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立华

图/孟建军

一次，我从一位欧洲音乐家朋友那里听到了这么个有趣的故事：2012年他随团来华巡演，在上海演出时，乐团首席双簧管的乐器出现了故障，可演出当地的乐器维修技师无法修理，打电话回欧洲打听到了北京有个曾在欧洲学习乐器制作和修理的年轻技师，据说不错。乐团一到北京，演奏家就带着乐器上门找这位北京师傅看看。很快，乐器修理好了，演奏家喜出望外。我的朋友对我说：“你们中国不但有世界一流的独奏家，还有世界一流的乐器维护和修理大师。”后来，在一个音乐家朋友的聚会上，大家都在哀叹搞音乐的艰辛，我说：“学乐器制造和修理有前途”，并把上述这个故事讲了出来，人群中一个话语不多，笑眯眯的小胖子起身对我说：“你故事里的那个修乐器的人是我。”不可思议，一个高中生模样的乐器修理师被外国著名乐团演奏家称为乐器修复大师。这位小胖子大师叫黄鑫，30岁出头，目前是中央音乐学院管乐器修理师和乐器维护专业的教师。

（S代表采访人苏立华，H代表被采访者黄鑫。）

S：黄老师，你这么年轻就成为中央音乐学院的乐器维修教师和乐器修理师，真了不起！你家是乐器制作和修理世家吧？

H：我们家是乐器制作世家，但是，是在我进入我这个行业以后，在我没学音乐之前我们家没有人懂音乐。

S：原来你也是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器乐演奏专业的学生，学习单簧管。国内外的乐团都缺少优秀的单簧管演奏员，应该就业机会很好的，你怎么不继续学习，而来从事这孤独和辛劳的乐器修理？

H：我是在延边艺术学校学的单簧管。我在演奏方面存在着天生的缺陷，我的视唱读谱能力实在是太差了。所以在我专业老师的建议下改到了乐器修理这个行业。我不觉得乐器维修行业是一个辛苦的行业，对我来说乐器维修比单簧管演奏要简单得多。这可能是因为从我爷爷那辈到我父亲这辈都是搞机械技术的有关。

S：最初是什么原因学的音乐，是父母督促你学的？后来又是因为什么从演奏改为乐器修理的？

H：说实话，我从小学习成绩不好，要是想靠学习文化课谋生计，我是完全没有方向。学音乐是从12岁开始的，一开始学习手风琴。想专门从事音乐事业是源于我上初中有一次开班会，老师想活跃一下气氛，在班会上唱歌，但没伴奏，我就自告奋勇说我会拉琴，没过几天开家长会，老师就拿我做了个例子说不一定学习文化课是唯一的出路，搞音乐特长什么的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我就下定决心把音乐学下去，到了音乐的圈子才发现手风琴在当时还没有这个专业，所以几经思考才改的单簧管，一开始学的时候是个国产的乐器，一个星期坏三次，想找个地方维修，但在小城市根本没有，没办法我爸就帮我琢磨着修，修完后我专业老师很惊呀，说还能凑合吹了，不错！后来我就帮师哥师弟们修，再后来帮老师修，就这样，我修乐器的时间比吹管的时间多了。父母对我的支持最大，不管我从事乐器维修还是演奏，他们都是默默支持我、鼓励我。

S：中国的管乐器的制作和修理与国外差距很大吧？

H：管乐的制作和修理涉及的行业比较广泛，这也是一个高精密度的行业，是现代化工业和手工艺术完美的结合，一个国家管乐制造业发达不发达跟这个国家的工业基础有着直接的关系，其次是制作理论和制作技术，直到现在我们所使用的工具和材料大部分依赖进口。

S：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管乐器修理，在哪里学的？

H：我17岁的时候从事的管乐维修工作，18岁的时候去的法国BUFFET公司学习单簧管修理，LOREE公司学的双簧管修理。后来又陆续去的日本和德国PUCHNER公司深造。

S：国外学习的日子不好过吧？如果是学乐器演奏，还可以寻找各种演出机会或者参加比赛去挣点钱。你学乐器修理，学徒期间那只有付出，没有收入呀？是吗？

H：在国外学习日子就没有好过的，最惨的一次10法郎我过了一个星期，每天吃土豆蘸辣酱。乐器演奏和乐器修理是有共同点的，在学徒时候也会出去给业余学生修乐器，外块多少还是有一点，不至于饿肚子。

S：学习管乐器修理，从初学到具备专业维修水平，需要多长的学习时间？

H：这个没有什么具体的时间，这要看学习者的基本素质。我有个学生，我让他把一个长笛尺寸测量出来，他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差点晕过去，上面有个地方标注着直径60毫米，这哪是长笛有的直径，这简直是炮管的直径……晕。一般从什么都不懂到学会要3～5年的时间。

S：在国外学习期间，你都在哪些地方学的，是乐器厂家还是学校？

H：我都是在工厂学习的，当然也有专门学习的学校可以选择，这要看你自己怎么选择，如果你想要学习技术当然工厂是首选，要是让别人看着好看，当然去学校了。

S：学成归来后，你是如何进的中央音乐学院？凭关系还是凭专业能力硬考进来的？

H：太多人好奇我是怎么到中央音乐学院来的，咱们先看看招聘简章吧，可以说是很苛刻，要求在世界顶级工厂学习过，可以应对专业老师特别提出的要求，考试的时候考了四种木管乐器要求半个小时之内全部调整完毕，由随机抽调的学校老师当场吹奏评分。

其实，当时我看了招聘简章后，还真是有些怕，多亏双簧管的魏东教授、大管专业的李岚松教授一直在认可我、鼓励我。在此我非常感谢他们！

S：管乐器修理作为生意，中国有多大的市场？或者说这个市场主要是在哪里？乐团，学校，还是乐器店？

H：这个市场绝对是巨大的，我现在一年除了春节可以放假几天，其他的时间排的都是满满的。学演奏的人越多当然出状况的时候就多，只要有管乐演奏的地方，维修行业就有市场。

S：名气不大就挣不到大钱。你现在能有收益吗？你通过什么让别人知道你是维修乐器的，并认可你的维修水平？

H：我已经从事这个行业14年了，我没有做过什么营销，大家都是口口相传的。我不太赞同名气越大赚钱越多这个理论，我只相信技术的高低决定你的价值，名气再大，技术不过关最终还是会被淘汰。好朋友石黎先生跟我说过：“手艺才是王道，这个东西谁都抢不去，谁都拿不走。”

S：国产乐器与进口乐器，哪个更容易出现问题呢？

H：木管乐器使用率高，半年一年就容易出问题，越精密的越容易出问题。进口乐器一般是关系出问题，国产乐器精密度不够，容易出现乐器上的金属件损坏等质量问题。

S：国产管乐器与进口管乐器之间的差别在哪儿呢？

H：国产乐器基础不好，材料的精密度不够。国内厂家对材料的认识有些误区，有些不理解。国外直译过来的，和你真正的实际的材料是两码事。比如“镍银”，翻译过来叫镍银，看上去是银色的，其实它跟银一点关系都没有，俗称白铜，是铜的一种材料。很多国内人真的往这个材料里加银。（笑）

S：如何延长乐器的使用寿命？影响木管乐器的使用寿命有哪些因素？如何保养乐器呢？

H：地域性、天气以及使用者的习惯，都会影响乐器的使用寿命。北京的气候干燥，热胀冷缩，按键就不灵活。让管乐器尽量存放在有一定温度和湿度的房间，温度均衡，乐器才不至于开裂。

S：你算过一笔账没有？从你开始学音乐，后来改学乐器维修，家里先后投入了多少钱？你现在挣回了这个投资没有？

H：还真没有算过这笔账，家里投入的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投入的是后来我自己赚的钱，肯定不是个天文数字，可也少不了，当时也沒有想过能不能收回成本。现在想想，早就收回那些投资啦。呵呵！

S：你现在还从事演奏吗？你认为从事演奏、教学与从事专业维修相比，哪一个更有前途？

H：演奏是必须的，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修的好使不好使，怎么让别人信服。不管是演奏还是制作、维修，都是有前途的，问题是看你自己适合哪个行业，自己不具备条件还要硬来这肯定是行不通的。

S：刚才你说从事乐器维修后，家人和你一起创办了乐器制作工厂？

H：开办工厂主要也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维修行业。很多技术工种不是我个人力量所为的。比如说拋光电镀、车钳铣刨……这些都是很专业的工种。我们不单单生产乐器这么简单，从图纸设计、主要配件加工，甚至加工零件的数控程序都是我们自己做的，我们还提供乐器上的部分耗材。当然你做得越专业，自然会有人上门找你，因为只有你才能提供这项服务或是这样的产品。

S：如今，你看到那些当年与你一起起步学习乐器演奏的同学在舞台上演出，你羡慕他们吗？会不会觉得修理乐器的与演奏家相比，低人一等？

H：没什么羡慕的，我们从事着不一样的工作但是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爱音乐，让音乐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更多的欢乐。一般说来演奏者还是尊重乐器修理技师的，技师手下可是他们的饭碗啊。

S：面对现在众多与你当初学音乐处于迷茫的琴童们，你想对他们 说点什么？不要学演奏了，来学修乐器？

H：很多人会有这个想法，学乐器不行去学修乐器吧，这完全是个错误的概念，不管是学习演奏还是维修，首先你要热爱这个行业，现在大多数的家长哪是为了孩子，为的都是自己的脸面，为了自己的私欲，根本不管孩子是不是那块料，就私自扼杀了孩子的未来……

S：今后你的奋斗目标是什么？

H：要把管乐维修制作这个行业规范起来，让更多演奏家能享受到更专业的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