蒂斯是充满了令人迷惑的机关和循环楼道的扑朔迷离的小说的阿加蒂斯,他的阿加蒂斯是写了一手明亮的经典的随笔的阿加蒂斯,才华横溢的健谈善辩的阿加蒂斯。”要是麦家的心灵没有一个预先的接受的“框架”,如对神秘事物的迷恋,他对博尔赫斯的接受程度和接受范畴都会有所不同。一个作家跨越时空启迪了另一个作家,与其说是冥冥之中的偶然,不如说更像是一场注定的不期而遇。“阿加蒂斯是复杂的,也许有很多个人组成。但我到现在谈的只是其中一个阿加蒂斯,他也是我最看重的阿加蒂斯。”麦家选择了他的博尔赫斯,这个博尔赫斯和格非、潘军、马原、孙甘露的博尔赫斯显然是不一样,所有这些不完全重合的博尔赫斯叠加起来,或许才勉强可以描绘出那个“复杂的阿加蒂斯”的全貌:

从1979年在《外国文艺》的首次露面到现在,那位伫立在交叉小径的花园的盲叟智者,漂浮在八十万册图书海洋之上的图书馆长,他投影在迷宫、镜像中的形象,翻阅着沙之书的手指,穿越时光轮盘的目光,依然如此深邃、超然,宛若祇,光芒不灭。

“我的阿加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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