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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台湾作家张大春聊那些父亲教他的事

2014-11-07林天宏编辑张薇摄影邢超Superstudio

人物 2014年4期
关键词:打网球张大莫言

文|林天宏 编辑|张薇 摄影|邢超(Superstudio)

和台湾作家张大春聊那些父亲教他的事

文|林天宏 编辑|张薇 摄影|邢超(Superstudio)

张大春为众多大陆读者所熟知,是从2008年他的《聆听父亲》在大陆出版开始。这个台湾作家用了近12万字,书写他的家族6代人的乡愁与命运,以及他的背井离乡、对往事终身难以忘怀的父亲的一生。

过往,从历史小说、儿童文学、武侠小说到魔幻作品,他的写作种类驳杂、文风戏谑、思维天马行空。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本《聆听父亲》,他收敛起技巧,文风细腻、平实,台湾评论界惊呼张大春终于肯“认真悲伤”了,书商在宣传《聆听父亲》时,甚至声称,这是“白话文学朱自清《背影》以来最感人的父亲书写”。

在北京初春的暖风中,我与张大春在一个露天茶座里见面。如同许多爱讲故事且能讲好故事的作家一样,他不太喜欢聊那些虚的话题,一个小时的聊天里,他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讲述了他所理解的父亲,以及他现在如何做一个父亲。

林天宏=L

张大春=Z

L:许多大陆读者都非常熟悉你的作品《聆听父亲》。你和父亲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Z:2007年我来北京,《聆听父亲》这个书在大陆首发,主持活动的是阿城,对谈是我和莫言。开场莫言讲了一个段子,关于我父亲的,我完全没听过的段子。因为1990年我跟莫言约稿,有稿费还有版税。后来我父亲趁着旅游来北京,在一个亲戚家约了莫言,把钱给他。莫言说你和大春关系很好啊,我父亲说,多年父子成兄弟啊,现在他是我哥。他觉得我是他哥。那时候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我听着眼泪流下来。那你知道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我有一次问过他,哎,你最要好的朋友是谁。他说那就是你。

L:从你小时候起,你们父子俩的关系就这么好吗?

Z:我从小写作文都不大愿意给他看。其实作文本是给老师批,也没必要给家长看的,但他总是要看。他从我小学二年级开始学写作文起就跟我说,“我不改你的思想,我只改你的错字。”他说到做到,而且他一辈子看我的文章不谈思想,只看错字,不管我的观点如何。只有一次,我读研究所时,我老师台静农先生让我们写近代人物,我选择的刘师培,这个人争议性很大。我在一个章节里提到了孙中山先生,我没有讲“国父”,我写的是“孙逸仙”。我父亲就说,咱们以前写国父前都要空一格,你不空无所谓,你起码应该称“中山先生”吧。当时我还和他吵,中山是日本名字,就那么一次,哈哈。

L: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思想烙印。就像大陆这边,很多人提起毛泽东,都叫毛主席。

Z:老派人对建国者的绝对不能被贬低的一种尊敬之情吧。我觉得我父亲对我的教导,也不是说有什么道行,一言以蔽之,就是“敬”。现在年轻人又会说,又来那一套,四维八德,忠孝伦常。但是这个“敬”,如果你把它放诸四海,不管是针对强势弱势,不管是针对权力或是无权力者,主敬存诚。没有“敬”,这人不成人格,天不怕地不怕。台湾人、中国人,甚至整个世界范围,都有这个问题。

L:中国传统的父子关系,叫“子不教,父之过”,做父亲的都觉得儿子嘛我就要好好管教。可你父亲却说,不干涉你的思想。这蛮奇怪。

Z:这个有意思。我记得有一次,我的一个小学女同学到我家吃饺子。她当时带着一个漂亮的小皮包,我随手拿来看了一眼,这个举动被我父亲看到了。父亲等我同学走了后就说了两段话,第一段是“人家都说,‘人前训子,人后训妻’,但我在人后教导你,给你留面子。第二段是,你要记住,别人特别是女孩皮包里的东西是不能看的”。我到现在连我老婆皮包里的东西都没翻看过,陌生人的更不动。

还有一回,夏天热,我们家后面有个水池,当时经常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人,躺在我家围墙外面的水池盖上,上面凉快,特别吵。我就换上跆拳道袍子准备出去收拾他们,经过厅堂就被我父亲叫住。他说你去干吗?我说我让他们别吵了。他就让我坐下,他说人家挺乐的,我说我不乐啊,他就说你不乐是你不乐,人家在外面挺乐的,难得遇到这样的好天气、好地方,这些人也不是天天来,你不要打搅,自己忍一忍。然后他就倒了点酒给我,我高中,我就喝了,他说来来,人家在外找乐子,咱们屋里找乐子,这就两不相干了。

L:你父亲是个很温和的人。

Z:他的世界就是读书和打网球。他每天晚饭后都要喝一马克杯的高粱酒兑上黄酒,回头就看各种书。比如演义、史书,有时还做一些眉批。他跟我最常有的联系就是,打开报纸,把我的文章或者报道我的新闻都剪下来,做点批注,弄成一本一本的。关于我的文章,他只会圈出错别字,然后很得意地说,这个没有校对,哈哈。

他退休以前每天去单位打网球。他的单位在国防部,没什么特别紧要的事,不忙。一年365天,维持着一个非常简单的生活。他是骑着脚踏车去打网球,打了大概快40年。他自己的衣服一直自己洗,我妈没洗过,他一直手洗,也不用洗衣机,但脱水用洗衣机。

他还有个很特别的性格,就是不争。我记得中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调整到一个更闲的职务,我隐隐约约觉得他的一些朋友就为他抱不平怎么样,他跟我们也不说。就是多年以后我30多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提起来说多年以前这段事情,他大致说了一下,好像是有人整他,为了安插自己的什么人。我就问他怎么没听你提过,我只记得他当时跟我说调整之后更好,每天下午打球,神不知鬼不觉,哈哈哈。

L:《聆听父亲》里最打动我的一个细节,是你写父亲生病之后,你陪着他,给他洗澡,看着过去那个一米八几的壮汉,现在衰老成这个样子。这真是让人难过又无能为力。

Z:我就记得有一次,我们因为某些生活琐事吵架,好几天没说话。一天早晨,就听到隔壁他的房间里,嘣、biang,过一会儿,嘣、biang,我也不知道他在干吗。第三天关系缓和了一点,我就问他在干吗,原来他一大早跟我妈一起去买菜,我妈买菜,他买了把枪回来,塑胶的玩具枪,上头有一个类似乒乓球的,上面有一个三脚架,装饰用的塑胶盘,他在打靶,只有孩子才那么干,他都70多了。

L:你现在也当父亲了,你觉得你和父亲之间的相处,给你现在的角色带来了什么?

Z:我儿子跟我父亲在阳历生日是同一天,很有趣,比他的预产期早了几天。任何人问我对你孩子有什么期待,我就两个,除了健康,希望他是个健康的孩子,第一个是正直,必须是个正直的人,第二个他必须是一个宽容的人,就这两个。我其他什么都不要求,让他自由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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