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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主任王小迈

2014-11-12林佐成

四川文学 2014年31期
关键词:垭口香椿树黄泥

◇林佐成

三月下旬,我被下派到大巴山深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箭垭口村,进行挂职锻炼,分管纪检工作。这个村交通极不方便,只有一条泥泞的机耕道通往县城,我辗转颠簸了许久才到达了目的地。

第二天,我便让助手小李带我到处走走,了解一下村里的大致情况。小李领着我,穿行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仲春时节的山村,到处弥漫着春的气息。那些山峁、沟壑、土地,因为春雨的滋润,全都洋溢着浓得化不开的绿。山坳里偶尔露出的一两栋坍塌的土屋,因了绿的包围,越发显得古旧、颓圮。

我们越过几道起伏的山梁,眼前便不时出现几棵蓬松着枝丫的香椿树。这些粗如碗口细若手指的香椿,笔直地挺立在山路旁、农舍边,红里泛青的枝叶,蓬勃地立在树枝的顶部,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炬。我们嗅着椿芽淡淡的清香,在狗的狂吠中,蹚过一片广袤的油菜地,便到了箭垭口村委会。

说是村委会,其实是几间破烂的土坯房,它们歪歪斜斜地趴在那里,老气横秋中透着一种陈腐与落寞。我不顾小李的劝阻,踩着土屋前蓬勃翠绿的铁丝草,尽力避开那些因陌生人的到来而惊慌四窜的鸡鸭和满地的粪便,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间显然是办公室的土屋。我摸了一下门板上锈迹斑斑的铁锁,透过门缝往里瞅。黑乎乎的屋子里,几张木桌歪斜着,满是尘垢,已看不出桌子的本色,显然已很久无人来过。

“村干部呢?难道他们从来不办公?”我转过身,皱起眉,望着小李。

“这年头,谁还把村干部当回事啊?不要说百姓,就是他们自己,又有谁把自个儿当回事?再说,因为选举的事,这个村至今矛盾重重。”小李这才告诉我说,因为两村合并,箭垭口村与黄泥塝村变成了箭垭口村。因为村名的消失,黄泥塝人本就心存怨气,偏偏在接下来的村主任选举中,作为黄泥塝村代言人的原黄泥塝村支书败北,此后,村里的主要干部全由箭垭口人担任,两村的矛盾由此越发尖锐。一个不和谐的村,村干部们总有处理不完的事,他们哪还有心思和精力发展生产?

听完小李的陈述,我的心立刻变得沉甸甸的,于是又问道:“现在的村主任呢?难道不管吗?”

小李无奈地笑了笑说:“现在的村主任年纪大啦,很多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只想混个平稳退休而已。”

“那这工作还怎么做?!”我不由得担心起来,“难道你们就没想过重新选一个敢想敢干的村主任,带领大家改变咱们村落后的面貌么?”

“怎么没想过,就是难办啊!村里能干的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留在家里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咱们这地方太穷啦,谁愿意回来干一个吃力不讨好又没什么油水的村主任呢?再说老主任在村里的家族势力较大,人脉也广,也就是上一届选举的时候吧,有个叫王小迈的,是原来的黄泥塝村人,说是要给黄泥塝人争口气,特地放弃打工,从外地赶回来,向现任老主任挑战,无奈势单力薄,最终还是没有成功。说起这个王小迈啊,还真是个能干又不忘本的年轻人。”小李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忙叫他接着往下说。

小李于是又说道:“这个王小迈啊,以前在广东一电子厂做助理,能说会道,老板非常赏识他,赚了不少钱,咱村里为数不多的小洋楼啊,就数他家盖得最漂亮。他的父亲以前就做过村长,可惜英年早逝,在临终前就叮嘱他,在外面赚了钱,也绝不能忘本,农民的儿子,根始终在家乡的土地上,要带领乡亲们共同致富。所以他才放弃外面发财的好机会,回村里竞选,可惜啊……”说到这里小李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要是当年他当上了村主任,咱们村说不定现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听了小李的一番话,从未谋面的王小迈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后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陷在村里诸多繁琐的事务中,并对这个偏僻小山村未来的发展规划一筹莫展。

也就在那时,王小迈走入了我的视线。那天,我正和小李一起查看村小校舍,一个穿着入时的矮矮墩墩的中年男人朝我们走了过来。

他刚掏出烟,小李便已叫起来了:“龟儿子,王小迈!你不在外好好挣钱,怎么又梭回来了?!”

我猛然一怔:“你就是王小迈?”

“是啊,是啊,你是新来的张书记吧!”中年人热情地握了握我的手,固执地将香烟往我手里递。

到底拗不过,我接过香烟夹在耳朵上,接着仔细打量起这个王小迈来。他大概四十岁左右,蓄个平头,个子不高却很墩实,模样憨厚却透着精明,一双小眼,不停地眨巴眨巴,像随时都在思考问题。

“王小迈,听说你以前也竞选过村主任?”我单刀直入地问道。

“呵呵,是啊,可惜没当成。”王小迈笑着挠了挠头皮,大方地承认了。这种腼腆而又自信的姿态再次让我对他充满了好感。

王小迈这次回来是因为家里老母亲生病,便请了个长假回来照顾她。但看得出他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平日里总是东家走走西家串串,有时甚至邀上我和小李去他家喝几盅。几次交谈下来,我发现他的确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而且他对村里的一些想法,让我很是刮目相看。对于这样的年轻人,我总是带着几分欣赏,甚至认为他们是农村未来的希望,只是恨自己不能给他们提供施展才华的舞台。

机会到底来了,半年后,箭垭口村迎来了换届选举。我暗地里打定主意,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把王小迈扶上村主任宝座。然而想要把老主任拉下台,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在村里有着丰厚的人脉,也有说一不二的威势,但他也有致命的弱点,文化少,脑子没有王小迈活络,更主要的是,这些年他没给村民带来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在人心思变的今天,这对他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

老主任显然留恋宝座,得知换届选举的消息后,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他串着门,拉着家常,打着哈哈,在嘘寒问暖中给村民们一些小恩小惠,不露声色地拉着选票。而王小迈这次有了我和小李的支持,也信心满满,时常挎着个时髦的皮包,穿行在那些弯弯曲曲的田埂上,那些隐约的鸡鸣狗吠中,那些袅袅的炊烟和邻人的家长里短中。看见他忙碌的身影,我不由得暗自高兴。

这次的竞选我特意增设了竞职演说部分,为的是让王小迈能更多地展现他的优势。果然,对于竞职演说,老主任并不当回事,不过是委托手下,胡乱在网上下了篇演讲稿。而王小迈显然要认真得多,私下里将稿子改了又改,磨了又磨,听说他还专程去县级机关,请教了他的高中同学。

演讲那天,王小迈从党的农村工作方针和政策谈起,总结以往基层工作中的经验和教训,提倡深入民情躬身实践,到最后制定了利用社会关系争取资金项目发展村社经济的目标,方方面面逐一阐述,既高屋建瓴又切中肯綮,既有理论高度又结合当地实际,加上他恰到好处的手势,抑扬顿挫的演说,当即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尤其当他说到他将利用在广东打工结识的老板,来乡里投资兴建椿芽加工基地,帮助村民脱贫致富时,台下的村民更是掌声雷动。

而老主任的演说,本就敷衍搪塞,加之内容空泛,不切实际,台下的掌声便稀稀拉拉,演说还没结束,人已去了大半。

最后这次选举,王小迈毫无悬念地当选了,开始了他的村官生涯。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王小迈的第一把火就是发展村里的香椿种植。箭垭口村的自然环境和地质条件非常利于香椿树的生长,因此村里本来就有种植香椿的传统,许多人家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总能见到三五棵脸盆粗的香椿树。可别小看这些黑咕隆咚立在那里的粗壮树干,它们材质强度较高,不易开裂,加上耐腐蚀和特有的香味等优点,成为当地村民打家具、做寿材的首选。如果一位老人,在有生之年,能拥有一口纯香椿树做的寿材,那一定会引来许多老人的艳羡。

而近年来,村民们纷纷进城打工,大片田地荒芜,那些长于田边地角的香椿树,趁机攻城掠地,霸占良田好地,却因无人管理,它们只能与那些刺蓬为伍,野草为伴。可惜那些上好的椿芽,除了极少数被当地人采摘食用,大部分只能挂在树上,任其青了红,红了青,青青红红中,一树的嫩芽,变成了枯叶,一树的佳肴,被白白浪费。

王小迈瞄准了这个商机,他带领村里一班人,跑广东,下福建。联系那些在外打工赚了钱的本地老乡,游说他们返乡投资,创建香椿生产基地;又联系城市里的大型超市,然后签下销售合同;又带回专家,指导村民们种植、修剪、除草、施肥……那些被修剪后的香椿,直直地杵在地里,一根根,精神抖擞,只待来年长出新芽。那些新建的还未完工的厂房,整洁干净,又带着几分喜气。沉寂多年的小山村,开始慢慢复苏了。

就在第二年春天香椿成熟的时节,那些在外打工的村民们,都呼啦啦地从外地飞回来了。那一个月,是箭垭口村最热闹最开心的时刻。每天,村民们天不亮便扛着竹楼梯,背着背篼,提着竹筐,举着特制的勾杆,三三两两地往香椿园里走。他们站在香椿树下,举着长长的勾杆,对着那些高高地长在树巅上的红里带青的嫩枝丫,轻轻往下一拉,只听咔嚓一声,那长着数个叶片,像鸡毛毽子似的椿芽,便晃晃悠悠地从树巅上往下坠。

村民们将采摘下来的椿芽背回家,清理、打点,捆成一束束,然后将一簇簇火炬似的香椿,装进背篼或者条筐,用摩托沿乡村公路,快速送往村上收购点。

王小迈也没闲着,他成天守候在村委会,粗门大嗓地吼着叫着,指导村民们如何捆绑,如何打包,如何装厢,他要让这些新鲜的香椿,在最短的时间里,走向广东人的餐桌;他要让这一批香椿,充当开路先锋,为箭垭口村开辟出一条致富之路。

然而形势并非一片乐观,这次香椿收购也暴露出很多问题,箭垭口村地势偏远,唯一的机耕道崎岖狭窄,给运输带来极大不便,大货车进不来,小货车运载量不大,导致好多香椿还没来得及运输便已枯萎。要想解决这种现状,只有一个办法——修路!

在政府的支持下,箭垭口村顺利拿到了资金和一笔扶贫款,这无疑是箭垭口村历史上一个全新的发展机遇,一条横贯箭垭口村通往邻省的高速路,即将动工。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我与王小迈等村干部一道,成天泡在工地上,协助丈量,赔偿,拆迁……做完这些工作,我们累得全都瘦了一圈。

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我对王小迈的工作能力极其赞赏,凡是他经手的事,我总是一百二十个放心。所以此后的很多事情,我都没怎么过问了。

而意外却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

那是一个上午,我正坐在办公室梳理近段时间的工作,几个村民推门走了进来。

“张书记,找你说个事。”一位村民说完便递给我一份资料。

“你们是?”我接过资料问了句。

“我们是以前黄泥塝村的。”

“哦,坐坐坐。”示意他们坐下后我便浏览起来,看完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我的头一下就大了。

“你们反映的可否属实?”我抬起头,一脸严肃。

“张书记,若有半点不实,天打雷劈!”一个中年人抢先回答。

“这样吧,让我调查调查,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见我脸色严峻,他们也没再多说什么,悻悻地离开了。

几个人刚离开,我一下便瘫在椅子上。

这个王小迈,居然连危房补助款都敢截留?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老百姓的救命钱啊!更何况数目那么大,他才上任多久啊?!想起那不翼而飞的三万多元补助款,我恨不得立刻揪住王小迈,问个究竟。

我带着小李,迅速赶到村委会办公室。

办公室显然进行了修整,墙壁刷白了,屋子变亮堂了,屋前的院坝已经浇上水泥,见不到一星半点的杂草。见到眼前的情景,我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村干部们见了我,很是吃惊。他们争着起身,把我往座位上按。两根烟囱知道我平时不抽烟,立刻掐灭了烟头。

我拿眼扫了扫他们,到底没忍住,猛地把那份资料狠狠地拍到桌子上:“你们是不是私吞了危房补助款?!”

村干部们一听,顿时傻眼了,好一会儿你望我,我望你,都不吱声。

“还不给我老实交待!”我嚯地站起身,声音一下高了上去。

“这个,这个……”文书打着哆嗦,小声嘀咕着,不再吱声。

大家都低着头,却把目光不时瞟向王小迈。

“王小迈!你是主任,你说!”我也将目光射向王小迈。

王小迈脸一红,慢腾腾地站起身。

“这个,这个……”王小迈支吾了半天,见我目光威严,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起来。

尽管他说得吞吞吐吐、语无伦次,我还是听出了缘由。原来,上级给原来黄泥塝村体育运动学校,或是她更喜欢的艺术类学校。英子就去问班主任黄老师,黄老师想了一下:“你决定为主,同时参考你父亲的意见,如果你决心定了,我可以去说服你父亲。”

稻草人你有一颗柔软的心。

到我的下半夜来呼吸,

到我的下半生来瞌睡。

漫画《满目星辰》 文/图 徐俊国

正说着,王老师从办公室走来:“英子,刚才你父亲来电话,叫你早点回去,你母亲来了,在小井矿。”

“真的?”英子几乎跳起来:“你们陪我回去一趟好吗?趁我母亲也在,帮我决定这件大事。”她充满期盼地盯着黄老师,又转向王老师。

他们从铁道上往小井走,已经是傍晚时分,好在初夏光景,万物生长,道路旁开出许多小黄花来,风一吹,有麦地里飘来的清香。

王老师问英子:“你的体育声乐都不错,还真难选,要事业呢还是图职业?”

黄老师像是自言自语:“人年轻时,有很多种选择,每种都非常美好,可是,有时人必须选择:你这一生究竟要干什么?”

英子心血来潮似的,自觉应该把气氛调节一下,就对他们说:“我爸爸的二胡拉得可好了,最出名的就是《十送红军》,他说,我奶奶像我这么大时,就是专业唱歌的,怎么专业?凡是红军打仗,我奶奶和小朋友们就跟着红军战士出去,唱歌鼓舞斗志,唱歌瓦解敌人。”

英子惋惜地说:“我奶奶小名叫鹃子,可惜,你们没听过她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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