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田 灵鹫 选编

一首诗主义绵阳诗选

雨田 灵鹫 选编

绵阳位于四川盆地西北部，古称“涪城”、“绵州”，自古有“蜀道明珠”、“富乐之乡”的美誉。这块诗意的土地不仅养育了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当年游历此地的诗圣杜甫也曾留下三百多首诗作。由文化部、中国作家协会、四川省人民政府主办的“第四届中国诗歌节”将于7月中旬在绵阳举办，我们选编“绵阳诗选”，以展示这一地域的诗歌创作现状。这些诗歌可能不会像李白、杜甫诗篇那样流传千古，但我们能从中读出诗人们的真挚情感与追求，这些作品的字里行间充满着温度，充盈着精神追求，以及对灵魂和生命意义的探索与思考，活泼泼地展示出一群“地方诗人”现代性的心灵景观。——选编者

马培松

一只蟾蜍经过开阔的水泥地

一只蟾蜍经过开阔的水泥地

它跳跃时影子投射在地上

影子证明了它的存在

人家窗户的光柱

把夜晚规划得稀烂

停放在银杏树下的汽车

像卧歇街道的流浪汉

这时它便会停下来

静静地望着这些沉默的家伙

有时也会咕咕咕地叫上几声

不需回应也不可能有回应

草丛中秋虫和蚊蝇在哀号着冬天

这时它会煞有介事地

对着月亮的背影作最后一次跳跃

然后悻悻地说再见

蒋雪峰

他们说你的白云肮脏

你把老房子拆了

供他们煮饭烤火

洗热水澡

他们说你的白云肮脏

有一股塑料味

有一股铁锈味

有一股狐狸的骚味

你把狮子放出来

维护他们的羊群草地

让帐篷不被刮翻

星空平静

他们说你嗜血

有一股腥味

徐通理说：“说起这个奉献，并非只包括钱财和忍让，还包括思想上的互相帮助，如此，这就要看你自己思想方面是否有力度了。你要是想使自己思想有力度，不外乎两个途径，一是平日多向高明的人学习，二就是多看书，以此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不然的话，你还是难免尘缘未了之苦。”

有一股丛林味

有一股悬崖味

你得给自己加一点钢铁

加一点橡皮加一点无赖

别忘了还要加一点麻药

春夏秋冬自然要加

白云仍然是白云

只是多了一座冰山

这里死亡比睡眠更加容易

连阳光也不愿照进这里

我就是这里的阳光。所有事物

都是我的，包括寂静

寂静中偶尔举行的蟑螂的葬礼

乌鸦也不会来到这里

这里死亡比睡眠更加容易

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事物

把我认作亲人，把内心的秘密

全都说给我听。喜欢它们

一生躺在灰尘和阴湿上面

没有谁想站起来，看自己有多高

更没有谁想飞起来，像鸟一样

在空中飞一圈，然后消失

灵鹫

普拉斯的单行道

普拉斯是怎样一个女人

这个与我相距近半个世纪

相差十三个小时时差的

长翅膀的雌性巨人

在荒原的小镇上滑行

用煤气阻止了和世界的交流

她笑着笑着

慢慢渗透死亡

并嘲讽怕死的假面人

活不成火的形状

却活成了僵硬而孤绝的灵魂

最后到达永恒的诗歌王国

她的坟冢没有多出身体的部分

从前的日子

她在大洋彼岸吹气球或者放风筝

在日落前带孩子煮饭画太阳写好睡前的诗

她终于流干了女人苍白的血液

最后变成了一只空荡的鱼尾

带着欲望深重的人鲤鱼过龙门

白鹤林

诗，不是诗句

从结尾来看，诗的确是无用的。

它甚至连灵魂都无力救赎。

但当我们尝试着来解读章节和开篇，或者

回顾那些被记录的人的命运，

你会发现：诗，正是阅读本身，

以及我们正在遗忘的部分。这就好比：

当熟透了的柿子掉落到了地上，

诗就是柿子；如果老练的警察终于

揭示了事件真相，诗就是警察；

或者你是睿智的旁观者，拥有激情

也懂得节制，诗也是你……

尽管很多时候，这一切都恰恰相反！

但反过来也是如此：青涩的柿子，

愚蠢的警察，得了健忘症的旁观者，

依然全部是诗。这也正是故事

想要告诉我们的：诗，不是诗句！

（但这显然令人难以置信。）

而如果我说，诗是少女（有时候也是老人）

给这个世界提出的一个难题——

没有答案的疑问，你或许会有所顿悟。

不言而喻，那才是诗。

甫跃成

没有抵抗力的人

戴好头盔、墨镜、口罩，

穿好防弹背心和厚厚的皮靴。

出门之前，把表情摘下，

把悬挂在胸腔正中的好奇心摘下。

一个没有抵抗力的人，容易冲动，

心跳加速，被一列飞奔的火车

吓出冷汗。一枝开或者不开的桃花

也会令他双手发抖，面红耳赤。

所以，他需要躲进壳里，从人群中

偷偷穿过。为了遇见伟大的感动，

他必须保证，在天黑之前，

不被轻微的震颤，击成重伤。

刘强

可以

阳光开始洒向山谷

隔夜的露水可以飘起来了

飘起来的这些水

这些小小的水

吸收了树叶们淡淡的蓝

淡淡的绿

它们飘起来了

飘成了隔世的淡然与浩渺

没有房屋可以看见

没有树，没有裸露的石头

在这时展示它们的才华

你可以放羊打鱼

可以花儿一样忘我

可以醉成空山

偶尔泄露几滴鸟鸣

偶尔，热泪滑过脸庞

掠过自己的姓名。微不足道

飘起来

许星

石匠师傅

錾子在炭火里疗伤

它剧烈的咳嗽与冬天的阳光一样

硬度不够整个下午

石匠师傅的手一刻也没有停过

被风箱拉扯得生痛的神经

令他内心不安围着火炉打转的孩子

在女主人指桑骂槐的抱怨声中

无所畏惧一脸的茫然

男人不在家请匠人的活

是女人最初的打算儿子渐渐大了

到时娶媳妇总该修几间新房吧

农闲已开始解冻女人也该下地了啊

只是石匠师傅这每况愈下的

錾子或许要错过男人临走时

搁在她心底的那片泥土的花期

这时他才偶然发现女主人泼辣的背影

与自家屋里的那个女人有着

惊人的相似石匠师傅为自己的发现

充满了一个男人的敬意

亲近了石头一辈子他深知

烧錾子其实就好比是女人怀孕

只要炭好錾子就会在火中生根发芽

钢性十足所以在女主人最后一句

唠叨消停之前茂盛的炉火

终于把石匠师傅的脸旺了起来

红红的呼吸像一朵朵美丽的莲花

他拿准火候

抡起的锤子如开春的雨点

敲打着锈迹斑斑的黄昏他要让

年过花甲的錾子成才……

彭成刚

时间的分量

总得要把时间变得有点分量才行

寒冷不会在皮肤上留下什么印象

大家衣服都很厚，甚至有些口头禅

已经麻醉了听觉，见面打个招呼

转身就碰着眼睛里倒出剩余的光线

人们习惯把某个白昼视为玻璃瓶

储存在里面的黑珍珠，被太阳抢去

戴在少年身上的饰物像一场谎言

传遍人群和各个角落，不容易高兴

疲惫的劳动者，骨骼像石头下沉

在动作消失后，内心如平静的湖泊

远离了人群，空旷的楼房和街道

消化掉时钟巨大而坚硬的金属外壳

这人的肢体过度延长，接触世界

就像孩子在纸上乱涂乱画，没什么

林立的机械，任何时候都在躲避

文字袭击，得佩服那些妖冶的孕妇

她们突破城墙，流着血腹部着地

最近，才发现坐在楼上读书的人

深居简出，是看守堆积如山的聘礼

富有的气息，渗透在锦绣的窗扉

他们的生命被太阳锁在黑色的仓库

黄金挂在主人腰间，钥匙般玲珑

谁也甭想空手离开，书上浮起文字

从口腔到大脑，弥漫成飘渺雾气

敬丹樱

死亡公寓

同一个屋檐下，你耳中的鸟鸣和我是一致的

无需交换眼神

我们不约而同屏蔽了弦外之音

空气是沉闷的。灰尘很厚，不在餐桌，沙发，眠床

不在

我们的视线里

最初的蓝图

锁进破旧的檀木箱。我们打伙为谷米稻粱出谋划策

打造黄金的真身

在年轮的九曲回肠，我们兜兜转转

找不到出路。在时代的迷走神经，我们紧握的高效麻醉剂

倒戈相向

也曾发出过呐喊

却被优质的隔音玻璃悉数驳回

乐声落，群鸦起

多么像一场奢华盛宴的优雅前奏

而玻璃缸里游来游去的鱼

充耳不闻

它们在直径以厘米计的相对自由里，音符般循环往复

作为最小的智者

它们深知这座年久失修的公寓，不过是一具

透明的棺椁

黄晓

遥想一场大雪——悼韩作荣先生

这个人并不像称颂的那样

那么干净，那么透明

不时折射出生的锋芒

而生，并不等同于生活

这个人一直豢养着一枚

看不见的核，在他的血液里

像石头一样滚动，磨损

在他的骨髓里，像火那样静静地燃烧

熄灭，化成乌有

当我遥想一场大雪的时候

我才知道，他只是一枚

难以说出口的文字

一枚挂在枯草锋芒上的泪水

是大片大片的，掩埋他自己的

黑与白

张晓林

流血的正午

现在是正午，红色、发烫的浮土

红锈一样

在川西北丘陵翻滚、弥漫

锈蚀，我看见

我兄弟瘦小的身影在那里深陷、移动

直射的阳光，把他

缩成一个小黑点

蚂蚁一样的小黑点，好像

随时都会被烧糊、烤化

一下子从我的眼中消失

红锈一样的浮土，爬满

我兄弟尖刻的小脸、鼻腔、咽喉

爬满我兄弟枯萎的肺叶

干瘪的细胞

蚯蚓似的鼻血，从我兄弟的体内

不停地蜿蜒而出，在

浮土中溅起微弱的烟尘，敲打着

正午的寂静

我兄弟，就要被抽干了

路边，红锈斑斑的荆丛向他旋转

刀锋似的尖啸划破天空

只有他背上的水罐，那来自几十里外的

晃荡

支撑着我兄弟

向奄奄一息的我们

蹒跚走来

杨晓芸

自然的安慰

出帐篷，向前直走十来米

可以避开酷热，进入正午的树林

进入美好的秩序。光影斑驳，由西向东

缓慢地位移。白蝶是一枚

更美的光斑，翩翩，如游鸿。

它的美在于它的自由。

红蜻蜓无端起落，每一次

稳若飞机停靠停机坪——那种泰然

那种定力，我没有。继续

将小世界看大，看穿

看蚂蚁翻越树皮堆就的悬崖。我尾随它

从正面攀爬到背面。多么幸福的几分钟

它到达目的地，我亦忘记了

我。忘记了这使我消沉的，现世。

龚志坚

致石头或自己

这是一条干涸的河床

几十年来那里的石头

像一群孤独的羊群

卧伏其间始终如一

偶尔在雨天

它们摇晃的身影不堪一击

点滴的忧伤流出粗糙的皮肤

也许它们就这样丧失自信

走近石头孤独的梦境

看见牧羊女瘦弱的背影

以及路边蔓延的羊齿状植物

谁轻轻吟诵旧时的诗歌

在五月的麦地尽头

或明或暗的灯火下

误以为是命运

也许石头习惯现有的生存方式

正如我惯用烂熟的词语表达自己

而满天星星点点的光亮

更远处动人的细节

总被忽略

今夜被想象放逐的灵魂

重新归来

急促的马蹄声

绕过五月的麦地

自远而近

惊扰了稻草人苍白的梦境

此刻一星灯火

慢慢靠近

毫无表情的石头

正对我耳语

萧艾

暮色来临

经过玉米叶子上的露珠

乡村公路上，他观看天上的淡月

绿色丰盈的山村

他听见寂静，呼吸清新

对岸的农舍闪烁土色的光

安宁，淳朴，迷人

蝉在浓荫里演奏

一条小虫奔走

一只小蛾飞起

溪水隐而有声

抬眼，三五白鹤飞逝

阿贝尔

送机

成都的人情味混了雨水

我们用背包和行李箱带去的家

被分出三个格子

飘满妇幼医院的脸不像花瓣像麦穗

落下的锈病

在春熙路的伊藤洋华堂得到治疗

双流机场T1航站楼睡眼惺忪

我们用背包和行李箱带去的家

悄悄被分割

行李箱的拉链不听话，用一小段的开裂维护家的完整

企图阻止年轻的部分被托运

早上七点，空寂被不同肤色填充

我们一家三口在安检口聚拢片刻

转眼分开。不语的氛围

走远的背影回头一笑

酷似倒春寒中的一朵春花

航线是既定的

从成都到香港，再转台北

它是虚线，我们家的三分之一要变成鸟

在虚线上飞四个小时

而作为实线的公路

从成都到绵阳，再转岷山东

我们家的三分之二

则要在实线上颠簸和瞌睡五个小时

雨田

登上太白楼的喜悦

令人心潮澎湃的春天我们去了李白的家

穿过太白碑林如穿越昔日的刀光剑影

难以言说的历史残骸让我们耳目一新蓝天

炫目的蓝阳光呼唤着沉静多年的灵魂

是一种风带来多年前的钟声好像我在青莲小镇

看到的几种结局无言无语苦涩和酸楚无可避免

谁在这个春天之前把谁梦见布谷鸟的歌声

穿过弯曲的时空风调雨顺的光阴何时在期盼中呈现

登上太白楼眼底的涪江和昌明河正在歌唱

开满油菜花的田野和沉默的丘陵正乘着春风

坦坦荡荡地越过梦境飞舞的蝴蝶和采花的蜜蜂

全都汇集在古朴的青莲其中也有李白的豪情

如今谁又在以思乡的名义把沉默的大小匡山梳理

在春暖花开的青莲星空少女般温柔地低垂着

那满天闪亮的星斗倾泻在我的怀里古老的月色

托起诗歌的灵魂春色里的青莲更显几分妖艳……

蓝小鱼

子夜，失眠记

1

天气预报说，近日，全国普降大雨

天冷，我咳得厉害，感冒越来越重

凌晨三点的时候

其实我应该喝点水继续睡觉

但是我问自己：“你为什么总跟自己较劲？你傻啊！”

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找到答案

可能，我真的傻吧

我买的小乌龟丢了，这个小没良心的

我把你喂得饱饱的，还没起名字

你就不要我了。你是个坏家伙，你说呢

当我发现我真的睡不着的时候

听音乐我睡不着

双手抱膝我也睡不着

蓝小鱼，你到底想怎么样啊，鸟都睡了

你消停一点，行不行

聊聊吧，我们和解不好吗

一个女孩子不应该熬夜到那么晚

我妈妈说这对皮肤不好

哪怕多么想看星星也不行

但是怎么办，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雨停了吧，对，应该停了

没有声音了

2

宝贝儿，你知道我不写情诗

但是，对自己好一点

尤其，不能失眠

好不好？好不好？

对了，我看见星星了

真的，真的不是幻觉

还顺便问候了月亮

李白对我们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看来他也在找东西，不愿意睡觉

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诗人

他一点也不可爱

你可爱一点，好好睡觉，乖

难道你不觉得，小鱼，在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里

你的样子越来越像一只猫吗

陈默实

月亮其实是一块石头

一看到月亮我就在想，月亮原本是一块石头

一听到人们虔诚地赞美月亮，我就在想

月亮其实就是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一直悬在天上是我非常担心的事情

我更担心这块石头是我不小心扔上去的

我害怕黑夜，所以它出现在晚上

在没有月光的晚上，我更心存恐慌

不停地暗自辩解，它其实就是一块石头，发点光

被称作了月亮

陈冰

似乎坚定的空间

复调性的事物并置于同一个空间：

将日子刻在透明的纸上，叠放起来，

每个角落都被静止的我充满，

一个瞬间切换成另一个瞬间，

或者所有瞬间被置于另一个更大的瞬间

突然呈现，杂乱纷呈，

错愕：一个现代性面孔在洞察之前被凝固在

青铜镜上的映像，短暂，虚弱。

关于生活的暂时性，仿佛花开千百次，

一个静止的我，一个没有历史的人

恰如其分地陷入困境。

栏目责编：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