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白

老 屋①

——卞之琳百年

一把大锁 锁起

一百年前的儿啼声

老屋只剩下一面

明月装饰的窗子

装饰别人的梦的那个人

早已经远行

白天的算命锣

夜里的梆子 远去

连同那个怕寂寞的孩子

和他床头的蝈蝈声

一座不事张扬的小镇

一所不事张扬的老宅

一枚黄海边捡来的小贝壳？

一粒旧衬衣上脱落的小纽扣？

或者只是空灵的白螺壳

风穿过，柳絮穿过

燕子穿过如穿梭

没有人在桥上看风景

好风景都在《雕虫纪历》里

①老屋在海门汤家镇。

古 城

用一块状元及第的金匾

打造成追赶潮头的冲浪板

一个城市出发时

正草长江南

两座宝塔仍在用塔尖

试探夜的深浅

四周新长的高楼让它越发

显得低矬而羞惭

一条被遗弃的长巷陷入回忆

谁的脚步走过石板路去叩青铜的门环

卖花声推开小楼楼窗

一个世纪在窗前匆匆一闪

没有燕子，只有乌鸫

一道黑影在窗口一闪

又是乌鸫

没有轻盈，只有滞重

滞重如一片带雨的云

我不是斯蒂文斯

没有从乌鸫的十三种姿态中

觅得一行诗

却想着同是黑鸟的燕子

想着童年时梁上的燕巢

和从这儿飞出去的雏燕

轻盈地飞过窗前

轻盈地用双尾剪裁黄梅雨烟

轻盈地贴水低飞

轻盈地穿过杏花飘落的花瓣

远地归来，一声呢喃

把春天衔来

匆匆惜别，声声叮咛

明年它还会再来

找不到结巢的屋梁

如今燕子是城市的稀客

没有燕子，只有乌鸫

没有轻盈，只有滞重

滞重如窗口的暮色

望九解嘲

虚龄八十九岁，俗称望九，九十在望也。

八达岭已过，八公山已过

把崎岖坎坷与困厄惶恐

留在后面

前面是九嶷还是九华？

我该向湘灵问一声好

还是礼拜地藏大王大菩萨

小雪已过，大雪已过

即将数九

头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你还想沿河看柳？

不要回过头去

寻找失落在三八枪声中的童年

不要白费心事

打捞凋谢在一场恶梦中的春天

而立未立

躲不开的是风，挥不开的是浪

不惑大惑

没顶的风涛中挣扎，了不知南北

天命不可知

蓦然回首，一片芜秽

待到重新开始捡拾

只能捡拾苍茫暮色

一个迷失的寻梦者

何须嘲笑看日早晚的稻草人endprint